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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應勇 | 《儀禮·喪服》鄭玄、王肅注比勘發微(下)

史應勇

13. 大功布衰裳,牡麻絰,無受者。子、女子子之長殤、中殤。傳曰:“何以大功也?未成人也。何以無受也?喪成人者其文縟,喪未成人者其文不縟,故殤之絰不樛垂,蓋未成人也。年十九至十六爲長殤,十五至十二爲中殤,十一至八歲爲下殤,不滿八歲以下皆爲無服之殤。無服之殤,以日易月。以日易月之殤,殤而無服。故子生三月,則父名之,死則哭之。未名則不哭也。”

鄭注:“大功布者,其鍛治之功麤沽之。殤者,男女未冠笄而死可殤者。女子子許嫁,不爲殤也。縟,猶數也。其文數者,謂變除之節也。不樛垂者,不絞其帶之垂者。《雜記》曰:'大功以上散帶。’以日易月,謂生一月者,哭之一日也。殤而無服者,哭之而已。爲昆弟之子、女子子亦如之。凡言子者,可以兼男女。又云'女子子’者殊之,以子關適庶也。”【64】

王肅、馬融以爲,日易月者,以哭之日易服之月,殤之期親則以旬有三日哭,緦麻之親則以三日爲制。

應勇案:《釋文》:“不樛,居虯切。猶數,音朔。下同。散帶,悉伹切。”賈疏:“章次此者,以其本服齊衰、斬,爲殤死,降在大功,故在正大功之上,義齊衰之下也。不云月數者,下文有'纓絰’、'無纓絰’須言'七月’、'九月’,彼已見月,故於此略之。……'子、女子子’在章首者,以其父母於子哀痛情深,故在前。云'殤者,男女未冠笄’者,案《禮記·喪服小記》云'男子冠而不爲殤,女子笄而不爲殤’,故知。'男女未冠笄而死可哀殤者,女子子許嫁不爲殤’者,女子笄與男子冠同,明許嫁笄,雖未出,亦爲成人,不爲殤可知。兄弟之子亦同此而不别言者,以其兄弟之子猶子,明同於子,故不言。……云'何以大功也’問者,以成人皆期,今乃大功,故發問也。云'未成人也’者,答辭,以其未成人,故降至大功。云'何以無受也’問者,以其成人至葬後,皆以輕服受之,今葬未成人即無受,故發問也。云'喪成人者其文縟’已下答辭,遂因廣解四等之殤年數之别……○注'縟猶’至'庶也’○云'其文數者,謂變除之節也’者,成人之喪,既葬,以輕服受之,又變麻服葛,緦麻者除之,至小祥又以輕服受之,男子除於首,婦人除於帶,是有變除之數也,今於殤人喪,象物不成,則無此變除之節數,月滿則除之。又云'不樛垂者,不絞帶之垂者’,凡喪至小斂,皆服未成服之麻,麻絰麻帶,【65】大功以上散帶之垂者,至成服乃絞之,小功以下初而絞之,今殤大功,亦於小斂服麻散垂,至成服後亦散不絞,以示未成人,故與成人異,亦無受之類,故傳云'蓋不成也’。【66】……云'以日易月,謂生一月者,哭之一日也’,若至七歲,歲有十二月,則八十四日哭之。此既於'子、女子子’下發傳,則唯據父母於子,不關餘親。云'殤而無服,哭之而已’者,此鄭總解無服之殤以日易月哭之事也。云'昆弟之子、女子子亦如之’者,以其成人同是期,與衆子同,今經、傳不言者,以其亦猶子故也。云'凡言子者,可以兼男女’者……王肅、馬融以爲日易月者,以哭之日易服之月,殤之期親則以旬有三日哭,緦麻之親者則以三日爲制。……”【67】胡氏《正義》:“此本服齊斬,爲殤死,降在大功,故在正大功之上,齊衰三月之下。無受者,不以輕服受之,終喪一服而已。不言月數者,或九或七,異也。李氏云:衰裳不言齊者,齊之可知。無受者,既卒哭,不變服也。……楊氏復云:斬衰冠繩纓,齊衰冠布纓,齊衰以下不見所用何纓。案《雜記》云:緦冠繰纓。注云:……。以此條推之,則自緦而上,亦皆冠布纓可知也。……斬衰、疏衰不言功與布者,以不加人功,未成布也,此則稍加以人功,而其鍛治之功麤略,故謂之大功布也。若小功則功差細密矣。沽猶略也。'沽’下'之’字,敖作'也’,似長。……馬氏云:……成人服期,長、中殤降一等,服大功也。……李氏云:言'子’者,長子亦在焉,以殤死略之。敖氏云:言'子’又言'女子子’以殊之,是經之正例。凡言子者,皆謂男子。吴氏廷華云:本服長子斬,衆子及室女皆期,殤則竝降爲大功。今案:……又男子二十而冠爲正法,亦容有早冠者,冠不爲殤也……既冠昏不得復以殤服服之,則凡有妻子者皆勿殤可也。……年十九至十六爲長殤……'不滿八歲以下皆爲無服之殤’,謂八歲以下至始生,皆無服也。……《大戴禮·本命》篇云:'男以八月而生齒,八歲而毁齒’……則有服之殤斷自八歲爲始,義蓋本此。《通典》載徐整問射慈曰:八歲以上爲殤者服,未滿八歲爲無服,假令子以元年正月生,七歲十二月死,此爲七歲,則無服也;或以元年十二月生,以八年正月死,但踐八年,計其日月……六歲耳,然號爲八歲,日月甚少……若人有二子,各死如此,其七歲者獨無服,則父母之恩有偏頗。答曰:'凡制數自以生月計之,不以歲也。今案:傳不云七歲以下而云不滿八歲以下者,謂必實曆七歲,入八歲限,乃爲下殤,如每歲十二月,七歲八十四月,若有八十五月者,爲滿八歲,否則仍在七歲限内,未滿八歲矣。’射氏所謂以月計者,殆合傳意也。沈氏彤云:此不滿八歲以下者,本在服内之殤,以其不滿八歲,故抑之使無服也。傳又云'以日易月之殤,殤而無服’者,恐人疑以日易月之殤爲有以日易月之服,故又申言之。敖氏云:……。今案:《内則》:子生三月之末,妻以子見於父,父執子之右手,咳而名之。是子生三月父名之之事也。傳言此者,又以見無服之殤七歲至生三月其限也。……云'不樛垂’者,不絞其帶之垂者。案鄭云帶謂要絰也。'樛’當從手旁,石經原刻作'摎’,是也。《廣雅》:摎,束也。……摎垂,謂結束其帶之垂者。今本作'樛’,假借字。……敖氏云:……絰謂首絰也。垂者,其纓也。褚氏云:要絰有摎散之變,始散繼摎者,爲變其文縟也。……若首絰則九月以上始終有纓,七月以下始終無纓,但有有纓無纓之别,無摎垂不摎垂之異,敖以爲首絰,誤。今案:褚説是也。……凡喪,小斂後皆服麻,大功以上垂其帶,不絞。是謂散帶。散帶與不摎垂同。故鄭引以爲證。但彼是成人之喪,初時不絞,至成服乃絞,此則初終不絞也。云'以日易月,謂生一月者,哭之一日也,殤而無服者,哭之而已’者,鄭以傳既云無服,而又云死則哭之,則以日易月,當謂哭日,生一月者,哭之一日。賈疏謂若七歲,歲有十二月,則八十四日哭之。此既於'子、女子子’下發傳,則惟據父母於子,不關餘親。馬融、王肅云:以日易月者,以哭之日易服之月,殤之期親則以旬有三日哭,緦麻之親則以三日爲制。與鄭不同。劉氏敞云:以日易月者,假令長子也,其本服三年,則殤之二十五日;餘子也,其本服期,則殤之十三日。其説本馬、王,而惟言父母於子,不及餘親,又與馬、王異。李氏云:八十四日哭之,惟期親則然,大功親以下不復有以日易月之哭,馬、王之説非也。……江氏筠云:如馬、王説,則齊、斬之親命名以上與七歲者,同旬有三日之哭,是太無區别也,而八歲者雖疏得三月之服,七歲者雖親不及半月之哭,則又差别過當也。……沈氏云:以日易月,馬融、劉敞之説是,註疏之説決不可從……豈有哭七歲之殤,而日數反過於哭父母者乎?……孔氏廣森云:鄭康成謂生一月者,哭之一日,假令週七歲便當哭八十四日……區區孩童,哭慟不已,疑非理也。今案:馬、鄭二義不同,諸儒互相詰難,如《通典》所載淳于睿、范甯、戴逵、庾蔚之之説詳矣,然駁馬者江爲最確,駁鄭者沈、孔爲最精,馬、鄭二説俱有難從,今以傳文繹之,竊疑殤而無服者,謂但哀傷之而無服,非謂哭也。沈氏謂此'殤’字當作'傷’……案'殤’本訓'傷’,不必改字。傳'子生三月’數語,蓋謂已三月者哭之,未三月者不哭,以證子之生月有多寡,則父母之哀情有淺深,故生一月者哀傷之一日,生七歲者哀傷之八十四日,以爲斷制,使勿過情。蓋雖無服,而亦制此禮以節父母之哀,非謂八十四日便日日哭之也。……案此解正得傳義,其云既葬止哭,於理尤合。則所謂'無服之殤,以日易月’者,亦但不飲酒食肉、不作樂,以終喪之日而已。鄭氏誤以哭爲言,於理遂多窒礙……”【68】此條鄭、王注可對應比勘者主要在“無服之殤,以日易月”一句,鄭、王明顯不同。前述《喪服》經傳賈疏引王肅注文本不多見,此條爲少見引王肅注文。或因《喪服》鄭、王注本來異者少而同者多,異者賈疏特引之以廣覽博觀也。此條符合“王肅好賈、馬而不好鄭氏”之論,王肅從馬融説而不從鄭氏。鄭以爲所謂“以日易月”,就是指出生計幾月,即哭幾日,因爲此下殤以下之童子無服,僅以哭爲喪儀也。王肅從馬融説,亦以爲此下殤以下之童子無服,僅以哭爲喪儀,此與鄭無不同,但馬、王以爲傳所謂“以日易月”,是指按照非殤之成人喪禮,如果是該服期服之子女,則此無服之殤,哭與“期”相應之十三日(與期之十三月相應);如果是該服緦麻之子女,則此無服之殤,哭與緦麻相應之三日(與緦麻三月相應)。清代經學家沈彤、孔廣森等人均根據人情常理推論,以爲鄭説難從,而以爲馬、王之説可從。胡培翬則以爲鄭、王之説均難從,另以新説釋之。此類事關“鄭、王之爭”,後學又覺鄭、王均不可從而另立新説者,亦多有之。鄭、王雖均爲經學史上的宗師,但後世經學家們進一步解經,目的仍在求經義之是非,不是替經學歷史做總結,故當先師之説難從時,便自然另作新解。由鄭、王關於《禮經》的詮釋爭議以及後人的相關取捨和新詮可以看出,《禮經》雖是中國人社會生活的制度依據,但它不可能解決社會現實中所有複雜問題,人們又不願意抛開《禮經》而完全自主地尋找解決生活實際問題的依據,於是,不斷地圍繞《禮經》展開的進一步詮釋,就在各時代的經學家筆下出現了。這其中既有他们心目中對神聖經典及經典制定者的尊重,又有他們對社會生活實際需要的現實考慮。經典中只會有基本原則,不會面面俱到地解决所有的生活實際問題。而經學家們詮釋經典的張力正在此處。他們最尊重的是原始經典的制作者,次之是要尊重地位僅次於原教旨的制訂者的作“傳”者,具體到《禮經》,那就是首當尊孔,次當尊子夏。當實在遇到經傳文字與生活常理或生活實際有違時,經學家們會無奈地考慮駁“傳”而不會輕意駁“經”。在充分尊重經傳文字的基礎上,經學家們才會進一步根据生活實際,推衍經傳文字中未及的問題。而《禮經》的詮釋,絶不僅僅是文字訓詁以及已有典章制度的説明,更多、更重要的是推衍經傳文字中未及的生活實際問題如何解決。這是《禮經》詮釋學的特殊性所在。又,此條鄭、王異解不只在如何計算“無服之殤”之哭時,還涉及“以日易月”之實施範圍,依黄以周,“以日易月”只限在父爲子,“不滿八歲,無服傷之,以日易月,有差其哭,既葬除之……三月以下未名,不哭。……鄭注以易日爲哭日,又推廣之爲昆弟之子、女子子亦如之,馬、王肅又兼大功以下,皆誤。大功於無服之殤與小功於中殤,緦於下殤,皆已無服,何爲於生三月者更制哭日?且如馬、王説,三月以上,七歲以下,皆限以十二日之哭,少長既無差别,八歲雖疏,得三月之服,七歲雖親,不及半月之哭,則差别又爲過當。……沈果堂、孔巽軒又駁鄭注……竊謂鄭以易日爲哭期,非謂日日哭,不得以此爲難,鄭注固勝於馬、王肅也。”【69】

《儀禮疏·喪服》“大功章”,張敦仁本

14. 其長殤皆九月,纓絰。其中殤七月,不纓絰。

鄭注:絰有纓者,爲其重也。自大功以上絰有纓,以一條繩爲之。小功已下絰無纓也。【70】

王注:大功已上,以繩爲絰之纓也。(《通典》卷九十一《禮》五十一)【71】

應勇案:此條顯然鄭、王亦無不同,不贅。

15. 夫之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傳曰:“何以大功也?從服也。夫之昆弟何以無服也?其夫屬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屬乎子道者,妻皆婦道也。謂弟之妻婦者,是嫂亦可謂之母乎?故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無慎乎!”

鄭注:“道猶行也。言婦人棄姓無常秩,嫁於父行則爲母行,嫁於子行則爲婦行。謂弟之妻爲婦者,卑遠之,故謂之婦。嫂者,尊嚴之稱。是嫂亦可謂之母乎?【72】嫂,猶叟也。叟,老人稱也。是爲序男女之别爾。若己以母、婦之服服兄弟之妻,兄弟之妻以舅、子之服服己,則是亂昭穆之序也。治,猶理也。父母、兄弟、夫婦之理,人倫之大者,可不慎乎!《大傳》曰:'同姓從宗合族屬,異姓主名治際會。名著而男女有别。’”

“王肅以爲,父爲衆子期,妻小功;爲兄弟之子朞,其妻亦小功。以其兄弟之子猶子,引而進之,進同己子,明妻同可知。”【73】

應勇案:賈疏:“以其義服,故次在此,記云爲夫之兄弟降一等,此皆夫之朞,故妻爲之大功也。○'傳曰’至'慎乎’○問者怪無骨肉之親,而重服大功,故致問也。答'從服也’,從夫而服,故大功也。若然,夫之祖父母、世父母爲此妻著何服也?案下緦麻章云婦爲'夫之諸祖父母報’,鄭注謂夫所服小功者。則此夫所服朞,不報限。【74】王肅以爲,父爲衆子朞,妻小功;爲兄弟之子朞,其妻亦小功;以其兄弟之子猶子,引而進之,進同己子,明妻同可知。'夫之昆弟何以無服’已下,揔論兄弟之妻不爲夫之兄弟服、夫之兄弟不爲兄弟妻服之事。云'其夫屬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屬乎子道者,妻皆婦道也’,此二者尊卑之敘,並依昭穆相爲服,即此經爲夫之世、叔父母服是也。云'謂弟之妻婦者,是嫂亦可謂之母乎’者,此二者欲論不著服之事,若著服,則相親近於淫亂,故不著服,推而遠之,遠乎淫亂,故無服也。又云'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無慎乎’者,欲明母之與婦,本是路人,今來嫁于父子之行,則生母、婦之名,既名母、婦,即有服,有服則相尊敬,遠於淫亂者也。是母、婦之名,人理之大,可不慎乎?當慎之。若然,兄弟之妻,本無母、婦之名,名兄妻爲嫂者,尊嚴之稱;名弟妻爲婦,與子妻同號者,推而遠之,下同子妻也。是兄弟妻既無母、婦之名,今名嫂、婦者,假作此號,使遠於淫亂,故不相爲服也。○注'道猶’至'有别’○云'謂弟之妻爲婦者,卑遠之,故謂之婦’者,使下同子妻,則本無婦名,假與子妻同,遠之也。云'嫂者,尊嚴之稱,是嫂亦可謂之母乎’者,此因弟妻名婦,以致斯問,言不可也。云'嫂,猶叟也。叟,老人稱也’者,叟有兩號,若孔注《尚書》'西蜀叟’,叟是頑愚之惡稱;若《左氏傳》云'趙叟在後’,叟是老人之善名,是以名爲嫂,嫂,婦人之老稱,故云'老人之稱’。云'是爲序男女之别爾’者,謂不名兄妻爲母,是次序昭穆之别也。云'若己以母、婦之服服兄弟之妻,兄弟之妻以舅子之服服己,則是亂昭穆之序也’者,此解不得之意。何者?以弟妻爲婦,即以兄妻爲母,而以母服服兄妻,又以婦服服弟妻,又使妻以舅服服夫之兄,又使兄妻以子服服己夫之弟,則兄弟反爲父子,亂昭穆之次序,故不得以兄妻爲母者也。故聖人深塞亂源,使兄弟之妻本無母、婦之名,不相爲服也。引《大傳》者云【75】'同姓從宗合族屬’者,謂大宗子同是正姓姬、姜之類【76】。屬,聚也。合聚族人於宗子之家,在堂上行食燕之禮,即系之以姓而弗别,綴之以食而弗殊是也。又云'異姓主名治際會’者,主名謂母與婦之名。治,正也。際,接也。以母、婦正接之會聚,則宗子之妻,食燕族人之婦於房是也。云'名著而男女有别’者,謂母、婦之名明著,則男女各有分别,而無淫亂也。”【77】此條鄭、王解義各自關注的焦點不一致,鄭注關注的主要是賈疏所謂“兄弟之妻不爲夫之兄弟服、夫之兄弟不爲兄弟妻服之事”,而王肅注關注的焦點主要在賈疏所謂“若然,夫之祖父母、世父母爲此妻著何服也”一句,即既然妻爲夫之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從服大功,那麽夫之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要不要爲此晚輩兒孫之妻報服?即“報”與“不報”。此條依拙著《尚書鄭王比義發微》、《論語鄭王注比勘發微》、《毛詩鄭王比義發微》之可對應比勘例,或可歸爲不可對應比勘例,【78】然此條尤可證王肅注《喪服》經傳,每補鄭注之未備,而非處處與鄭立異,故筆者仍將此條列出以析其注經之例。王肅此義,單看賈疏,尚不明晰,結合李如圭《儀禮集釋》、胡培翬《儀禮正義》,始知王肅此義,每爲後代禮學家所關注。胡氏《正義》:“此以從服,故次昆弟、姪後。賈疏云:夫之祖父母、世父母爲此妻著何服?案下緦麻章云'婦爲夫之諸祖父母報’,鄭注謂夫所服小功者。則此夫所服期,不服報。王肅以爲父衆子期,妻小功;爲兄弟之子期,其妻亦小功;以其兄弟之子猶子,引而進之,進同己子,明妻同可知。李氏云:爲昆弟子、夫之昆弟子之妻之服,經無文。案下經爲:夫之姑小功,爲夫之諸祖父母緦。皆言報。則夫之旁尊於卑者之婦皆報之,不盡出耳。王肅以爲,與衆子【79】之婦同服小功,非旁尊報之例也。敖氏云:不言夫之世父母、叔父母報,文略也。沈氏彤亦以賈疏及王説爲非,謂敖説得之……今案:夫之世、叔父母當以其服報之。經不言者,因祖父母不當言報,故於世、叔父母之報,文亦從省,以可推而知也。李氏、沈氏、張氏之説是矣。”正因爲王肅以爲夫之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於晚輩兒孫之妻“不報”,所以賈疏才將王肅注文引於“此夫所服朞,不服報”一句下,是賈疏亦同意王肅之意見。而元代禮學家敖繼公、清代禮學家沈彤、胡培翬等則不同意王肅、賈疏之説,以爲“不言夫之世父母、叔父母報,文略也”,即夫之世叔父母于侄子之妻亦有報服。值得注意的是,李如圭、沈彤、胡培翬等均主要强調夫之世叔父母於姪子之妻之報,而夫之祖父母則承認“不當言報”。此條王肅注文雖與鄭注之旨不在一個焦點上,但顯然是在承認鄭注既有解義基礎上,補鄭注之未備,即鄭注没有特别關注夫之祖父母、世叔父母爲侄子之妻是否報的問題,王肅則特别予以補充説明。此爲王肅在鄭注基礎上再注《喪服》之一大體例特色,不能不予以注意。以下將胡氏《正義》之餘文補引如次:“何以大功也?以本係路人,今服大功,疑其重而問也。'從服也’,答辭。馬氏云:從夫爲之服,降一等也。陳氏銓云:凡從服皆降一等。今案:夫之祖父母、世叔父母,夫皆服期,妻從服降一等,故服大功。又問'夫之昆弟何以無服’者,蓋以夫之昆弟,夫亦服期,妻當從服大功,今經不爲制服,故問也。'其夫屬乎父道者’以下乃反覆申言無服之義以答之也。凡婦人隨夫爲尊卑,夫屬父道,妻即爲母道;父屬子道,妻即爲婦道。若昆弟之妻,與己尊卑同,不可謂弟妻爲婦,亦不可謂嫂母,故曰'謂弟之妻婦者,是嫂亦可謂之母乎?’此母、婦之名、服所由定而稱之,不可紊亂,故又曰'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無慎乎’。李氏云:昆弟之妻本非母、婦之行,不可服以母、婦之服,又不得以妻道屬其昆弟之妻,故昆弟之妻與夫之昆弟不相爲服。……沈氏云:案嫂不可謂母,故不得以服夫之昆弟之子者服其弟;弟妻不可謂婦,故不得以服夫之世、叔父者服其兄;此正答昆弟之妻不服夫之昆弟之義。今案:沈説是也。此傳所云,亦見《禮記·大傳》。蓋聖賢相傳論服之微旨。《檀弓》曰:嫂叔之無服也,蓋推而遠之也。……顧氏炎武云:……蓋言兄弟之妻,不可以母子爲比……注云'道猶行也’者,謂行輩也。云'言婦人棄姓無常秩’者,謂尊卑無一定也。云'弟之妻爲婦者,卑遠之,故謂之婦。嫂者,尊嚴之稱,是嫂亦可謂之母乎?言不可’者,朱子云:案傳意本謂弟妻不得爲婦,兄妻不得爲母,故反言以詰之曰:若謂弟妻爲婦,則是兄妻亦可謂之母矣,而可乎?言其不可爾。……盛氏云:弟之妻爲婦,文見《爾雅》,故鄭爲之説曰'卑遠之,故謂之婦’,然非傳義也。朱子駁之當矣。……沈氏云:上言母而下言子,上言婦而下言舅,是直以母爲親母,婦爲子婦矣。據傳文上云母道、婦道而下以母、婦承之,則謂母爲世叔母之母,謂婦爲昆弟子婦之婦,乃與兩'道’字切合。案沈説亦是。引《大傳》者,證名不可不慎之義。彼注云:異姓謂來嫁者也,主於母與婦之名耳。際會,昏禮交接之會也。著,明也。母、婦之名不明,則人倫亂也。○《舊唐書·禮儀志》:貞觀十四年太宗曰:同爨尚有緦麻之恩而嫂叔無服,宜集學者詳議。於是魏徵、令狐德棻等奏議:請服小功五月報,其弟妻及夫兄亦小功五月,制可之。……如魏徵諸人皆不知先王之禮意者也。今案:稚叔鞠於長嫂,此不過千百中之一二,禮當爲天下萬世遵行,不當爲一二人立制。當時唐臣阿徇帝旨,遂議制服,而其援以爲説者,僅以長嫂於稚叔有鞠養之恩……然子思之哭嫂,禮未言其有服也。至弟妻與夫兄相爲服,絶無義可言,若此傳詳明無屬之理。《禮記》又著遠别之義,足見《禮經》不爲制服,實本天理人情,歷聖相傳,未之有改,雖貞觀中議定服制,而其後……元行沖之流尚以爲宜依舊禮,亦可知禮之協於人心者,不可易矣。竊謂夫之兄弟,當依禮經無服,遭喪則兄弟之妻及夫之兄弟,皆弔服加麻,叔於長嫂,更爲位以哭,若有早歲而孤,爲嫂所鞠養以長者,則或如韓昌黎之於鄭氏,服期以報,或盡心喪之禮,在其人自行之,而不必……爲定制可也。”【80】

16. 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

鄭注:“下傳曰'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指爲此也。妾爲君之長子亦三年,自爲其子期,異於女君也。士之妾爲君之衆子亦期。”

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

鄭注:“舊讀合'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女子子嫁者、未嫁者’,言大夫之妾爲此三人之服也。”

傳曰:嫁者,其嫁於大夫者也。未嫁者,成人而未嫁者也。傳曰: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下言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者,謂妾自服其私親也。【81】

鄭注:“此不辭,即實爲妾遂自服其私親。當言'其’以明之。齊衰三月章曰'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曾祖父母’,經與此同,足以明之矣。傳所云'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文爛在下爾。女子子成人者,有出道降旁親,及將出者,明當及時也。”【82】

此條據漢鄭康成注,唐賈公彦疏,清阮元、戴震、胡培翬等人之校訂,經、傳、鄭注文字之次序當爲:

“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傳曰: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

鄭注:妾爲君之長子亦三年,自爲其子期,異於女君也。士之妾爲君之衆子亦期。

[王注:“大夫之妾爲他妾之子大功九月,自諸侯以上不服。”(《通典》卷九十一《禮》五十一)【83】]

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

鄭注:“舊讀合'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女子子嫁者、未嫁者’,言大夫之妾爲此三人之服也;下言'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者,謂妾自服其私親也。此不辭。當言'其’以明之。齊衰三月章曰'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爲曾祖父母’,經與此同,足以明之矣。傳所云'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文爛在下爾。”

傳曰:嫁者,其嫁於大夫者也。未嫁者,成人而未嫁者也。”

鄭注:“女子子成人者有出道降旁親,及將出者,明當及時也。”

應勇案:此條鄭、王注可對應比勘者主要在校訂後的經傳文字第一句:“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傳曰:何以大功也?妾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賈疏:“注'下傳’至'亦期’○妾爲君之庶子,輕於爲夫之昆弟之女,故次之。引'下傳曰:何以大功也?妾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指爲此也’者,彼傳爲此經而作,故云'指爲此’。在下者,鄭彼云'文爛在下爾’故也。云'妾爲君之長子亦三年’者,妾從女君服,得與女君同,故亦同女君三年。又云'自爲其子期,異於女君也’者,以其女君從夫,降其庶子大功,夫不厭妾,故自服其子期,是異於女君也。云'士之妾爲君之衆子亦期’,謂亦得與女君期者,亦是與己子同故也。……”【84】胡氏《正義》:“蓋大夫與大夫之妻爲庶子大功,此大夫之妾爲大夫之庶子亦大功,是爲君之黨服,得與女君同也。言'君之黨’,明非妾所生子,且亦見從君而服之義。沈氏彤云:妾從女君而服君之黨,則爲君之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亦大功可知也。云妾爲君之長子亦三年者,此與女君同也。云'自爲其子期,異於女君也’者,大夫之妾自爲其子期,見不杖期章,異於女君之大功也。鄭言此者,見經所言庶子爲適妻所生第二子以下及他妾之子也。王氏肅云:大夫之妾爲他妾之子大功九月,自諸侯以上不服。義與鄭同。云'士之妾爲君之衆子亦期’者,士及士妻爲衆子期,故妾亦期,衆子與此庶子一也。”【85】鄭主要關注的是何以“得與女君同”、何以“異於女君”的問題,如經所言“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因女君爲庶子亦大功,故是“得與女君同”。鄭又補意曰:士及士妻爲衆子期,妾亦期,是亦“得與女君同”。而大夫之妾爲君之長子亦三年,自爲其子期,是“異於女君”也。而在舉這些例證的過程中,未見鄭玄論及妾的主人如果身份再高些,是否同理相推?爲此,王肅特别予以補充説明:“大夫之妾爲他妾之子大功九月,自諸侯以上不服。”即如果妾的主人身份再高,則情況不同,“公妾不爲君之庶子服。以庶子皆爲公之所厭也。公在則母子不相服也。況他子乎?公不在,亦無服,以夫人不服庶子。妾當同之也。”【86】就這一層意義而言,胡培翬曰王肅所言與鄭義並無不同。胡氏未舉具體鄭説理據。暫存疑。此條亦爲王肅補鄭注之未備例。【87】

17. 夫之姑、姊、妹、娣姒婦,報。傳曰:“娣姒婦者,弟長也。何以小功也?以爲相與居室中,則生小功之親焉。”

鄭注:“夫之姑、姊、妹不殊,在室及嫁者,因恩輕,略從降。娣姒婦者,兄弟之妻相名也。長婦謂穉婦爲娣婦,娣婦謂長婦爲姒婦。”【88】

王注:“按《左氏傳》曰:魯之穆姜,晉子容之母,皆有稚婦爲娣婦,長婦爲姒婦,此婦二義之不同者。今按傳文與《左氏》正合,宜即而據之。”(《通典》九十二《禮》五十二)【89】

應勇案:《釋文》:“姒,音似,兄弟之妻娣姒,或云謂先後,亦曰妯娌。”此條鄭、王注之焦點在“娣姒婦”之解,即今謂之妯娌之大小,當依其本人年齒而定?還是依丈夫年齒而定?此馬、鄭、王三家解義無不同。李振興曰王肅與馬、鄭不同,認爲王肅注義當依娣姒本人之年齒定其長幼,【90】筆者不敢苟同。馬融云:“妻爲夫之姊妹服也。娣姒婦,兄弟之妻相名也。長、稚自相爲服。不言長者,婦人無所專,以夫爲長幼,不自以年齒也,妻雖小,猶隨夫爲長也。先娣後姒者,明其尊敵也。報者,姑報姪婦也。言婦者,廟見成婦,乃相爲服。”【91】《釋名》:“少婦謂長婦曰姒,言其先來,己所當法似也。長婦謂少婦曰娣。娣,弟也。己後來也。”則姒明是兄妻,娣明是弟妻,而傳之以“弟”釋“娣”,以“長”釋“姒”,益無疑矣。【92】賈疏:“注'娣姒’至'姒婦’○傳云'娣姒婦者,弟長也’者,此二字皆以'女’爲形,以'弟’爲聲,則據二婦立稱,謂年小者爲娣,故云娣。弟,是其年幼也。年大者爲姒,故云姒。長,是其年長。假令弟妻年大,稱之曰姒;兄妻年小,謂之曰娣。是以《左氏傳》穆姜是宣公夫人,大婦也;聲伯之母是宣公弟叔肸之妻,小婦也。聲伯之母不聘穆姜,云'吾不以妾爲姒’,是據二婦年大小爲娣姒,不據夫年爲小大之事也。”【93】則此條惟賈疏之解有所不同,以娣姒據婦年大小,不據夫年大小,非馬、鄭之義矣。於是清代禮學家於此多有辨證。胡氏《正義》:“……鄭意蓋謂兄妻爲姒,弟妻爲娣也。又云'長婦謂穉婦爲娣婦,娣婦謂長婦爲姒婦’者,此《爾雅》文……鄭引《爾雅》者,蓋證娣之爲弟,姒之爲長,以明傳'弟長’之義也。徐氏乾學云:傳文'弟長’者,雙訓'娣姒’,言娣是弟,姒是長,非以娣爲長也。《公羊傳》云:娣者何?弟也。知其以'弟’解'娣’,自以'長’解'姒’。今案:……則姒明是兄妻,娣明是弟妻,而傳之以'弟’釋'娣’,以'長’釋'姒’,益無疑矣。《爾雅》又云:'女子同出,謂先生爲姒,後生爲娣’……與此不同……據此則馬、鄭義同。賈疏因成十一年《左傳》穆姜稱聲伯母爲姒,昭二十八年《傳》叔向嫂稱叔向妻爲姒,遂以娣姒據婦年大小,不據夫年大小,非鄭義矣。《方言》:'築娌,匹也。’郭注:'兄弟婦相呼爲築娌……。’近儒徐氏乾學、沈氏彤、盛氏世佐、吴氏廷華、秦氏蕙田、江氏筠皆以賈説爲非。沈氏云:《左傳》載叔向嫂稱叔向妻爲姒,亦晚周文勝之俗然耳,謂叔向嫂穉而妻長,曷嘗有明文乎?婦人從夫,長婦、穉婦當據夫年大小也。盛氏云:……則其娣姒之稱亦以夫之長幼爲斷明矣。賈疏誤《左傳》穆姜、叔向嫂皆呼夫弟之妻爲姒者。朱子云:單舉則可通謂之姒,蓋相推讓之義耳。是也。江氏云:……。今案:《左傳》杜注云:兄弟之妻相謂爲姒。則是春秋時兩相稱皆曰姒,與《禮經》、《爾雅》不同……賈説皆誤也。萬氏斯同、方氏苞、孔氏廣森皆駁賈疏之誤……”【94】胡氏《正義》不引王肅説以爲以婦年大小之證,亦旁證王肅説與鄭無不同也。

18. 大夫之妾爲庶子適人者。【95】庶婦。君母之父母、從母。傳曰:“何以小功也?君母在則不敢不從服,君母不在則不服。”

鄭注:“君之庶子,女子子也。庶女子子在室大功,其嫁於大夫亦大功。(庶婦),夫將不受重者。君母,父之適妻也。從母,君母之姊妹。不敢不服者,恩實輕也。凡庶子爲君母,如適子。”【96】

王注:“適士降一等在小功。”“君母,庶子之嫡母。”(《通典》九十二《禮》五十二)【97】

應勇案:賈疏:“注'君之’至'大功’○此云'適人者’,謂士,是以本'在室大功’,出降,故小功。鄭云'嫁於大夫,亦大功’者……○注'君母’至'姊妹’○此亦謂妾子爲適妻之父母及君母姊妹,知適妻子爲之同也。”【98】此條鄭、王注可對應比勘者有二:(1)“大夫之妾爲庶子適人者”一句。因爲“庶子適人者”指的就是君之庶子女子子適士者,鄭注已釋,故王肅直云“適士”者,至於大夫之妾爲之所服,傳已明言服小功,鄭、王自無不同,故此條鄭、王亦無不同。不贅。(2)“君母”之釋,鄭注“父之適妻”,王曰“庶子之嫡母”,義同。不贅。

19. ……庶孫之婦。庶孫之中殤。

鄭注:“庶孫者,成人大功,其殤中從上。此當爲下殤,言中殤者,字之誤爾。又諸言中者,皆連上下也。”【99】

王注:“此見大夫爲孫服之異也。士爲庶孫大功,則大夫爲之小功。降而小功者則殤中從上,故舉中以見之。”(《通典》九十二)【100】

應勇案:《釋文》:“庶孫之中殤,依注中音下。”賈疏:“注'庶孫’至'下也’○'庶孫之婦’緦者,以其適子之婦大功,庶子之婦小功;適孫之婦小功,庶孫之婦緦;是其差也。云'庶孫之中殤’,注云'庶孫者,成人大功,其殤中從上’者,則長、中殤皆入小功章中,故云'此當爲下殤,言中殤者,字之誤爾。’'又諸言中者,皆連上下也’者,謂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緦麻之殤中從下,謂殤之内,無單言中殤者。此經單言'中殤’,故知誤,宜下也。”【101】胡氏《正義》:“馬氏云:祖父母爲適孫之婦小功,庶孫婦降一等,故服緦。李氏云:適孫之婦服無文,以次差之,當小功也。庶婦小功,適婦則大功;庶孫之婦緦,故適孫之婦當小功。今案:庶婦見小功章。此庶孫之婦緦,蓋亦殺於庶子婦也。○注云'庶孫者,成人大功,其殤當中從上’者,案殤小功章傳曰:中殤何以不見也?大功之殤中從上,謂成人本服大功者,其殤服當中從上,是以爲庶孫之長殤,已見殤小功章,明中殤從上,亦在彼章,此不得復言中殤也,故云'此當爲下殤,言中殤者,字之誤爾’。云'又諸言中者,皆連上下也’者,賈疏云:謂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殤之内無單言中殤者,此經單言中殤,故知誤,宜爲下也。程氏瑶田謂此經始發中從下之例,故特著中殤以明之。以鄭注爲非。張氏履辨之云:中殤非從上即從下,實無容獨見,且見中不見下,惟下從中乃可,若中從下,仍當見下不見中,如前傳所云也。今案:此辨極是。馬氏云:祖爲孫成人大功,長殤降一等,中下殤降二等,故服緦也。言中則有下,文不備,疏者略耳。王氏肅云:'此見大夫爲孫服之異也。士爲庶孫大功,則大夫爲之小功。降而小功者,則殤中從上,故舉中以見之。’案馬氏謂中下殤降二等,已於傳'大功之殤中從上’【102】義不合,王氏以此爲大夫爲孫服,尤謬,皆不及鄭注之精也。”【103】此條鄭注與馬、王各自不同,焦點在“庶孫之中殤”一句。此條經文在緦麻三月章下,故所服均當爲緦麻三月。鄭以爲之所以爲庶孫之中殤服緦麻三月,是因爲依例爲庶孫之成人服大功,則其殤服中從上,爲小功,此在緦麻章,故文當作“下”而不當作“中”,字之誤爾。此即清代經學家所謂“鄭好改字”。馬融以爲之所以爲庶孫之中殤服緦麻,是因爲依例祖爲庶孫成人服大功,則其長殤當服小功,中下殤則應服緦麻三月。王肅則以爲,之所以爲庶孫之中殤服緦麻,是因爲依例士爲庶孫服大功,則大夫爲庶孫服小功,殤服降一等,中從上,服緦麻三月。《喪服》之制,經傳文字質略,故經學家大多依經文僅有的文字進行邏輯推算,以解決實際生活中複雜的人際情況。此條馬、鄭、王所依據的經制均在《喪服》大功章“庶孫”一條,但馬、鄭、王據以推算的方法不同,對經文的理解角度不同,故對“庶孫之中殤”一句解釋也不同。鄭玄除據大功章“庶孫”條外,並結合小功章中“大功之殤中從上”之制進行推算,故認爲此“中殤”當作“下殤”,字之誤爾。馬融則只據大功章爲庶孫服大功一條,然後依邏輯推算,爲庶孫之中殤當服緦麻三月,這樣推算恰與小功章“大功之殤中從上”之制不合,故鄭康成不從之,清代禮學家亦不從之。王肅同樣依大功章爲庶孫服大功之制進行推算,但他特别指出此“庶孫”爲士之庶孫,士爲庶孫服大功,則大夫爲庶孫當服小功,所謂尊降也;大夫爲庶孫之成人服小功,則其殤服中從上,當服緦麻三月。王肅與馬、鄭之最大不同是從爵位高低之不同解之。可參前文第16條。此經爲“士喪禮”,故馬、鄭並不以爲此“庶孫之中殤”是大夫事,然王肅則特别根據“士喪禮”之例推之,以爲士爲庶孫服大功,則大夫爲庶孫服小功,殤服降一等,中從上,故大夫爲庶孫之中殤當服緦麻。王肅雖然也强調“殤中從上”,但這已不符合“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之傳文。或許這正是王肅所强調的“異”。王肅爲何要做如此解釋?不能確知。然胡培翬《正義》堅決不接受王肅之説,仍以鄭玄之説爲是。黄以周《禮書通故》:“以周案:經文或並舉長殤中殤,或並舉中殤下殤,爲中從上亦可從下也。其單舉者曰長殤,曰下殤,未有舉中殤爲文者,故《喪服傳》:'問者曰:中殤何以不見也?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若緦麻章有中殤,則傳不必發此問矣。鄭注爲長。如馬義,與經中殤降一等文違。如王義,經不言大夫,又嫌添説。”【104】

20. 改葬,緦。

鄭注:“謂墳墓以他故崩壞,將亡失尸柩也。言改葬者,明棺物毁敗,改設之如葬時也。其奠如大斂,從廟之廟,從墓之墓,禮宜同也。服緦者,臣爲君也,子爲父也,妻爲夫也。必服緦者,親見屍柩,不可以無服。緦,三月而除之。”【105】

“魏王肅云: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於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而除,不忍無服送至親也。”“肅又云:本有三年之服者,道有遠近或有艱,故既葬而除,不待有三月之服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如麻。”“王肅云:本有三年之服者,道有遠近或有艱,故既葬而除之,不得待有三月之限。”(《通典》一百二《禮》六十二)【106】

應勇案:此條鄭、王解義大不同。就經文所謂改葬而服緦之説,鄭、王自無不同,然關於改葬而服緦所涉具體問題之解説,鄭、王異義主要有如下兩點:(1)鄭以爲因改葬而服緦者,臣爲君、子爲父、妻爲夫皆當尊行,王肅則引子思之説曰“非父母無服”。因改葬而服緦之範圍表述略有不同。然未見王肅具體駁鄭之理據。(2)鄭以爲“緦,三月而除之”,王肅則以爲“既葬而除,不待有三月之服也。”賈疏:“注'謂墳’至'除之’○云'謂墳墓以他故崩壞,將亡失尸柩者也’者……云'他故’者,謂若遭水潦漂蕩之等……直言棺物毁敗而改設,不言衣服,則所設者,唯此棺'如葬時也’。云'其奠如大斂’者,案《既夕》記朝廟至廟中更設遷祖奠,云'如大斂’奠,即此移柩向新葬之處,所設之奠亦如大斂之奠,士用肫三鼎,則大夫已上更加牲牢,大夫用特牲,諸侯用少牢,天子用大牢可知。云'從廟之廟,從墓之墓,禮宜同也’者,即設奠之禮朝廟是也。又朝廟載柩之時【107】,士用輁軸,大夫已上用輴,不用蜃車,飾以帷荒,則此從墓之墓,亦與朝廟同可知,故云'禮宜同也’。云'服緦者,臣爲君也,子爲父也,妻爲夫也’,知者,若更言餘服,無妨更及齊衰已下,今直言緦之輕服,明知唯據極重而言,故以三等也。不言妾爲君,以不得體君,差輕故也。不言女子子,婦人外成在家,又非常,故亦不言。諸侯爲天子,諸侯在畿外差遠,改葬不來,故亦不言也。云'必服緦者,親見尸柩,不可以無服’者,君親死已多時,哀殺已久,可以無服,但親見君父尸柩,暫時之痛,不可不制服以表哀,故皆服緦也。故云'三月而除’者,謂葬時服之,及其除也,亦法天道一時,故亦三月除也。若然,鄭言三等,舉痛極者,而言父爲長子,子爲母,亦與此同也。”【108】賈疏发明鄭说,然除鄭之“臣爲君,子爲父,妻爲夫”之服緦範圍,亦包括子爲母。王肅説亦包括子爲母。胡氏《正義》:“……吴氏紱云:改葬緦自天子至於士一也。大夫以上無緦服,此有之者,非常服,禮窮則同耳。今案:……注云'謂墳墓以他故崩壞,將亡失尸柩也’者……改葬非出於得已,惟墳墓崩壞,將亡失尸柩,不能不改葬,故禮爲制改葬之服也。……云'言改葬者,明棺物毁敗,改設之如葬時也’者,謂棺柩及凡送葬之物有毁敗者,皆改設之如葬時,故云改葬也。云'其奠如大斂’者,奠所以依神,既啟壙見尸柩,必有奠,其設之如大斂奠也。云'從廟之廟,從墓之墓,禮宜同也’者,案改葬未必朝祖,而云'從廟之廟’者,敖氏云:……。……云'服緦者,臣爲君也,子爲父也,妻爲夫也’者,《孔叢子》衛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於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既葬而除之,不忍無服送至親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而加麻。漢戴德云:制緦麻,具而葬,葬而除,謂子爲父、妻妾爲夫、臣爲君、孫爲祖後也,無遣奠之禮,其餘親皆弔服。今案:鄭氏言臣爲君、子爲父、妻爲夫者,江氏筠云:……。……云'緦三月而除之’者,以緦本服三月也。馬氏云:……從墓之墓,事已而除,不必三月……。王氏云:本有三年之服者,道有遠近或有艱,故既葬而除,不得待有三月之限。今案:馬注與鄭略同,唯云事已而除,不必三月爲異。王注亦謂不待三月。後儒多從鄭説。趙商答陳櫟問謂當待三月除以順緦之數。賀氏循云:鄭云三月者,以親覩尸柩,故三月以序其餘哀。庾氏蔚之云:……。韓氏愈云:或曰經稱改葬緦而不著其月數,則似三月而後除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葬而除之。……。朱子云:禮宜從厚,從鄭可也。”【109】就既葬而除言,漢戴德已有此説,鄭不從戴德説而王肅從之。然戴德於改葬而服緦之範圍,則與《孔叢子》所述子思説不同,王肅於此則不從戴德説。馬融亦以爲“不必三月”,王肅則從之。胡培翬曰:後儒多從鄭説而不從王肅。黄以周《禮書通故》以爲韓愈説“申鄭甚精”,引之曰:“韓愈云:'經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後著改葬之制,更無輕重之差。以此知惟記其最親者,其他無服則不記也。若主人服斬,餘親各服其服,則經亦言之,不當惟云緦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啟至於既葬,而三月則除之,未三月則服以終三月也。’”【110】

馬王堆帛書喪服圖

注釋:

【64】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50—951頁。

【65】“麻絰麻帶”,阮校云:《要義》同,毛本無“麻絰”二字。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62頁。

【66】“蓋不成也”,阮校云:《要義》同,毛本作“蓋未成人也”,閩本作“蓋末成人也”。今按毛本與傳合。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62頁。

【67】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50—952頁。

【68】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三,第407—409頁。

【69】(清)黄以周《禮書通故》,十三經清人註疏本,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58—359頁。

【70】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53頁。

【71】《通典》卷九十一《禮》五十一“大功殤服九月七月”章,第495頁。

【72】“是嫂亦可謂之母乎”,阮校云:此八字毛本脱,徐本、《通典》、《集釋》、《通解》俱有,與疏合,《通典》“乎”下更有“言不可”三字。阮按以爲依文意此三字當有。汪文臺《識語》云《禮記》疏引“是嫂亦可謂之母乎?言其不可也”。今按阮、汪説是,“言不可”三字當有。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2頁。

【73】賈疏所引王肅語當至“明妻同可知”止。馬國翰輯佚本輯王肅語至“'夫之昆弟何以無服’已下總論兄弟之妻不爲夫之兄弟服、夫之兄弟不兄弟妻服之事”一句,恐誤。胡培翬《正義》、李振興《王肅之經學》均録王肅語至“明妻同可知”,今從之。

【74】“則此夫所服朞不報限”,阮校云:“報限”毛本作“服報”。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2頁。參下引胡培翬《正義》。

【75】“引大傳者云”,阮校云:毛本無“者”字。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2頁。

【76】“姬姜之類”,阮校云:“之”,陳、閩俱作“子”。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2頁。

【77】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66—968頁。

【78】其“例”詳參拙著《尚書鄭王比義發微》、《論語鄭王注比勘發微》、《毛詩鄭王比義發微》。

【79】“衆子”,今本李如圭《儀禮集釋》作“己子”。見李如圭《儀禮集釋》卷十八。

【80】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三,第414頁。

【81】“下言爲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者謂妾自服其私親也”,阮按此二十一字乃鄭所引“舊讀”之文,與下“此不辭”相連,皆爲注文。而上節鄭注“舊讀”以下三十二字當次於傳文“女君同”之下,則一氣相連,曰“言”,曰“下言”,文義顯然矣。鄭引此“舊讀”而破之,曰“此不辭”。蓋鄭破舊説而欲顛倒傳文也。自寫者誤分注爲兩截,竄“舊讀”三十二字於“傳曰”之前,而又誤鄭注“下言”二十一字爲傳文,遂爲學者大疑。向使此二十一字爲傳,則“舊讀”甚是,鄭若破之,是破傳非破“舊讀”矣。蓋鄭意謂傳“何以”至“君同”十六字爲“庶子”以下之傳文,而誤爛在“女子子”節“嫁者”至“者也”十九字傳文之下。唐以前寫校之人麤淺不審,因“爛下”之文,遽疑“下言”二十一字爲傳而爛在下耳。今按阮説是。武威簡甲、乙本《服傳》無此二十一字,足證其非傳文;但簡本傳文次序與今所見諸本及唐石經同,其是否如鄭説在後漢以前已顛倒,已難於判斷。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3頁。

【82】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70—971頁。

【83】《通典》卷九十一《禮》五十一“大功成人九月”章,第496頁。

【84】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72頁。

【85】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三,第419頁。

【86】《欽定儀禮義疏》卷二十四,四庫本。

【87】參李振興《王肅之經學》,第582頁。

【88】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89—990頁。

【89】【91】《通典》卷九十二《禮》五十二“小功成人服五月”章,第499頁。

【90】【92】李振興《王肅之經學》,第582—583頁。

【93】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90頁。

【94】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四,第430頁。

【95】“大夫之妾爲庶子適人者”,阮校云:“爲”下唐石經初刻及《通典》俱有“君之”二字,《通典》“庶子”下有“女子子”三字。按大功章云“大夫之妾爲君之庶子”,又殤小功章云“大夫之妾爲庶子之長殤”,注云“君之庶子”,此經注云“君之庶子,女子子也”,二經皆蒙大功章文,省去“君之”二字,注特補之。《通典》以注入經,故於注不載首八字。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1009頁。

【96】【98】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90—991頁。

【97】《通典》卷九十二《禮》五十二“小功成人服五月”章,第499頁。

【99】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95頁。

【100】《通典》卷九十二《禮》五十二“緦麻殤服三月”章,第501頁。

【101】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995頁。

【102】“大功之殤中從上”之傳文見本篇《喪服》前文之小功章。

【103】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四,第434—435頁。

【104】黄以周《禮書通故》,第362—363頁。

【105】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1022頁。

【106】《通典》卷一百二《禮》六十二“改葬服議”章,第541頁。

【107】“即設奠之禮朝廟是也又朝廟載柩之時”,阮校云:陳、閩俱無“朝廟是也又”五字。見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1037頁。

【108】王輝整理本《儀禮註疏》,第1022—1023頁。

【109】胡培翬《儀禮正義》卷二十五,第447—448頁。

【110】黄以周《禮書通故》,第430頁。

编辑:李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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