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给燕子留个门（散文）

蝴蝶的翅膀还没有张开，春风的脚步还不太轻盈，燕子已乘一叶云舟，急急地从南方赶来。那黑色的羽翼，像闪电，映亮了天空的眸子；那温柔的呢喃，像情话，温暖了大地的心房。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燕子回来了，在草浅花艳的春天里，在柔柳曼舞的春天里，在蛙声咋起的春天里，在烟雨朦胧的春天里。
　　燕子斜飞，河面衔水；燕子低飞，塘边衔泥；燕子横飞，田间衔草……
　　这熟悉的身影，带着我儿时的记忆，穿过如烟的岁月，飞向遥远的童年——
　　乡村的孩子，野得出奇。赤脚医生注射青霉素扔下的小瓶子，也能变成手中的宝物。土蜂子贴着墙根嗡嗡嘤嘤而来，我早已尾随其后。瞅准它钻进土墙洞，立马用小瓶罩住洞口，将事先准备的扫帚签探进洞穴里一搅，那土蜂子仓惶外逃，便成了我瓶中之物。“黑头蜂”腰身细，像会飞的大蚂蚁，专钻门板上的虫眼，最好捕捉。两只蜂子装进一个瓶里，打起架来真有趣！
　　愚蠢的青蛙一定是把棉球当飞蛾了，竹竿上细线系着的棉球在它眼前一晃，保准一口吞下。竹竿一拉，“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晕头转向。迅疾地抓起来塞进塑料袋，那蛙就成了我们的玩物。
　　皂角树上的八哥刚孵出来，我们就盘算着什么时候爬上去捉。草垛里的麻雀窝，被我们掏了无数次。谁叫麻雀偷吃地里的庄稼？那我们就掏它们的蛋烧熟了吃。梁上的燕子窝是不能捅的，听老人们说，捅了燕子窝，头上长瘌痢。想想塆里诨名叫“瘌痢”的那个人，心里就怕了。
　　燕子实在是太漂亮了——黑亮的羽毛，剪刀似的长尾，雪白的肚皮，灵活的小脑瓜，轻盈的飞翔。多么机灵，多么可爱的小燕子啊！那些斑鸠、八哥、麻雀岂能跟燕子相比？
　　燕子衔泥，擦着我的头皮轻巧地飞过；燕子绕梁，在褐色的横梁上细心地做窝；燕子歇脚，在堂屋的木板上欢乐地唱歌。自从燕子进了家门，我就眼里看着燕子，心里想着燕子，梦里唤着燕子……
　　终于没能忍住亲手摸一摸燕子的冲动。趁着家里人下地干活，瞅准一只燕子飞进堂屋，赶紧把门关上。竹竿乱舞，受惊的燕子在堂屋里仓惶飞逃。刚要歇脚，竹竿飞来。燕子一声惊叫，赶紧又飞。这样来来回回，燕子终于精疲力竭，扑腾着坠落下来。我一把抓在手里，心满意足地轻轻抚摸这受惊的燕子。燕子并不理会，愤怒地啄着我的小手。门外传来另一只燕子的尖叫，大有破门而入的意思。
　　门突然大开，进来的不是燕子，是一脸怒气的父亲。父亲劈手夺过我手中的燕子放了，“栗子”凿在我头上，痛得我抱头逃窜，嚎啕大哭。父亲仍不依不饶，蒲扇似的巴掌向我奔来。幸亏母亲及时庇护，我才躲过父亲的巴掌。
　　母亲将我揽进怀里，一边轻抚我头上的大包，一边给我讲着燕子的故事。
　　从前，有个穷人家屋梁上的燕子窝遭蛇偷袭，一只小燕子从窝里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那个穷人赶紧找来布条替小燕子包扎，每天捉虫子给小燕子吃，一直到小燕子长大，腿伤完全痊愈，才让小燕子飞走。小燕子记着穷人家的这份恩德，从外面衔回许多金子来报恩。
　　村里有户富人知道这事后，每天望着家里的燕子窝，只等蛇来偷袭，好捡到衔金报恩的燕子。富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蛇来燕落。富人急了，拿起竹竿自己将燕窝捅落下来。可怜几只小燕子，有的摔死，有的摔伤。这时老燕子觅食回屋，发现燕窝没了，受伤的小燕子在地上哀叫，马上明白了一切。老燕子愤怒地尖叫着，一阵阵向富人袭来。富人赶紧用竹竿将老燕子撵走，捡起地上一只腿上受伤的小燕子，让下人将小燕子的腿绑好，每天给它喂食。小燕子伤好会飞了，富人一边放飞燕子一边对燕子说：“燕子燕子要报恩，快点衔回满堂金！”
　　不久，燕子真的回来了，嘴里还衔着金光闪闪的东西！富人喜出望外，赶紧牵起衣襟来接。燕子张开嘴，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变成石头纷纷落下，砸在富人头上。富人痛得嗷嗷直叫，头上起了一个个血包，头发脱落，变成了丑陋的“瘌痢头”！
　　母亲的故事让我破涕为笑，幸亏没有捅燕子窝！
　　母亲还告诉我，燕子是吉祥的鸟儿。燕子在谁家做窝，谁家就会得到幸福；燕子离开哪家，哪家就会倒霉。难怪一向疼爱我的父亲，见我捉燕子会毫不留情地打我！
　　那一年，燕子从我家搬走了，我最喜爱的黄狗也死了。从春天到夏天，我一直郁闷着。父亲告诫我，以后长点记性，好好善待燕子！我连连点头。
　　冬去春来，我眼巴巴地盼着燕子归来。看着燕子向我家飞来，又从我家门前飞过，心里特别着急。父亲说：“你给燕子留个门，燕子会回来的！”
　　父亲在堂屋的墙壁上钉了许多小木板，说让燕子歇脚用。我每天早早地将门打开，等着燕子回来。
　　“唧唧”——燕子！那天，我们全家正吃午饭，两只燕子飞进来绕了两圈，接着又飞走了。我正失望，燕子又飞了进来。这次，它们在堂屋墙上的木板上歇下来，嘴里婉转地唱着歌儿。父亲露出久违的笑脸，高兴地问我知不知道燕子在唱什么？我哪里知道！父亲说：“它们在唱‘不吃你的米，不吃你的谷，只在你梁上做个窝，你同意吗？’”
　　细细一听，还真是！“当然同意！”我高兴地对燕子说。
　　从此，燕子成了我家的贵宾。每天，我早早地将门打开，让燕子好出去觅食；晚上，等天全黑了，燕子不再出去我才关门。燕子在堂屋里，我不敢拿篙子，生怕吓着燕子；晚上，燕子归巢，我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燕子的好梦。
　　夏初，四张鹅黄的小嘴齐刷刷地从燕窝里伸出来。满屋子的欢乐！
　　老燕子更加忙碌，飞进来，喂食，飞出去；飞进来，喂食，又飞出去。我数不清老燕子一天要进进出出多少回。晨雾里，烈日下，暮色中，总有老燕子忙碌的身影！
　　有时，我会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燕窝里四张嗷嗷待哺的黄嘴，呆呆地听小燕子“叽叽”的叫声。看着、看着，就想到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想到整天忙碌的父母，他们多像两只辛勤的老燕子啊！
　　小燕子终于长大了，它们在电线上站成一排欢乐的音符！
　　秋风起，燕子被吹到了南方。望着空空的燕巢，我的心，也空落落的。
　　于是，又开始盼着冬天过去，盼着春天来临，盼着燕子归来。
　　每年春暖花开，我都记着给燕子留个门。年复一年，燕子去了又回，回了又去。童年，在等待中一天天长大……
　　如今，农村的孩子住进了城里；村里的房子剩下空巢的老人。只有旧时的燕子，依然不离不弃，年年岁岁，去了又回。
　　燕子在杨柳依依的淡影里轻飞；燕子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上饮水；燕子在嫩绿荡漾的禾苗上摇曳......
　　请给燕子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