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苏东坡的诗意人生

1“千年英雄”

有一个人，一生以最简单的方式行走于尘世，孤独却不落寞，恬淡但不虚无。坎坷中，寻一抹阳光，穿过荆棘；风雨里，撑一把雨伞，走过泥泞。人生滋味都尝过，心中仍是纯净安然。这个人，便是苏轼——苏东坡。

2000年，法国《世界报》评出全球12位“千年英雄”（1001-2000年），苏轼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世界报》认为，苏轼的人生历程同他的诗文书画一样，属于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

虽是一家之言，但苏轼是“千古第一文人”恐怕是没有异议的。

2“千古第一文人”

苏轼（公元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北宋眉州（今属四川省眉山市）人，祖籍河北栾城。

“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眉山不仅是“唐宋八大家”苏洵、苏轼和苏辙的出生和成长之地，更是父子三人“梦开始”的地方。

苏轼是名门之后，家境殷实，家庭学习的氛围也非常好。爷爷苏序喜爱读书作诗，父亲苏洵是古文名家。耳濡目染之下，苏轼自幼聪慧，七岁知书，十岁能文，博览群书，才华尽显。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如果说苏轼是千里马，那么他的伯乐便是欧阳修。1057年，苏洵带着两个才华横溢的儿子——苏轼、苏辙上京赶考，主考官便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国子监直讲梅尧臣读了苏轼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顿觉“有孟轲之风”，遂将试卷交主考官欧阳修。修见轼卷，“惊喜以为异人”，拟取为第一，又疑其为门生曾巩所作，为避嫌疑，才取为第二；接着，礼部复试，又以“春秋对义”取为第一。欧阳修兴奋地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并高度褒奖苏轼“善读书，善用书”，预言苏轼文章“必独步天下”，“三十年后世人更不道着我”。苏轼兄弟遂同科进士及第。其后又同辙参加秘阁的制科考试，入三等（最高等，宋王朝建国以来制策入三等的仅二人），从此，苏轼、苏辙文章名扬天下，学者多从讲问，皇帝还自诩为子孙得了两个宰相。

苏轼一生著作颇丰，有人统计，他一生作文4800多篇、诗2700多首、词350多首，是中国文坛中最耀眼的几颗明星之一，可与李白、杜甫齐名，甚至还有过之。他被誉为“千古第一文人”，他的出现划亮了宋朝文化的天空。

3“高处不胜寒”的政治家

有人把苏轼的一生总结为“8341”，即曾任八州知州，分别是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担任过吏部、兵部和礼部三部的尚书；四处贬谪，曾先后被贬到黄州、汝州、惠州和儋州；曾“一任皇帝秘书”，即翰林学士知制诰。

作为政治家，苏轼的仕途宛若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仕途的不顺，注定了他的一生颠沛流离，坎坷曲折。但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人生低谷中，他用诗意人生去对抗苦难，在困顿中寻找生活的趣味，在失意中体悟生命的意义，这份豁达洒脱的人生境界，便是“东坡精神”。

为官四十年间，无论是王安石变法新党执政，还是司马光复古保守派当道，在新旧两党的夹击和构陷之下，政治生涯风雨飘摇的他，虽曾自嘲：“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但在朝中，不安于朝，敢于对皇帝直言，希望皇帝做明君，“不伤民财”；在民间，情系于民，“使君留意在斯民”，每为官一地，与民排忧解难。他主张轻徭薄赋，富民兴国，主张严于选材，善于任用。除此，还写了大量文章和奏章，阐述民本思想，抒发民生情怀，在屡屡上书无果的情况下，又以诗词创作表现民间疾苦，反映百姓诉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是他身在密州一饮而醉后孤独思亲的惆怅；“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是终身爱君的感叹；“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是咨嗟后的一种洒脱；“毕竟西湖六月中，淡妆浓抹总相宜”，是身为父母官对一方水土的热爱。

4“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旅行家

在中国古人眼里，最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但苏轼却不这样认为。虽然饱受流离、孤独和思乡之苦，但却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千古佳句，留下了他对“故乡”的注解。

这些曾让苏轼“此心安处”的“故乡”被诗人的行迹和作品紧紧拴在了一起，形成中国文化史上一条壮丽的生命线。从北到南，由西往东，东坡文化洒满九州大地：平顶山的三苏墓、常州的东坡公园、杭州的苏公堤、眉山的三苏祠、惠州的白鹤峰东坡故居、儋州的东坡书院……我们在一次又一次与清风明月、历史陈迹的交汇中产生共鸣，在一次又一次与山川方物的对话中窥见了一位千年大文豪的内心波澜，一步步走近千百年前那个被贬谪的生命的源泉。

开封——成名之地

1057年，苏轼和弟弟苏辙跟着父亲苏洵到宋都开封参加科考。这一年，是北宋科举史上最有名的一年，这届考生中除了苏轼，还有曾巩、程颢等众多大咖，而主考官便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欧阳修一看到苏轼的文章便被其独到的见解、洒脱的文风所折服。在欧阳修的一再称赞下，苏轼一时声名大噪。他每有新作，立刻就会传遍京师。

对于开封，苏轼的感情或许是极其复杂的，因为这里不仅见证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也见证了他人生的跌宕起伏。

杭州——喜爱之地

因为他一生中两次到杭州为官，第一次是因反对宰相王安石变法遭受排挤而被贬至此（1070年，正值王安石变法，“新旧党争”激烈，苏轼也被卷入其中。他上书议论新法的弊端，激怒了新党一派，遭到变法一派的“弹劾”，为了避开王安石等人的锋芒，苏轼请求外放）。第二次是政治失意主动要求调任这里，分别任通判和太守之职，前后约五年时间。现在的苏堤，就是他留给杭州最好的礼物。

他走遍了杭州的每一寸土地，这里的山山水水都印下了他的足迹。

他写西湖风光，“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写吉祥寺的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他写望湖楼的骤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他写凤凰山下的美景，“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聘婷”。

在苏轼的笔下，江南的景色明丽秀雅，清新柔和，钱塘江、西湖、吴山、富春江，处处皆景。

密州——豪迈之地

1074年，苏轼调任密州做太守。在密州待了三年左右。密州，就是今天的山东诸城。

如果说杭州的诗情画意使苏轼的浪漫得以激发，那么密州强健彪悍、质朴无华的民风也激发了他个性中雄浑豪迈、狂放不羁的特征。于是，在苏轼的作品中，那些耳熟能详的千古绝唱——《江城子·密州出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竟然都出自密州。

尤其是《江城子·密州出猎》，上阕出猎，下阕请战，情豪志壮：“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字里行间，那个即将进入不惑之年的苏轼意气风发，豪迈之情跃然纸上。

湖州——落难之地

1079年，与苏轼政见不同的变法派从他的大量诗作中挑出他们认为隐含讥讽之意的句子，说他妄自尊大、衔怨怀怒、指斥乘舆、包藏祸心，如此大罪可谓死有余辜。此时，苏轼被调为湖州知州仅三个月，便被御史台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师，受牵连者达数十人，这就是北宋年间著名的“乌台诗案”。

黄州——重生之地

苏轼下狱103日，险遭杀身之祸。最后，宋神宗免苏轼死罪，将其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受当地官员监视。

作为被朝廷贬谪的官员，不能自由行动，也享受不到地方官提供住宿场所的条件，他只能住进一个废弃的驿站——临皋亭，携妻带眷全挤在一起。

好在当时的黄州知州徐大受，对闻名遐迩的苏轼敬佩不已，不仅在生活上给予很多关照，还允许他自由活动。如果没有徐大受，苏轼不可能在黄州到处游山玩水，也就不可能写下光耀千古的佳作《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

黄州是苏轼一生的分水岭，在这里他完成了自我人生的涅槃。

初到黄州，无居无食。苏轼面对如此艰难的境地，感到痛苦，甚至是绝望。但短暂的心灰意冷后，他收拾好心情，坦然面对现实，决心迎接新的生活。

为了改善生活，苏轼在友人和当地乡亲们的帮助下，在军营的旧基上，盖了简单的房子。因为这一块地，是位于黄州城东的坡地，房子又落成于雪中，因此他为其命名“东坡雪堂”，而且还自嘲地给自己取了个别号——“东坡居士”。难怪林语堂先生言：“苏东坡最可爱之时，莫过于自食其力谋生活的时候了。”

自此，“苏东坡”便成了世人称呼他的另一个名字。

在黄州，苏东坡与朋友相约，赏“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劳作之余，他漫步在黄州城外的赤壁矶旁，远望吟诵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浩然逸怀的千古名句；在遇雨得疾后，他发出“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脱无畏之声。“阳光总在风雨后”，想必是此刻的苏东坡悟出的人生哲理。

惠州——准备养老之地

1094年六月，苏东坡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再次被贬至惠州。

从黄州到惠州，中间苏东坡经历了很多波折。哲宗上位后，他一度重回朝堂，并坐上高位。奈何，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也许你认为他会就此一蹶不振，但他没有沉沦，反而还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故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儋州——人生最后一站

高太后去世后，宋哲宗执政，变法派东山再起。从1094年开始，苏东坡连续南贬，先被贬至惠州，后又被一叶孤舟送到了海南岛儋州。在宋朝，放逐海南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因为它地处边陲，孤悬海外，闭塞落后，被中原人称之为“蛮荒瘴炎之地”，死囚流放之所。

1097年，苏东坡再度被贬，翻山跨海来到了生活条件更加艰苦的这座荒岛。临行前，他把身后之事，托付给了长子，只有小儿子苏过一人跟随前往。

在儋州，“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即便如此，苏东坡还是不改随遇而安的乐观本色，他没有时间顾影自怜地哀叹老天地不公、命运的多舛，他积极地融入到老百姓的生活中去，为大家办实事——兴办学堂，在这个彼时的蛮荒之地撒播文化之种，用自己的满腔热忱去静待开花、结果。他的弟子连续不断地考上了功名，海南历史上共有12位进士，使“蛮荒之地”放射出文化人才的曙光。在这里，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写下了“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的诗句。

在儋州的第二个春天，面对儋州独特的生机盎然，迷人景色，苏东坡更是陶醉不已，“春牛春仗，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常州——北归途中病逝之地

1101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东坡得以返京。途经润州时在金山寺看到李公麟为他画的像很像他本人，于是挥笔题了一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仅用二十四个字，便风轻云淡地概括了自己的一生。这是心酸之诗，这是总结之诗，也是自嘲之诗。

这时的苏东坡已是重病之身，从润州走到常州，便再也走不动了。不久，便病故于常州，享年64岁。一代大文豪辉煌而又坎坷的人生就此落幕。后葬于河南郏县小峨眉山，追谥“文忠公”。

5北宋中期文坛领袖

苏轼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并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品读苏轼的诗，既有现实主义力作，如《五禽言》、《李氏园》、《荔枝叹》；又有浪漫主义佳篇，如《游径山》、《百步洪》，充溢着磅礴的气概，又如《崇惠春江晚景》、《饮湖上初晴后雨》写得清新明净，华美自然，尤其是后者更成了咏唱杭州西湖的千古绝唱，正如宋人武衍《正月二日泛舟湖上》所云：“除却淡妆浓抹句，更将何语比西湖。”当代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对苏诗艺术风格的浪漫豪放评价道：“李白以后，古代大约没有人赶得上苏轼这种豪放。”

苏轼的词一洗五代绮丽柔靡之风，启豪放词派之先河，高远清新之意境，形成了豪迈奔放的风格。他拓宽了词的题材，“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刘熙载《世概》），表现了全新的风貌。苏轼的婉约词同样写得真挚细腻，深沉淳厚，回肠荡气，一往情深。

苏轼的散文更是平易自然，笔力纵横，挥洒自如，雄辩滔滔，使他成了继欧阳修之后北宋古文运动的当然领袖。

苏轼的书法列“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之首，在宋代书苑中具有承先启后的地位。

苏轼是一位画家，是中国文人画运动的发端和中坚人物。其写意和传神、常形和常理、诗画本一律等理论，广泛地为文人画派所传诵，并奉为金科玉律，影响至今。

苏轼的家庭是音乐世家，三苏都是弹古琴的高手。《历代琴人传》记载说：古琴世家中最著名的是眉山三苏。

像苏轼这样在文学艺术各个领域都有巨大成就的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几乎绝无仅有，真可谓“千古第一文人”，他发出的夺目光辉使整个北宋文坛为之灿然。宋神宗皇帝精辟地说：“白有轼之才，无轼之学。”宋孝宗皇帝称苏轼：“雄视百代，自作一家，浑涵光芒。”清代学者王国维认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四位诗人是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而其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封建时代的文人的影响能超越苏轼之上”。我国老一辈革命家、军事家，诗人陈毅元帅吟道：“吾读长短句，最爱是苏辛。东坡胸次广，稼轩力万钧。”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朱德委员长高度评价三苏父子：“一门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

苏轼之诗：端庄杂流丽，世事皆可入其篇

苏轼是继李（白）杜（甫）之后的大诗人，一生创作2700多首诗，涵盖了从自然现象到社会状况、从人间百态到人生百味、从情感体验到哲学思考的方方面面，诗笔所及，惟妙惟肖，曲尽其幽，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以至于我们今天的各种人生状态，几乎都能在苏诗中找到呼应，得到引领。坐观山水时，我们欣赏“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大快朵颐时，我们安享“船头斫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品茗清谈时，我们感叹“从来佳茗似佳人”；把酒言欢时，我们体验“身闲酒美谁来劝，坐看花光照水光”；我们务农稼穑，既有“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的收获喜悦，也有“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的甘苦体会；我们睡个懒觉，可能是“欠伸北窗下，昼睡美方熟”，眠中打鼾，可能是“倒床便甘寝，鼻息如虹霓”，被吵醒则可能是“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我们在旅途受阻，恰恰需要一种“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的无往不适的通达态度；我们卧病在榻，最好的治疗也许正来自“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我们苦寒读书时，可以“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来自励；我们执迷不悟时，可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来自警；关于手足之情，我们礼赞东坡在狱中写下的“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关于宦海沉浮，我们钦佩东坡在过海北归时写下的“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关于人生重创，我们仰慕“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格局与胸怀……

人生的颠沛流离中，苏东坡并不是一味地以诗自娱，消极避世，而是积极进取，从小事做起，从生活的实际出发，学会苦心经营一份好的世态炎凉中的温馨温润的生活，自我滋润滋养心灵。他超越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到了“穷也要兼济天下”。

苏轼之词：刚健含婀娜，未成曲调先有情

如果有人认为苏东坡的诗不太出色，那实在是因为他的词太出色了。他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最为重要的是，苏东坡在宋词上引领了一个时代，改变了一个时代，他把宋代那些红粉的、缠绵的小情歌的宋词，解放出来，把宋词的天地无限地放大了，让宋词重新回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他写边关，写豪情，写人生的悲欢离合，可以说，在苏东坡的笔下，一切都可以成词，苏轼用自己的创作实践表明，词是无施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的。苏轼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丰富了词的情感内涵，拓展了词的时空场景，从而提高了词的艺术品味，把词堂堂正正地引入文学殿堂，使词从“小道”上升为一种与诗具有同等地位的抒情文体。所以，苏东坡在宋词上的成就，除了他的那些充满哲学思考与豪情万丈的词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他对宋词的革命性改造与引领。这才是他的伟大之处。

东坡词有三百多首，很难以豪放或者婉约的类型来界定，往往是刚健中有婉约，婀娜中含旷达，豪放中带细腻，一曲又一曲的弦弦掩抑声声思中寄托着丰盈充沛的情感。他的笔下有美丽旖旎的风情，如“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有缠绵深婉的爱情，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朦胧难解的恋情，如“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有至真至纯的亲情，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有壮怀激烈的豪情，如“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有质朴清新的乡情，如“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有从容清雅的闲情，如“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有沉郁顿挫的苦情，如“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有纠结煎熬的宦情，如“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有乐观放达的逸情，如“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有气定神闲的孤勇之情，如“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有勘透人生的彻悟之情，如“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更有忘怀得失的一脉归情，如“此心安处是吾乡”……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每当我们心有波澜，情有起伏，总能在苏词里找到回应，仿佛找到一个可以对床夜语的老朋友。

6“粉丝”遍布世界的“六边形战士”

纵览苏轼的一生，他当过峨冠博带的士大夫、皇帝的近秘，也当过头戴斗笠的农民，他参悟佛学、修炼瑜伽，发明美食、自制佳酿，月下漫步、渔樵江渚，他还是个绘画家、散文家、书法家……从居庙堂之高到处江湖之远，几经沉浮，沦落天涯，在不同的人生维度里，苏轼都能活出真实的自己，对事业兢兢业业，对生活一往情深，不因挫折被击垮，不因平凡而虚度。

林语堂先生说过，中国文人得意时是儒家，失意时是道家。有人说，佛家要求人以出世之身怀入世之心，道家提倡人以入世之身行出世之事，而儒家则以入世之身行入世之事。这个实在有点绕，用通俗的话说，儒家就是教我们如何做事，道家教我们如何修身，而佛家教我们如何养心。而苏东坡完美地将儒道佛三家的思想融会贯通，这不仅体现在他的诗文书画中，更重要的体现在他对生命的体认和感悟上。在六十四年的人生苦旅中，儒家思想给了他金刚怒目猛志常在的百折不挠、积极奋进的力量，佛老哲学给了他身处逆境超然物外自我解脱的胸怀。在命运扼住他的咽喉之时，他没有像屈原一样绝望跳江，没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像陶渊明一样退隐山林逃避社会，而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从古至今，苏东坡坐拥史上最庞大的“粉丝”群体，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平民百姓，不分男女，不分老少，甚至不分友人和政敌，皆是万分仰慕。何故？我揣测：“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这句话当是最合适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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