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不断封建化"？

文/周舆 

这是俺多年前的旧作，文中提出的"不断封建化"理论，乃是周舆博客自创的一门绝技，以之可以看穿中国前世今生。今稍做改动帖出，以赉读者。希望有识者读 后，能够以"不断封建化"的眼光彻底看清中国的历史与未来，并使"不断封建化"理论传遍华夏大地，让更多的人从历史的迷雾中走出来！ 

一、什么是"不断封建化"？ 

"历史唯物主义"给中国带来了极大的祸乱，今天不提别的，就说说历史分期吧。 
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灌输下，至今一般人还把战国到清末这段历史视为"封建社会"（自然这也要拜郭氏沫若所赐，他硬生生地把夏、商、西周、春秋时代归为子 虚乌有的"奴隶社会"，又把根本不搭界的战国和秦朝拢到"封建社会"的旗下。（为捍卫封建社会的尊严而孤注一掷的荆苛地下有知恐怕要被气发疯，而张艺谋制 造的那个为了成全秦王"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宏愿而捐躯的"无名"也算是白死了！）这种论调其实大谬，但俺懒得浪费时间一一批驳，今仅立自己的新说！


夏、商，为酋邦社会，此时华夏各部族仍为独立主体，只在名义上尊崇天下共主——夏族或商族的族长。


周，为封建社会，周天子不仅是名义上的天子，而且还是各地诸侯的宗主，周天子以姬、姜、夏、商等族贵族分领各地，由此华夏各部族被联结到同一个政治和宗法 纽带之下。比如，我们都熟知的吴越争霸，其实吴越都是地道的姬姓之国，吴王夫差、越王勾践都是姬姓宗室后裔。而偏远的秦、楚两国，其王室先祖也是周天子直 接委派过去的。（王国维先生言殷周之际发生剧变，不我欺也）大家也都知道埃及艳后的故事，但你们要晓得，这位艳后可不是什么"埃及"人，而是马其顿人的后 裔，这时的埃及早被马其顿人征服了几百年了。这种历史演进模式在世界历史上并不鲜见，而夏、商尚不为此。


因此，在本质上说，西周初年的封建社会，其实来自一次小小的武装殖民（张光直先生似也持此说），也就是周人及其"亲友团"的贵族重新塑造了华夏各地的上层 社会。而随同一起前往的周族人被称为"国人"，他们在政治上保有一定的发言权（如同入关后的普通满族人，较之汉人具有一定的特权），而当地土著只能成为 "庶人"或"野人"。


周，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原生态"的封建社会，而商朝是不是也进行过"封建"，那需要进一步考证。


从文化发展以及民族活力的角度来看，恐怕没有哪个时代可以与春秋、战国相比。（也许只有西汉初期与之仿佛，东晋南朝也有活力却无力量）即使到了今天，要论"原创"思想，恐怕还是比不上那个时代！今天更多的人，还是在炒那个时代的冷饭或西方人的冷饭。


秦至清，为专制主义社会。专制主义在世界历史上本不罕见，但中国的专制主义却是异常独特，可谓集大成者。中国专制主义，通过科举制塑造了完善的文官制度并 完备了皇帝制度，通过郡县制保证了对地方的切实控制，通过独尊儒术钳制了思想和学术自由，通过贬低商人阶级限制了商业健康发展，通过保甲制度和户籍制度把 亿万苍生变为束缚在土地上的奴隶。总之，中国的专制主义在对人的控制上可谓登峰造极。世界任何一个民族或国度，好歹都保有一个阶层或阶级分享统治权力，像 希腊、罗马社会甚至始终存在着一个公民阶层，但在中国随着专制主义的建立这些却都不存在了。


这种制度，非常不人道，而且漏洞百出，而"不断封建化"就是对它的反动，使得这种制度一次又一次地被解构。


秦以来的历朝历代，虽然专制主义一次次被重新建立起来，但社会随即就会出现封建化的趋势。确切地说，这种封建化，就是专制政权和社会结构日益被分割、解 构，最高权力和物质资源被层层拦截和分割。而且，这一"封建化"进程是无法阻挡的，因为其中掺杂着许多"合理"成分，掺杂着许多来自地方的声音和意愿。最 终，不断封建化会酿造一个个乱世，毁灭一个个专制王朝。但更致命的是，不断封建化无法构筑一个更进步的社会结构，最终只能催生一个以封建关系为纽带的武装 集团，并使之成为一个新的专制王朝的建立者。


应该说，自秦以来中国就进入了一个专制主义社会，而不是什么"封建社会"。而"不断封建化"正是每个专制王朝的主要历史内容。认清这一点，我们会发现眼前的中国历史豁然开朗。


二、中国历代专制王朝"不断封建化"的历史考察



1、秦


秦始皇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制主义王朝，它截然不同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列国。过去的列国君主，受到多国竞争的"国际"形势、多元社会结构、享有政治发 言权的"国民"的重重束缚，而此时的"皇帝"却没有这些制约它的力量了。专制主义王朝的基本形态是，上有一个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皇帝，下有无数的自耕 农，而被派往各地的官僚只是皇帝的家奴。而在过去，王公贵族才是各地独立主权的象征。


我始终认为，"废封建"才是专制主义的核心和关键所在！因为，做到这一点就彻底消除了地方自治的合法性。在这个意义上，秦所建立的其实不是一个王国，而是 一个"帝国"。而专制主义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帝国主义的本质，也就是说专制主义其实是一种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制度，是一种殖民制度，是一种统治者自外于 人民的制度。假如中国北方没有边患，那么种这种情况还会更加明显。


上面说的是秦如何建立专制，但秦朝怎么会出现了"封建化"呢？是的，秦朝不仅出现了"封建化"，而且还来得太快了，事实上还没有出现"不断"，就一下子被 "化"了，那就是六国要"复国"。那时，"封建化"还用不着巧立名目，只一个"复国"就够了。复国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一下子就毁灭了还没有多少专制经验 的第一个专制王朝。



2、西汉


西汉建立之初就是一个半封建半郡县的"两半社会"，国土的一半封给了刘氏宗亲。这在当时并不是权宜之计，非如此天下是稳定不下来的，刘邦也是睡不着觉的。 但"两半社会"是不会持久的，避免了外人的觊觎，但难免自家人的纠纷。中央开始先动手"撤藩"了，而几个最主要诸侯国不得不以一场"七国之乱"进行反抗。 那时中央占据优势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不过汉景帝的胜利很大程度是借助了另外一些诸侯国的支持，彻底消除"藩国"威胁的任务还要靠他的儿子汉武帝继续完 成。"七国之乱"，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合法的封建政权对中央的反叛了，以后这样的游戏都换成别的方式了。


专制主义制度自建立之初就漏洞百出，很快就被封建因素所侵蚀。事实上，专制主义在中央那个层面就朝不保夕，很容易就被分割篡夺了。西汉一朝，最高王权基本 上是被外戚把持，吕后开了一个好头，差一点让大汉江山姓了吕；汉武帝雄才大略，但也不得不依赖外戚，这个结构他改变不了，但好歹是党指挥了枪，而没让枪指 挥了党；而西汉最终还是亡在一个叫王莽的外戚手里，他是皇帝的岳父。



3、东汉


东汉注意消除外戚的影响，但却忘记了提防宦官。结果东汉一朝宦官为祸既深且巨，太监甚至可以封侯，而灵帝时代的"五侯十常侍" 甚至随意废立君主，并两次制造屠杀士大夫的"党锢之祸"。而更体现封建化的，是在社会结构上。东汉以来，大土地制度高度发展，土地兼严重，逐步形成官僚、 商人、地主三位一体的豪强地主、名门大族，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进一步发展成为士族制度，成为垄断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重心，皇帝以及皇权甚至都被边缘化了。 最后，东汉不是亡于黄巾起事，而是亡于豪杰四起。豪杰们早就看不起暗弱的王室了。



4、三国、两晋、南朝


在曹魏时代，士族制度已经形成，士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特权地位。曹魏实行的九品中正制，是士族制度形成的重要标志。虽然这 里也含有择优录用的内容，但其更主要的前提是门第，即所谓"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门第排在第一，才能排在第二。


西晋建国，为了防止出现汉、魏宗室暗弱、朝廷无人护佑的局面，乃大行封建，广封宗室，一时间的确杜绝了异姓的窥伺，但司马自己家却掐了起来，酿造了"八王之乱"，使西晋立国40余年而亡。


晋室逃到南方，封建宗室的事不敢做了，但这时封建化却更严重了，其表现就是士族制度进入鼎盛阶段。那时，士族势力足以与皇权并立，甚至超越皇权。毫不夸张 地说，东晋王朝正是靠着士族的支持才得以存在。东晋元帝刚渡江到江南之时，土著大姓根本不想接纳，多亏王导、王敦等首先过江的大族竭力联络疏通，吴中大族 才勉强容忍晋室在江南立足。这时，江南大族稍不称意，就起兵作乱，皇帝也不敢问罪。那时的政治经济重心都在士族，他们在政治上高官厚禄，垄断政权，经济上 封锢山泽，占有大片土地和劳动力。甚至连北伐大业也要靠士族去支撑，祖逖以宗族、亲党、部曲为主力进行北伐，晋元帝也只是"赞助"了部分粮饷，可见中国 "自费革命"的传统很早已有之，不待后世毁家搞革命的澎湃。


南朝的皇帝都出自"寒门"，士族对皇室根本瞧不上，甚至不想与之联姻。后来给江南带来灭顶之灾的梁朝大将侯景当初想与江南王家或谢家联姻，但梁武帝劝他： 你快歇了吧，俺贵为皇帝都没门，你也想吃天鹅肉？你还是到朱、张这样的人家去踅摸踅摸吧。（事见《南史》《贼臣列传》）（侯景这小子后来制造塌天大祸，未 始不与这次严重的"伤自尊"有关？）


专制主义的衰落不是偶然的，因为在两汉的实验是非常失败的。专制主义制度把天下苍生系于皇帝一身，但皇帝连身边的外戚、宦官都制服不了，而即使皇帝亲政， 但一人不肖、一策不妥就会酿成天下巨祸，这样的制度如何给民生提供可靠的保障？因此，东汉以来的世家大族只好自己靠自己了，而编户小民也觉得把身家性命交 给世家大族才更有保障，于是士族制度很快就取代了皇帝和小自耕农的联合体。加之，西晋末年以来中原为夷狄所陷，生灵涂炭，血统混杂。因此，士族制度的出现 不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捍卫汉族血统的纯正。越是世家大族，自然就会更看重这一点，他们血统也就更加纯正。那时，南方如此，北方也是如此。也正是在北方 关陇集团的等名门巨族的努力下，才同化了"五胡"并保留了北方汉族的血脉和文化（但即使如此，隋唐王室皆混入大量胡人血统）。在南方，由于士族不受皇权钳 制，他们蔑视礼法，倡导个性自由，思想上富于想象和浪漫色彩，因而东晋南朝时期在哲学、文学、书法、绘画、科学上取得了很大成就，成为中国继春秋战国时代 以来文化发展最活跃的时期，魏晋风度千古传唱。



5、隋、唐


隋唐两代，废止九品中正制，实行科举制，"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在制度上终结了门阀士族制度。同时，均田制和租庸调制的推行也使一部分无地少地农民得到了一些土地，保证了农民的生产时间，同时也抑制了土地兼并，从根本上削弱了士族制度的经济基础。


士族制度消灭了，但不断封建化却没有终止，较历代反有过之。唐朝的专制主义是粗线条的，因而把能够犯的错误都犯了。立国不几世就为中国历史贡献了一位绝无 仅有的女皇帝，没有什么比这个对专制主义更具讽刺意义了（自然这要拜当时中国北方胡化严重所赐）！唐中期即有大乱（安史之乱），此后天下分崩，藩镇割据。 如果说士族是通过合法的方式控制社会资源进而控制皇权，而藩镇则是"非法"强行裂地割据，视皇权为无物。一文一武，封建化总是拿专制主义开涮。而在内，中 唐以来太监专权，148年间13个皇帝为太监所立，其中5个皇帝还死在他们手上！太监仇士良专权20余年，杀掉宰相4人，并发动"甘露之变"屠杀大臣6、 700人，朝中为之一空！最后的农民起义，也仅仅是结束了唐朝不死不活的尴尬局面。（因此所谓的大唐，被男爷们控制的时间并不长，而主要是在女人和太监的 手里！）



6、宋、明、清


宋建立以后，想改掉隋唐、五代时期的弊病。唐重外轻内，宋则重内轻外，又高薪养腐（就是腐），结果还真把经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搞上去了，但其他还是一塌 糊涂。事实上，宋一开始就是封建的，因为宋从来就没有完成过统一，因为华夏故土燕云十六洲从来就没有收复过。而且，自始至终，辽、夏也以"中国"自居，始 终不认赵官家为天子，而以兄弟相称，在某些时候宋室还得叫人"叔叔"。说穿了，两宋维持来维持去，维持的仅仅是一个封建列国的局面。但封建也有封建的好 处，两宋如同东晋和南朝，国家富庶，人民安居乐业，但就是国力不强，无法面对北方的征服！因此，封建化的日子还是过不久！


元朝统治者始终未被中国化，此处不提他们。


明朝的专制主义比宋朝又上了一个台阶，该防的都防了，该堵的也都堵了。但朱元璋为了稳定政权还是效法汉、晋，一上来还是搞了封建。结果燕王也不像当年汉初 七国那样废物，只一个靖难之役，就让侄子建文小皇帝落了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封建来封建去，第一次得了正果的，却是在专制主义空前强大的明朝，明朝王室 事实上从一开始就走上了偏枝。（这跟北宋是一样的，北宋是兄终弟及，弟弟篡位，但天理循环，南宋高宗竟然绝嗣，大位又传回太祖一枝。）


明朝不存在外戚专权，但存在严重的宦官专权。但明朝的宦官虽然表面风光，并掌握着强大的特务武装，甚至可以打杀大臣，但实际上对皇帝却很依赖，绝没有东汉宦官那样的势力，皇帝一个圣旨，几代奸宦都乖乖地束手就擒。


那么明朝的封建化，表现在哪里呢？应该说集中体现在官僚的腐败上面。在此之前，汉、晋、南朝、隋唐，社会结构被封建化，也就是说门阀巨室已经合理合法地占有社会资源了，而明朝的社会中坚只剩下了官僚，他们要攫取社会资源也只能靠非法地贪污受贿了。


事实上，官员的贪污受贿，是社会资源的第二次分配。而这背后又是商人的政治赎买，也就是说这后面有商人的合法诉求和利益驱动，否则这种交易也无法达成。问 题是专制主义阻止了地方自治，阻止了地方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而商人只能通过行贿达到拓展经营的目的。事实上，这与西方中世纪末期城市向封建主赎买城市自 治有近似之处。问题是欧洲市民的交易对象是独立自主的封建主，封建主出卖自己的利益是合法的，而官僚这样做却是非法的！官僚出卖的是皇帝的权力，于是皇权 被分割了，属于皇帝的财富被"中饱"了。在专制主义条件下，这种交易是腐朽的和畸型的，也是被皇帝和人民所共同厌恶的！


为什么，官僚都普遍这样做呢？通过分析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看透专制主义的一个特性，那就是专制主义皇权虽然让人畏，但一开始就不让人敬，谁都可以利用和 篡夺！这也是外戚、宦官、权臣、宗室和藩镇都敢于蔑视皇权的原因，这也是各级官僚敢于大肆贪污受贿的原因。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家奴，而不用对人民负责，人 民无权监督他们，而朝廷的"纪检干部"，除了像海瑞那样极个别甘愿过苦日子的疯子和傻子是没有人会认真负责的，只要大家都瞒上不瞒下，大家自然都好日子过 了。自然，人民也有说话的机会，那就是造反！那是他们表达意见的唯一的机会和方式！


因此，中国专制主义社会官僚腐败是制度性的，不是个别现象，只有清廉才是个别的！而原因就在于专制主义社会的不断封建化！——因为，专制主义打掉了地方自 治，打掉了社会一个最重要的中间环节。而官僚作为皇权的代理人，他本来的职责就是负责地方秩序，而当他要满足商人有关发展的需求时，要冒着风险给人家开 路，自然要得到相应的报酬！贿赂就是商人所给予官僚的报答！社会要发展，商人自然要行贿，而官僚自然也会接受！这就是专制主义的"发展"模式！在专制主义 社会，官僚就这样充当了"发展"的中间环节，不过是非法的。自然，在民主共和制度下，这种"发展"模式是不可能出现的。


宋、明、清社会，由于被斫去了巨室大族，社会结构高度单一化，东汉以来的那种中间结构不复存在了，因而社会结构异常脆弱。这也是为什么象李闯、张献二贼起兵以来所向披靡的原因，要是在东汉末年恐怕就不会让他们做大了，早有曹操这样的豪杰收拾他们了！


面对外敌，事实上只要皇帝稍微放权，让一些豪杰出来组织封建私家军，必然奏效。如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继光，这些私家军在对金人和倭寇的战争中都成为不可撼动的中流砥柱！只要皇帝放权，一介书生袁崇焕也会成为满人难以逾越的屏障！


因此，封建化是专制主义不愿意看到的，但在关键时刻，专制主义也正是靠适当的封建化去挽救自己的命运。清朝也正是靠两次封建化挽救了自己，尽管最终也正是 这些封建化要了他们的命。一次以地方团练镇压太平军，即放权让汉族士绅组织湘军、淮军镇压太平军；一次是舍弃旧军，而让袁世凯训练新军。第一次使皇朝的军 权、财权下移，而第二次则培养了一个最终逼迫清帝退位的袁世凯。

三、"不断封建化"的周氏理论可以让我们认清中国历史



1、 过尤不及，原生态封建社会是个宝，中国文明走上了专制主义岔路



中国商、周文明与世界其他早期文明（古埃及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和印度河文明）不同，却与希腊文明、早期印度文明、罗马文明、中世纪欧洲文明很近似，此 外也很像明治维新前的日本（换句话说日本很像周代的中国）。那时的中国文明与诸印欧文明的相似之处在于，都是一个封建世袭社会。即政治是多元化的，不存在 一个中央集权的皇权。


但在这个阶段以后，中国与诸印欧文明的社会走向就不同了。希腊各城邦始终没有完成统一，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斯巴达始终是一个贵族共和国家，而经济发达的雅典 则成为一个全民民主国家，早期印度文明也是无数个贵族共和国，我们所熟知的佛陀其实就是某个小共和国的王子。罗马文明也建立在公民政治的基础上，即使成为 罗马帝国也没有改变各个城市的自治传统，而皇帝还仅仅是"第一公民"，不仅要受到众多元老的制约，更无法撼动多元的社会结构。欧洲在中世纪以后走出一片新 天地，但我们发现它走的仍然是希腊、罗马时代公民政治的路数，只不过玩的规模更大些、层次更高些罢了。英美不过是继承了雅典政治的遗绪，而纳粹德国无非是 一度复活了僭主政治（即靠煽动群众而获取政权）。


问题是，中国在公元前走就走出了封建世袭社会，在技术条件极其落后的情况下就完成了统一，建立了大一统专制主义。天下共主周天子被秦所灭，这是一个重大的 历史事件，标志着中国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三代（夏、商、周）是一个部落王时代，是权力来自于神授的时代，这种权力是受到敬畏的。打个比方，周王室被灭， 就好像日本战国时代某个将军最终灭了天皇一样！但在日本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日本的幸运！在日本，最高天命继续受到敬畏，至少在名义上不可触动，这 使大和民族的信仰没有丢失！不像中国，自秦以来天命仅仅成了某个打天下武装集团的代名词，事实上是可以随意更换的！正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而在 印欧文明那里，17世纪的英国人通过革命也没有毁灭最后的天命，只不过把天命交给了宪法！自古以来靠自然法维持的道统始终没有断绝！中国却断绝了！孔子最 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一再呼吁"继绝世"，反对兼并，这个是对的，但他的办法却太济了。


只有中国，把天命最终交给了暴力！中国过早地结束了封建，建立了专制主义政治，其实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历史的方向是难寻找的，在历史上根本不存在"要是没有西方列强的侵略，中国也会走上资本主义"这样的假设！中国的路早就走上了歧途，要是没有外力，没有西方文明的强行楔入，中国文明只能在专制主义的道路上继续打转！


近代日本为什么成功实现了近代化？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说法，是根本解释不了的！因为中国比日本"先进"，应该更早近代化。但"历史唯物主义"错了！事 实上，是中国在专制主义泥潭里拔不出来，而日本正好处在一个封建时代，人家还保有一个原生态的封建社会，保存了民族的活力和信仰的根基，这正是人家可以成 功转型的有力条件！而中国要完成这个转型是困难的，不仅比不日本，甚至也不上东亚诸小国，因为人家好歹船小好调头。而中国已经上了专制主义的贼船，并且走 得太远，一时间积重难返！



2、专制主义社会的主要游戏内容就是不断封建化



吴思曾经提出所谓的"潜规则"，其实他所揭示的正是专制主义官场的封建化过程，即专制主义官场如何把专制主义的明规则，偷偷替换成封建主义的潜规则。


专制主义的明规则建立在社会停滞的基础上，而潜规则要适应"发展""与时具进"。但问题是，官僚们一定要从"发展"分到好处，他们要占据地方"发展"的收 益，他们不仅不会免费为商人服务，反而要向大款们的生活水平看齐。在明朝，官僚们假如都像海瑞那样奉公守法，那么只能穿补丁衣服，一年才会吃上一回肉。做 这样的官，还真成了公仆了，那需要长着一颗雷锋那样金子般的心，但那可能吗？他们做官当然不是为了一年才吃一回肉！


官僚收取地方大款贿赂，中饱私囊，这是分割帝国的财富，这是财富的封建化！官僚跑官买官，下级对上级建立新的人身依附关系，这是组织上的封建化！下级官僚 通过跟商人的直接交往而得到钱，而上级官僚则通过人事权从下级官僚那里间接得到商人钱，但最终都是权和钱的交易。自然，还有直接侵占国家财富的贪污。这一 切最终掏空了专制王朝的财富，破坏了专制王朝的政治秩序，最终只能是把皇帝和百姓推到火山里。


为什么专制主义一定会必然出现不断封建化？或者也可以这样问，专制主义是不稳定，但为什么一定要以不断封建化的方式被破坏呢？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有时候百姓"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是对的，皇帝在大多数时候是无辜的，他们其实是百姓的贴心人呀！


吴思的"潜规则"理论其实正验证了俺的"不断封建化"理论，但它仅仅是"不断封建化"理论的一个枝节。俺论述的是整个专制主义社会的全面封建化，而吴思的"潜规则"仅仅勾勒了官场的封建化过程。不过还是要对吴思说上一句：谢谢啊！



3、如何用"不断封建化"理论看清中国的现在和未来？



讲到此处，大家应该可以看清中国的现实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新的封建化过程已经开始！


现在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就是腐败，而腐败的本质就是官僚从商人那里收取封建化的利益。行贿是商人的封建化行为，受贿是官僚的封建化行为，而买官、跑官则是官 僚之间的封建化行为。贿赂其实是一种封建性贡纳。腐败仅仅是表象，而封建化才是根源。我们现在看个病、生个孩子、上个学、考个试、买个电器、升个官、发个 财，打个官司……，都要找关系、递红包，这是什么？这就是社会的封建化！这就是社会生活的贡纳化！


中国现在问题仅仅出在不断封建化上。


我已经指出过，在专制主义社会，没有别的游戏可玩，只能是不断封建化。


而不断封建化，不是原生态的封建，而只是一种"发展"和倒退的结合！即既要保持经济的发展（这其实是抑制不住的，它包含了人性的合理成分），又要保持专制主义的秩序，结果只能制造一种不合法的不断封建化的历史进程。


专制主义原型与不断封建化相结合，酿造了世界上最丑恶的一种"发展"模式！这种模式包含了某些"人性"的合理成分，但受制于专制主义淫威，变得异常丑陋！这种丑恶社会的表征，就是一切都名不副实，一切都


最致命的还在于，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是大势所趋向。但它最终又将毁灭一切！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毛泽东！他搞的无疑就是专制！他曾以"大跃进"方式尝试了发展，但遭到失败！结果他看不清楚了，他拒绝了"发展"。也许直觉告诉他，一旦打开"发展"的潘多拉之盒，一切都难以控制，一切都难以预料，还是老实呆着吧！


1978年，邓公终于要发展了，这是好事！但他却选择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问题是我们要跨越的不是一条小河沟，而是波涛汹涌的长江，没走几步就要没顶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出专制主义和不断封建化的老路呢？


还是那句话：要走新路，无他，唯民主耳！民主是一座金桥，可以让中华民族跨越专制主义和不断封建化，安然度过长江天堑！


（计9360字。）

周舆于天津蛰居斋 
2007年1月2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