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深井
文/南山乔松
01
一天，秋口林场（村名）的那口深井旁，一群人在议论纷纷。
原来，天长日久，异常牢固的绑铁桶的粗棕绳居然被磨破了，因此，铁桶掉在井里了。
那个年代，一个铁桶也是好东西，掉在井里要捞起来，否则可惜了。再说，捞桶也算爱护物资，当时人们的责任心是很强的。
于是，大家商量，由一个人拽着井绳，三个男子汉摇着辘轳，把他放下井去捞铁桶。捞铁桶的人穿条短裤，缓缓而下…
“哎呦，冷！”这人刚接触井水就叫了一声。
大家继续放，这人连续喊起来了：“不行，不行！太冷了，水太冷了！快，快拉我上去！这么冷，真吃不消！”
大家只好把他拉上来。
出了井，他长出一口气：“哦，还是上面好，里面太冷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大家都知道井水冷，不过也没有冷得那么夸张吧，井里到底有多冷？”
这人分辨说：“是真的冷！下到井一半，就感到寒气逼人了；一接触水，冷得厉害，冷气从脚底马上传遍全身。我也没有想到井水这么冷！不信，你们可以下去试试。”
大家不信，但是又没有人敢下去。
正在这时，有人提醒说，可以去找痴进。
大家说，对！怎么忘了他。
02
痴进是谁？
林场与沙城李（村名）有名的大力士！
可以这么说，他抱不起、驮不起的东西，别人试都不必试。
这还不算，在大家的高帽下，他不仅力气大，竟然浑身是胆，什么事都敢干！也许是艺高人胆大吧。
这次捞铁桶遇到难处，大家自然就想到了痴进，于是有人去请他了。
不一会，痴进来了。
虎背熊腰的痴进迈着外八字大步，虎虎生威大摇大摆地来了，边撸袖子边大声叫嚷：“看我的，不就是下井捞只铁桶吗？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大家看着他积极性那么高，一副什么都搞定的神情，都觉得这次妥妥的了。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放下井去。
刚接触水面，痴进也叫了起来：“啊，不得了啊，这么冷！”
也许是被捧成英雄，痴进硬挺，全身被放进井水里。
大家问：“水深不深？可不可以站立水里？”
痴进回：“水深，站不住。”
大家正等着他钻入水底捞铁桶，突然！痴进说：“不行不行，太冷了！熬不住了，快拉我上去。”
大家看他不像开玩笑，赶紧又七手八脚摇辘轳把他拉上来。
出来一看，他全身青紫，嘴皮打架，全身哆嗦，脚刷糠地抖。
痴进都不行，再想想刚才那个人，看来，井水是真冷！
井水有多冷？这里留个伏笔，后文交待。
3，
历史上隶属徽州的婺源被称为“八分半山一分田，半分水路与庄园”，即婺源85%是山，10%为农田，剩余5%为水和庄园。
故多山的婺源，村落大都依山而建，且村与水息息相关。
婺源的星江河在离县城20里的地方拐了个大弯，在这个大弯处，坐落着沙城洪、沙城俞、沙城李和苗圃、林场（均村名）。
我的家乡就是其中的沙城李。
你要仔细一看这段星江河，它犹如一条腾飞的巨龙。龙头就在这个大弯处，故我的家乡沙城李亦幸运地位于此。
徽州的村落，村前一般缘溪/河而建，有些溪/河直接穿村而过；而村后一般依山而建。坐山带水，宗族兴旺。
我的家乡沙城李亦是如此：村前一条大河如巨龙般飘过，还有一条农业学大寨时期开挖的用来灌溉农田和发电的人工河道。
其中的河道不仅是洗衣服、游泳、钓鱼、摸温丝与鸭舌的地方，还是挑水的地方。
以前，河道里的水是很清的，可以挑回家直接饮用。
什么时候河道里的水不能食用？除非梅雨季节洪水期。这时河道的水里带着黄泥沙土，浑浊。
这个时候，就得靠邻村林场的深井了。
04
林场是我们沙城李的隔壁村。
说是隔壁，其实两村交错相连，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村。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是隶属不同的两个村。
林场种了好多梨树。太阳光透过密密麻麻苍翠的梨树叶，落下斑驳的影子…在这排梨树下，有一口深井。
这口深井什么时候打的，不知。反正，自从我记事以来，它就一直在那。
这口井有多深，印象中，它应该有两层楼那么深，就是很深很深。
沙城李与林场两村都是建在一座平顶的山上，井要出水，必须打得很深。
这是口圆井，直径应该有2-3米吧；井壁由大的鹅卵石磊成，石缝里长有青苔，还长有带叶子的喜阴植物。
感叹这些植物的生命力可真旺盛啊！
井口比井小，并浇筑了一圈约1米高的井沿；上面安装着一个木质辘轳，用来摇上摇下一根粗粽绳绑着的一只铁桶。
任何人都可以来摇辘轳，打水，再挑回家。
05
多少年来，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酷暑干旱，这口井里永远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
大家都说，这口井通着东海。也是哈，连通着东海，井还会缺水吗！
客观地说，这是一口雄奇的井！
每当洪水期，河里的水浑浊了，而这口井里的水则仍是清澈干净的，成为我们沙城李和林场两村的饮用水源。目前它还是两村的自来水水源。
夏天，天气热，人们累了，困了，乏了，喝一口这井水，丝丝滑滑，甘甜冷冽！犹如肚子里有一根长长的冰棱子，上下一气贯穿全身，令人一激灵…通体一个字，爽！
喝完还兜点走。拿个竹筒或水壶，灌满它，这比泉水还冰凉，是劳作时的解渴神器。
夏夜，借助井里传出来的凉气，人们聚集在井边乘凉、聊天。
冬暖夏凉。冬天，外面天寒地冻，而井里丝丝冒着热气，置身于这氤氲中，人顿感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量。
这一切，这口井立下了汗马功劳！
尽管有少不更事的小朋友们经常朝里面扔木片纸屑等，但是水利万物水而不争，统统化解之，井水始终保持干净甘甜。难得！
这口井远近闻名。
06
很小的时候，我们小朋友还无力摇动辘轳，而在井边食堂就餐的人会打水洗碗，于是我们也就喝上了甜滋滋的井水。
长大一点，我们小朋友喜欢趴在井沿上朝下看。
此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万个为什么：这井怎么挖的呢？怎么能挖这么深？里面有鱼吗？有虾与鳖吗？电影《追鱼》里说井里有鲤鱼精，那这口井里面有鲤鱼精吗？有其它妖精吗？…
然而井里一直沉默，始终一片神秘。只是照见我们小朋友小小的脑袋。
井很神秘，但是我们小朋友经常找乐趣。
有时，静静地听水滴滴落到井水里悠长而静谧的声音；有时，忍不住好奇朝井里扔石头而试图惊动水里的鱼；有时，朝里面扔纸片从而看它飘落、碰壁、再漂落…
再后来，可以摇起一铁桶水了，我就经常来这井里挑水。
井水孕育了质朴纯净的人们。
07
现在来揭晓这眼井的井水有多冷。
高三毕业那年，我去珍珠山（镇名）同学家里玩。正赶上暑假农忙，与同学一起割了一天的稻子，很累。回到家，同学去他村里一口井打水洗澡。
过了一会，同学回来说，桶掉井里了。我突然想起10多年前林场深井捞桶的事。当时，两个大人先后进井均以井水太冷为由未打捞出桶来。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我不服，表示试试。
当攀着井绳接触井水的一刹那，哎呀，井水是真冷！就如盛夏天突然坠入了一个冰窖，然后赤身躺在冰堆里。
热陡然间变冷，这种冷，冷得我全身打颤。
但是牛皮吹出去了，不能后退，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必须速战速决，于是我一个猛子扎下去。
头部入水的一刹那，嗤的一下，冷得头嗡的一声，就像赤身在冰库里还吹电风扇的感觉。冷得我脑袋一紧，昏昏沉沉。
于是第一次，我没有钻到井底就赶紧出来了。此时，我已冷得四肢僵硬，而且鼻子开始流冷水。纵是我年轻水性好也没用。
英雄不是那么好当滴。
这时，我充分领略到了10多年前下林场深井的人的痛苦感觉了！要知道，林场那口井比这井深，水应该比这还冷。
08
冷也冷了，不如放手一搏。
我静了静心，吸一口气，钻入井底，睁开眼睛，寻到桶，迅速出水。
当再次浮出水面时，我已经体力消耗殆尽。
大家赶紧七手八脚把我拉出井来。同学赶快拿来一条棉被给我裹住，但我鼻子冷水流不停。
这次下井，吃了个大亏！
喝了一大碗姜汤还是不管用，晚上发烧…
井水就是那么冷！千万不要去试。
目前，林场这口深井的辘轳不在了，已经改用电动机抽水成自来水了。
两村千家万户享受着这几乎是全世界最好的自来水！这水烧开后没有任何一点水垢，非常清，并保持甘甜与矿物质。这也是泡茶最好的水！
井在变，水在变。井又没有变，水又没有变。同样不变的，还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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