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部搜索引擎，人称百晓生。
你若输入《兵器谱》三字，他就给你出来这么个结果：
第一名，孙白发的天机棒
第二名，上官金虹的子母龙凤环
第三名，李寻欢的小李飞刀
第四名，郭嵩阳的嵩阳铁剑
第五名，吕凤先的温侯银戟
第六名，未知（可能是白天羽）
第七名，西门柔的蛇鞭
第八名，诸葛刚的金刚铁拐
第九名，伊哭的青魔手
第十名，东海玉箫
这份竞命排名的特点是非常公平、公正、公开。
要名列前茅，拿命来搏。不象某些搜索引擎，给钱就给你排到前面去。百晓生他不干。给你排老几，你就在这个数字上老实呆着。
百晓生是当时武林中的才子、名士，聪明绝顶，交游广阔，而且博学多闻。
他虽然被聪明所误，在晚年铸下了一件不可挽回的大错。但是他写兵器谱时，态度却是绝对公正的。所以当时江湖中的人，都以能名列兵器谱为荣。（引自《白玉老虎》）
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英雄，已在武林的历史中，留下永远不会被磨灭的一笔。
荆无命道：“他虽然并不是正直的人，但他的兵器谱却很公正。”
叶开相信。
不公正的事，是绝对站不住的，但百晓生的兵器谱却已流传至今。（引自《边城浪子》）
当然会有人不服。郭嵩阳就曾经找上李寻欢，蓝蝎子也曾经说：若不是百晓生重男轻女，伊哭要排在她的后面。结尾也有这么一段描写：
少男的腰挺得更直,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找到那些人,将他们击败!”
他凝注着远方,眼睛里发着光,接着道:“那些在兵器谱上列名的人,上官金虹,李寻欢,郭嵩阳,吕凤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更强,然后……”
不过，看过书的你们知道的，第一名死于第二名环下，第二名死于第三名刀下……第三名败于第四名剑下。
……所以，古龙他着实想干什么呢？
虽然兵器谱从头串到尾，看着象是很重要，实际上古龙并不想拿这个搜索结果来说事。在古金梁三位之中，古龙是最不尚武的，老梁他象模象样地编着琴心剑胆的江湖故事，金庸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古龙，古龙他更多的是写着男人之间的交情。这样的交情在老梁和金庸的书里有没有？有。但从来不象古龙江湖里这般透彻、深沉、血肉交汇。
在这个薄情的当代，人与人之间的真情真是不可捉摸。当别人的江湖写的是“成人的童话”种种不可触及的理想与痴迷时，古龙写的是“男人的童话”那高古又悲壮的过命之交情，这样的江湖，难免不交织着缺憾与黯然、光华与痛楚。
古龙到底是写出了一个极致，并且给他量身订做了一套兵器谱。
兵器谱上最出名的人，各位想想，那是谁。
这最出名的人，既非排名第一，也非排名第二。
不错，他就是排名第三的李寻欢。
自百晓生以后，世无兵器谱。
自李寻欢之后，古龙也没有再写过另一个神一般的存在。
过命的交情不能太多。否则，你的命岂非很快就会没了。
第一个够上过命交情的，是龙啸云。
他（龙啸云）自然不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已订了亲,所以他求李寻欢将‘表妹’许配给他,他答应李寻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李寻欢怎么能答应他呢?
但他又怎么能眼见着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诗音去嫁给别人,林诗音也绝不会答应。
他满心痛苦,满怀矛盾,只有纵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后,他终于下了决定,那真是个痛苦的决定。
他将林诗音和李园都送了给龙啸云。虽然十年以后，这个痛苦的决定证明是错误的。但李寻欢不知悔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是古龙的信条，也是李寻欢的。
交情么，就是有来有往。和龙啸云的交情，几乎是李寻欢在一力输出，所以，当然也有人一力输出给李寻欢。比如天机老人和铁传甲。
天机老人死在上官金虹子母环下，固然是出于孙小红的请求，到底也因为他是李寻欢。
李寻欢缓缓道：“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巅峰，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恐惧，生怕别人会赶上他，生怕自己会退步，到了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想法子逃避，什么事都不敢去做。”
百晓生榜首的天机老人，十余年不曾动武，此时与第二名上官金虹的决战就是赴死，他明明是知道的。
孙小红此刻若能张开眼睛，就会发现她爷爷目中的悲哀和痛苦是多么深邃——别人就算能看到，也永远猜不出他悲痛是为了什么原因！
他明明知道的。他拿命，抵了出去。
同样，若不是为了李寻欢，铁传甲本来可以避免死在兴云庄。
把身家和爱人都送给龙啸云以后，李寻欢就出关去了。二十余年，伴随他的是铁传甲。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唏嘘道：“这二十年来，若非有你，我……我只怕已无法度过，我虽然知道你的苦心，还是觉得委屈了你，此后但愿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风，那么我虽……”
这大汉满面虬髯，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寻欢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而且充满了忠诚的同情，就好像一条恶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他必定比李寻欢先回到兴云庄，查出了上官金虹的阴谋，就抢先赶到这里，只要知道李寻欢有危险，无论什么地方他都会赶着去。
二人名为主仆，实已情逾主仆。这不但是因为李寻欢救过他的命，那也许还因为，李寻欢骨子里一样可以为他抵命。
兵器谱上名列第四的郭嵩阳，原本与李寻欢并无交集。兴云庄一面，不过是宿命邂逅。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转过身面对着李寻欢，以剑尖指着地上的两具尸身，淡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以及加上一点不服气。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缓缓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但郭嵩阳却替李寻欢赴约，死在荆无命剑下。而且死得煞费心机。
李寻欢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这只因郭嵩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铃铃愕然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荆无命刺伤他？”
李寻欢道：“不错，就因为破绽是他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才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铃铃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黯然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要将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古龙在书里替李寻欢说“他并没有为郭嵩阳做过什么，但郭嵩阳却不惜为他去死。”这当然不是的。
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又渐渐和缓，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无处可寻却偶遇李寻欢，正因为此，郭嵩阳情愿为李寻欢一死。他们的排名不相上下，相知竟也不相上下。棋逢对手，太难。比普通的过命之交还要难。
精彩的我们留在后面说。
《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最浓墨重彩的就是李寻欢和阿飞的关系。
阿飞出现在李寻欢回关内的大道上。
这人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虽然听到了车响马嘶声，但却绝不回头！他既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很单薄的衣服。
李寻欢遇到了孤独而倔强的少年阿飞，阿飞遇到了消沉落拓的李寻欢。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凤先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世上真有你这种人，阿飞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是福气。”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对他了解得多些，就会知道我能交到他这种朋友更福气。”
吕凤先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能为他死，他也会为你死，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兵器谱上没有阿飞。但李寻欢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个没有名气的小孩子。这种尊重和了解，想必才是象孤狼一般的阿飞最需要的，也是男人之间交情的由来。
（阿飞虽然没有列名在兵器谱上，但是他杀了第九位的伊哭，亦不让荆无命，根据实力推算，巅峰时期的阿飞，应该是排名在四至五之间）。
最后，还有一个人。一个和李寻欢从无交情，最后也没有交情的人。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上官金虹终于死在李寻欢刀下。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交情。
李寻欢可能是古龙江湖的极致了。
然而他却排第三。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李寻欢殿试第三，兵器谱上仍然是个探花。
古龙为什么将他排第三？
那也许只因为，这三甲中的最后一名，既天生尖锐的锋芒，又有着隐士般的气质。这才能够在无情的江湖，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作者：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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