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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词人朱淑真:她用自己的一生,写尽了悲剧爱情

在阳盛阴衰的中国古代文坛上,朱淑真是一个特别的名字。她出身于仕宦家庭,喜诗词、工书画,晓音律,是宋代可以和李清照并称的著名女性作家。但和李清照相比,她的人生更加不幸,在经历一段由父母主婚的失败婚姻之后,她愤然离去,在忧愁伤感中郁郁而终,而其诗词最终,也被父母付之一炬,仅有数篇清丽哀婉、跌宕凄恻的《断肠词》劫后余生,为我们诉说她的情与怨。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夏日游湖》

在含烟带露的梅雨时节,一个笑眼如花的少女带来了湖上,与她思念许久的恋人相会。两万人携手漫步,欣赏湖中的荷花。可突然间,湖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们只得在僻静处,一边避雨,一边说着体己的话儿。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如火的情感,顾不上小女儿家的羞怯,就倒入了恋人的怀中,享受这属于她们的时间。但是,时间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过得格外之快,天色将黑,两人不得不在难舍难分之际回到各自的家中。可是回到家中,总感觉内心空荡荡的,百无聊赖,连梳洗都没有了兴趣。

这个羞怯而又大胆的少女,就是后来的断肠词人朱淑真。这首《清平乐·夏日游湖》便作于她的少女时代,在那样的时代里,如此大胆而毫无保留地勇敢写出这样的告白,无疑是这个坠入情网的少女,对爱情最炽热的宣言。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爱情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结出它的花朵,命运的大手,就无情地夺走了她所眷恋的所有。

出生于仕宦家庭,给了朱淑真读书习字,让她能用文字表达自我的机会,但却也剥夺了她追求自由、追求爱情的权力。时间流逝,在如今仅存的史料中,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考证那个让她魂牵梦萦,追忆一生的男子到底是何身份,又有什么样的魅力让朱淑真一生追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达官显贵,甚至可能是一介布衣,因为正是这种身份的差异,让他和深爱自己的朱淑真,在父母强权的干涉下,被迫分离。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眼儿媚》

但和热恋时写就的《清平乐》不同,此时她的词作中,在一片清丽明快中,开始带上了那一丝又一丝,时隐时现,呼之欲出的愁意:温暖的阳光和和熙的春风轻抚着杨柳,园中的小路被一丛丛散发着幽香的鲜花围绕,弥漫着芳香。可是,在这样迷人的春日之中,楼中的女子,却是思绪万千。被黄莺婉转歌喉惊醒午睡的她,内心涌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春愁。

在一片祥和的春日景色中,美景却不能给她美的享受,却让她想起了曾经两人的甜蜜时光,让她平添了惆怅和苦闷。这首词从内容上看,写于朱淑真刚刚被迫与恋人分别后不仅,她虽然写愁,但却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悲伤,没有恨也没有断肠。语气更多的,仍然是属于少女独有的那种清丽和明快。和这首《眼儿媚》同时期同类型的,还有《谒金门》、《蝶恋花》等词,都是以轻快的笔法描写春愁,文浅意深,情真意切。

除了词之外,她还写了诸如《问春》、《恨春》等诗,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尤其那首《恨春》:

一瞬芳菲尔许时,苦无佳句纪相思。春光正好须风雨,恩爱方深奈何离。

泪眼谢他花放抱,愁怀惟赖酒扶持。莺莺燕燕休相笑,试与单栖各自知。

从热恋到被迫分开,没有人知道朱淑真和她的恋人经历了怎样的压力,更没有人知道两人经过了怎样的痛楚。但此时的朱淑真,仍然对自己的情郎抱有希望,期待着她的意中人,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有一天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五彩祥云,回来迎娶她。她就像《大话西游》中那个日夜盼望着至尊宝的紫霞仙子一样,即使身陷桎梏,仍然以一颗少女的赤诚之心,对爱情充满幻想。

然而,所有这一切,终于只是幻想。紫霞等来了至尊宝,但朱淑真却没有等到她的情郎。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江城子·赏春》

在盼望重逢团员的希望和时悲时喜的矛盾中,朱淑真等来的,不是她的情郎,而是父母为她定下的亲事——一个庸俗的小官。对于她的父母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这个人女儿是否喜欢,两个人是否情投意合,是否在才情上能配得上朱淑真,能在灵魂上和她相互唱和。他们在乎的,只是这个人,是不是官僚,有没有可能能为他们带来利益。

但对于朱淑真来说,嫁个这样的人,却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和悲剧。也许在一开始,朱淑真对于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男子,还是抱有希望的。哪怕自己再也无法和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她也希望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为此,她跟着这个一心在官场之中的蝇营狗苟间钻营的男人,在江南各地之间辗转,荒废人生。

慢慢地,她开始失望,随后,这个男人终日在妓院中流连,更是让她开始对这段婚姻绝望。而在这绝望当中,她再度想起了曾经的恋人,想起了曾经两人的分别。不由得眼泪纵横。她想到的,是江淹在《别赋》中写道的:“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之如何。”进而,她又梦到了曾经的两人,梦见两人破镜重圆,在云水之间相会,那样的喜悦和兴奋,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只能用“悄无言”来代替。

可是,梦醒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漆黑的夜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恨,她恨这命运,也恨父母无情地安排,更恨自己无力反抗这命运。

“天易见,见伊难。”到了这里,那个曾经对纯真善良,对爱情充满憧憬的朱淑真,也就此死去,剩下的,则是那个诉尽愁苦的断肠词人。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谒金门·春半》

在无限的失望之中,朱淑真选择了断绝这段让她痛苦的婚姻,回到了母家。此时的她,越发怀念曾经的恋人和那段美好的恋情,可是那个人,如今已经踪迹难寻。

在这风和日暖,莺莺燕燕的日子了,她想起的,却是离乡背井,远在天涯的恋人,不由得心神不定,愁绪万千。她倚遍了所有的阑干,用尽了千方百计,却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愁苦,因为愁绪袭来的时候,天也不应,地也不应。

在结束了那段失败的婚姻后,朱淑真越发地怀念曾经的恋人,她写了大量的诗词,如著名的“三别”(《寄别》、《伤别》、《恨别》)、“四愁(《供愁》、《诉愁》、《旧愁》、《愁怀》等。“欲寄相思满纸愁,鱼沉雁杳又还休。分明此去无多地,如在天涯无尽头。”、“生怕子规声到耳,苦羞双燕影穿帘。眉头眼底无他事,须信离情一味严。”、“调朱弄粉总无心,瘦觉宽馀缠臂金。别后大拼憔悴损,思情未抵此情深。”那一字字一句句,全部是她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感怀。

甚至,在《晚春有感》中她写道:“却扇羞花春已空,扫红吹白任颠风。断肠芳草连天碧,春不归来梦不通。”团不团圆都不重要,有个音信让我知道你平安也好,即使没有音信,像从前一样,能够梦中相会,也是好的。

但是,事到如今,她连梦都落空了,人不见,信不通,梦不成。留给朱淑真的,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愁”、“怨”、“病”。

“欲寄相思满纸愁”、“自如春来日日愁”、“年年对景倍增愁”、“一曲阑干一曲愁”、“一般心做百般愁”、“一叶中藏万斛愁”。从“一点愁”、“一曲愁”到“倍增愁”、“许多愁”,再到“满镜愁”、“日日愁”、“万斛愁”。在她的眼中,这世界也许除了恨,就只剩下愁,人间处处皆是愁。

在《得家嫂书》中,朱淑真曾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自我概况:

声声喜报鹊温柔,忽接芳缄自便邮。

一尺溪藤摛锦带,数行香墨健银钩。

倾心吐尽重重恨,入眼翻成字字愁。

添得情怀无是处,非干病酒与悲秋。

曾经的满腔温和天真不再,“悲”、“愁”、“恨”、“病”、“酒”五个字,完完全全笼罩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在无尽的愁和恨,无尽的思念幽怨中,朱淑真黯然离开了这个曾让她满怀希望,又让她如此绝望的世界。她死后,她的父母将她毕生的心血付之一炬,仅有少许作品为他人保留,在跨越千年之后,向我们诉说着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她的悲剧。

她的愁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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