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上演戏
——诸家版《红灯记》
年龄在50岁以上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始于66年，终于76年的文化大革命，所有文化生活都为了服务与那个年代的政治需要。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人物脸谱化，唱腔标杆化，全国各地方剧团也纷纷改行学样板戏。真的是全民普及，势头不亚于现在的微信、QQ，不管认不认识字，男女老少都能哼唱几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的我头晕转向，多亏了阿庆嫂……
广播里、银幕上、舞台上也是铺天盖地，清一色的样板戏，最常听、最常演的是《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省市县都在演，乡里演、村里也在演。
为了不落后于别的大队，我们大队革委会主任早就行动起来，花巨资请人从城里买来服装、道具。但组织演员却费了很大周折，识字的、有文化的大多数成分不好，怕他们一旦混入了革命队伍，破坏文化革命的成果，所以早就和他们划清了界线，贫下中农中形象好的大多数是文盲，且不一定会演戏，打的了桐油灌不得醋，千挑万选才勉勉强强地凑够了人数，没有剧本，大家也是群策群力、东拼西凑、土法上马。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成立了以宣传毛主席思想为主的文艺宣传队，大队主任亲自任宣传队队长和舞台监督。经过夜以继日的排练，终于排出了第一部现代京剧《红灯记》。首场演出的那天，小学校操场上盛况空前，临时搭建的戏台中央，挂着巨大的横幅：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标语的上方几十面彩旗随风飘扬，两盏大大的汽灯照的戏台上如同白天一样，演员们个个既紧张又觉得神圣。第一次上台，面对台下这么多乡里乡亲，个别演员连路都不会走了，更别说走圆场了。虽然台词背的滚瓜烂熟，但普通话始终无法过关，戏词只能以和凤话为主了，第二场李奶奶和铁梅有一段对话很精彩：
铁梅：奶奶我们家为什么有这么多表叔呀？
李奶奶：你老姑奶奶多，你表叔就多呗！
铁梅：你不说，我也知道！
李奶奶：你知道个啥？
演李奶奶和铁梅的两位演员因为形象好，成份好，但都不识字，普通话就是学不好，结果演出来的效果是这样的：“妈妈，（奶奶，和凤往高淳一带奶奶都喊妈妈，辈分好像有点乱噢），我呆咖里为的有格中这表叔呢？”“嗯个表姑妈妈（奶奶）多，表叔就多歪”“妈妈（奶奶）嗯不讲，嗯多晓得滴”“嗯晓滴个嗯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喝彩声不断。
到了第三场粥棚脱险更搞笑，演李玉和的演员，是农村上的土厨师，长得人高马大，村上有个红白喜事都由他掌勺，他体型像电影里的李玉和，他在生产队夜校认识了几个字，现在又当上了李玉和，感觉特别好，现在他要卖弄一下。他走进了粥棚，挂好了号志灯，喊了一句：“掌巨（柜）的给我来碗粥。”他会掌勺但不知道掌柜是什么意思，才喊出了“掌巨”的。
初次登台的这些演员，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农村，多数是文盲，有的一二三四都不认识，有的连县城都没去过，戏里的台词都是东拼西凑，大多数都是小学老师教一点，自己从电影里学几句，自己再捉摸消化消化。看到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台下背了无数次的台词，上台来忘得净光。有一场戏是日本宪兵队长鸠山用尽了手段叫李玉和交出密电码，而李玉和尽和鸠山兜圈子，斗智斗勇，弄得鸠山好没面子，不得不抛出了他的底牌。只见叛徒王连举耸拉着脑袋，走了进来。李玉和目光如电地盯着王连举，王连举畏畏缩缩地说：“老李，你不要太死心眼了，赶紧把密电码交出来吧。”明明上场前还记得台词，可是一到台上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好在演王连举的演员，平时在村上也是屎话篓子，只好现编现用了，他知道鸠山把他抛出来，就是让他劝劝李玉和交出密电码，省的受皮肉之苦。他想这不就是劝劝和么，邻居吵嘴他也经常帮着解劝，意思应该大同小异，于是他走近李玉和用手背轻轻撞了撞李玉和，压底了声音对李玉和说：“老李啊，鸠山格个吊煞鬼，跟你要个什么电马电驴的，你把把他么算了，省的他跟你‘狗皮倒灶’则个。
诸家版的《红灯记》虽然演的“四不像”，在那个文化极度匮乏的年代，有戏看总归也是好的，我们这里有句成语叫：乡下狮子乡下跳。此话一点不假，时间不长还受邀到高淳的几个大队去演出。有一次，由大队主任亲自带队到高淳漆桥的南者村去演出。据说演得很成功，可能由于语言相通，风俗习惯相同，接地气才是成功的主要原因。晚场演出结束受到村民的热情招待，夜宵是每人一碗挂面外加两个鸡蛋，负责做夜宵的大婶革命觉悟很高，从面条里的鸡蛋分配来看，大婶是爱憎分明，演鸠山的演员碗里只有一个鸡蛋，原因是日本鬼子鸠山是个大坏蛋，给一个鸡蛋已经不错了，而演李玉和的演员碗里有四个鸡蛋，因为在台上看到李玉和穿的白衬衫上全是被皮鞭抽的血印子，李玉和同志受了不少苦。理应受到厚待！
多么朴实的村民！
诸福元
2017.7.21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