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我妈和她五十多年的饭搭子

以下文章来源于十点人物志 ，作者三金

前几天，我的父母来北京旅游，陪他们爬长城的时候，我跟在后面，见他们两个人手抓得紧紧的、互相搀扶着往上爬。

突然想到小时候，家里阁楼上有一个行李箱，我曾在里面翻出爸爸写给妈妈的一沓情书，情真意切，看得人脸红。

后来听大人说才知道，妈妈生下我没多久就去日本打工了，爸爸每周一封信写过去。

信件顺着大洋飘，一年之后又被妈妈带回国。

也许是漫长的相处冲淡了曾经的热烈，回忆起这些瞬间时，我才意识到，年轻人的爱情总是轰轰烈烈，但父母也曾经是年轻人，他们也曾有过如胶似漆、欲说还休的恋爱时光。

因此，我们发起了关于“父母爱情”的征集，想要听听大家眼中父母的爱情，也收到了许多读者朋友的故事。

他们中大多回忆的都是父母的甜蜜日常，笃定爱情的存在；

但也有人的故事伴随着苦涩，直言父母今天能够平淡相处已经是侥幸；

有人在采访时还照顾着自己的孩子，说自己结婚生子后对曾经感受过的父母爱情又多了一层体会。

最后，我们发现，父母的相处可能是我们理解爱情最初的样本，同时也影响着子女的感情观念与生活。

我们无法断言，相爱的父母会让子女也拥有一段美满的感情，因为感情本身是更复杂、更宏大的东西。

但这些故事中的确存在某种关联，那些充满爱的瞬间，终将化为无数个面对明天的勇气。

爱，我们应该去相信它。

以下是父母们的故事。

“他们从来不说爱，

但比谁都相爱”

@浦女士

今年是我爸妈结婚四十周年。

年轻时，他们都是做老师的，经媒人介绍走在一起。小时候就听大人们念叨，最先看上我爸的其实是我外公。因为他第一次来妈妈家里，就非常勤快，一直帮着外公干活。

从小我就知道，爸妈腻起来，就没有我们小孩儿什么事情了。

有一次我们一家在院子里打扫落叶，有些叶子扫不起来，我妈就准备用手去捧，结果爸爸猝不及防说了一句：“小心点，别让刺戳到你的小手手哟。”

我妈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和哥哥在旁边笑得发抖。

性格上，我妈妈一直是更强势的那个。爸爸性格很温和。他一直教育我们，要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

正因如此，每当他们吵架，我也会更向着爸爸一些。

外公也是如此，有一年过年，外公和爸爸喝醉了，我见到外公拉着爸爸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多担待点啊。”

爸妈的爱藏在生活琐碎里。

在我们这边，多数男性都很大男子主义，在他们的印象中，女人来月经的时候最脏，沾染上血迹的内裤更是看都不想看见。但妈妈每个月生理期那几天，都是爸爸给她洗内裤，数十年不变。

等到我长大了，爸爸妈妈也会告诉我这方面的知识，买生理健康类的书籍给我看，告诉我要好好认识自己的身体。

因为从小看着爸爸对妈妈好，这一度成为我找男朋友的标准，一定得找个眼里心里都是自己的。

“我妈现在说，

还好当年嫁了他”

@马玲丽

我父亲56年的，母亲比他小一岁，当年都是国企的职工。

他们相亲认识，父亲28岁时两人结婚，第二年添了我，妥妥的晚婚晚育。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也就只有我一个女儿。

玲丽父母年轻时｜受访者供图

后来就总听我妈说：“当年我可没有相中你爸。”

开始我还相信，后来看他们相处，真的很怀疑这个说法。

据我姥姥说，爸爸人很老实，在集团里开卡车，有事没事就来帮姥姥扛东西，带妈妈出去逛公园、压马路。当时是计划经济，他们两个人都省钱，也不怎么在外面消费，大多时间就是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妈妈总说起一个画面。谈恋爱时有次冷战，她一声不吭回老家呆了两天。我爸便每天去火车站等她回来，也不知道是哪天回、哪趟车回。可能当时也就那么几班火车，我妈出站，一眼就看到了我爸，才认定了这个人。

现在，爸妈买菜、散步的时候，碰上两人走岔了，也从不电话联系。我爸很自信说：“不要紧，我能找到你妈！”

父母在南京中山陵的合照｜受访者供图

其实我怀疑过，他们在一起是不是那个年代的一种“水到渠成”。

婚后相处得好，也许是因为他们人都不错；相处的时间长，可能是因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以家庭为单位承担着一份责任。

但这其中有没有爱情呢？

虽然我现在也没有特别清晰的结论，但他们点滴生活的细节，常常让我动容——

我妈之前上班从不带伞，因为要是下雨，我爸一定会去接她。

有一次我跟我爸在公交站等车，附近一家烤鸭店排队很火，我爸看了好几眼，我问，“要不咱们也买一只回去尝尝？”他说，“今天不买，等你妈回来再买。”

家里咬咬牙贷款买了新的一套商品房，我问爸爸，“我现在上学也不住家里，干嘛非要贷款买房呢？”

我爸突然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对我说，“你妈跟我一辈子，我都没能力给她住个好点的房吗？”

我妈当年因为心脏问题做手术，医生叫家属过去，因为距离有些远，我还没有听清楚，就见我爸一个激灵站起来，奔过去说：“我！我是她的家属！”

那时他也是个60多岁的小老头了。

玲丽和父亲的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现在，他们共度的二人时光，无非就是傍晚坐在沙发上，边泡脚边看电视剧。但也是这一幕幕，串成了他们的人生大戏，平淡，却绵长。

“他们互相嫌弃，

却也过了一辈子”

@水中月

我父母都是农民。父亲十多岁时丧父，奶奶带着四个孩子在村子里艰难度日。等到父亲22岁，已经算是大龄青年，婚事还没有着落。

当时我外公是德高望重的生产队长，因为女儿个子矮又老实，远嫁怕被欺负，所以看上了同村的帅气能干的父亲。

那时候婚姻都是父母做主。

父亲对母亲无感，但奶奶考虑到家里的处境，如果能有一门跟生产队长家的婚事，日子会好很多，所以也没有考虑小辈的意见，就答应了。

在生存面前，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父亲成了外公的女婿之后，就当上了队里的记分员和电工，手里有了一定权力。妈妈说，父亲常常在外面谈笑风生，在家里却是个甩手掌柜。

我出生时是腊月，父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修公社水库，母亲大出血，情况很不好。等父亲赶回来已是深夜，母亲情况基本控制住了，可他没有问候母亲，只说想看孩子。

这件事，母亲委屈絮叨了一辈子。

父亲说，他们吵架总是因为母亲爱絮叨，碎碎念起来令人烦躁。

我记得，八岁的时候，有天早上被争吵声闹醒，走出门见到母亲仰躺在厨房地上，父亲骑在她身上打她。我吓坏了，哭喊着去阻止，因为力气太小倒在母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后来怎么回房间的也忘了。

他们的争吵让我烦躁，打架让我恐惧，还好父亲后来极少回家。

我那时候很喜欢下大雨的天气，不用忙着干农活，妈妈还会煨肉吃。即使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坐在床上听着接水的盆子叮当作响，像在听一首歌一样，耳边没有争吵和哭喊声，像过节一样幸福。

长大之后，我在条件极差的乡镇中学当老师，用水还得走10分钟去水井挑。

当时有个老乡不时帮我挑水，每次我出去家访到很晚，他还会来接我。

这些举动是我没在父母身上看到过的，让我感觉特别温暖。

我不顾父母反对先斩后奏，跟他结婚生子，却发现我只是屈从于当下的温暖，没有真的看清楚对方。婚前他的爱好是锻炼和看书，婚后就成了打牌和抱怨生活。在多次争吵、妥协、因为孩子相互指责之后，我们还是离婚了。

这个时候，父母的感情却好像和谐了。

父亲60岁之后回归了家庭。之前他一个人在镇上租房跑三轮，现在跟母亲一起回老家种地。

一次我问父亲，如何看待母亲。

他答，母亲虽然絮叨，但心好，从不把奶奶他们当外人。因为晕车，母亲很少进城，父亲偶尔来城里找我，或买卤兔、或买烤鸭，由此还专门打包一份鱼香肉丝回家，说母亲难得能吃到。

在我看来，他们的感情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战争结束，习惯和依赖，终让他们与生活和解。

“他们的相处，

是我对爱情最初的印象”

@铃兰 

我爸爸是村庄里的小木匠，人长得好，多才多艺，想给他介绍的人也很多，听长辈们说，他当时一直不接茬，谁都没看上。直到后来，我舅舅结婚，他去邻村做家具，这样便认识了我妈妈。

两人年纪相近，亲戚朋友们调侃：“要不你们俩处对象试试？”

没想到我爸一反常态，顺坡下驴。

后来才知道，我爸早就对妈妈心动了。

爸妈结婚之后，村里人都很羡慕，说爸爸娶了一个勤劳的女人。

一起种田的时候，妈妈总是最后走的那个。爸爸劝她：“天黑了就先回家吧，剩下的明天再来种就好。”妈妈却很专注：“今天的事情今天做完才好，你先回去吧。”

每次，只要妈妈这么一说，爸爸就会自觉留下来，一起种到妈妈想回家的时候再走。

“勤劳”和“能吃苦”是妈妈的一种自我要求。我常常希望，她当年如果不是那么勤劳就好了。

爸妈结婚三四年后才有了我。上学时，老师布置了手工课作业，我手笨，心里又着急，什么都做不好。

爸爸出主意，用妈妈吃完药的空盒子，做了一个灯笼。妈妈在旁边一边做家务，一边笑着看我们。

妹妹出生之后，妈妈的状态一直不好，脸上还起了一些红斑，家里的药盒渐渐多了起来。

我年纪也不大，没有人告诉我妈妈生了什么病。爸爸有时会教我认识药材、指挥我挎着提篮去田埂边挖药草，院子里多了一个大簸箕，上面晒着各种草药，屋里药味经久不散。

爸爸看那些药草时，眼神里的祈求，我至今难忘。

因为妈妈脸上长了红斑，村里的人把这件事当成谈资。有一次，小朋友们在一块儿玩，邻居小孩说我妈妈被狐狸精迷住了，我很生气，跟他打了一架。

通过这件事，爸爸觉得呆在村里对妈妈的病情没有好处，决定带妈妈去别的城市生活。爷爷奶奶都很支持，我和妹妹成了留守儿童。

远离村子之后，妈妈过上了她人生中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不是作为“勤劳的女人”，而仅仅是她自己。

她终于有心情打扮自己了。一次他们回家，我见到妈妈穿着一套紫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她涂着着口红站在我面前，特别漂亮。

每次回家，她和爸爸都会一次性给我和妹妹一个月的零花钱，放在铁盒子里，摇起来能听到叮铃咣啷的响声。我一天1块，妹妹是5角。妈妈嘱咐我，可以帮妹妹保管，但不能随便花她的。

走之前，他们还在家里装了一台电话，方便跟我们联系，所以我从小到大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她那次给自己买了很多衣服，可惜最后也没有穿上。

我记得，有一年期末，老师评价我是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儿。爸爸看过很高兴，说：“你很像你妈妈啊，永远对明天充满期望。”

当时我14岁，妈妈已经不在了，父亲也很少露出小时候陪我做手工那样的笑容了。其实妈妈的病，大医院都说只有3年，但在爸爸的陪伴下，她多陪了我们6年。

妈妈走后，家里是灰暗的。爸爸常常躺在堂屋的躺椅上，很长时间不发一言。

我当时常常做梦，梦见一家人在船上，一觉醒来，妈妈不见了，第二天爸爸又掉进水里。我和妹妹一起扯着他的衣袖大哭，却怎么也救不起他。

后来，我和妹妹很努力地学习，去了外地上大学，家中沉重的气氛才好一些。

我和妈妈相处的记忆太少了，少到只剩上面说到的这寥寥几个画面。

但我一直记得她跟我说过的两句话。

“今天的事情，今天就要好好做哦。”

“你在家乖乖的，千万不要让自己饿肚子。”

父母爱情深深影响着我，就算妈妈早逝，初见我的人都觉得我来自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知道，是父母的爱情维系着一个家庭。正因为他们相爱，每一个家庭成员才能感受到爱的存在。

有些话妈妈没有告诉我，但我还是从爸妈身上看到了。

他们说的是：“孩子，你要相信爱情，相信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相信平凡生活也会有奇迹发生。”

除特别标注外，本文图片来自影视剧《父母爱情》《金婚》《我爱你》《人世间》。

来源 | 十点人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