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湖畔黄昏的第99篇文章。
一
梅坡先生彭公，彭蠡是也，朱门四友之一。
彭蠡（1146~1200年），字师范，号梅坡，今都昌县春桥乡老屋彭村（中衙）人。
1177年以声律领乡荐，未入仕。
1179年，朱熹知南康军，重修白鹿洞书院。
聘彭蠡为白鹿洞书院经谕，讲解《四书》和《西铭》。
对彭蠡而言，朱熹亦师亦友，二人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长占烟波弄明月， 此心久矣从谁说？ 朱熹《和彭蠡月夜泛舟落星湖》
朱熹调离南康军后，有友游庐山，即致信其友：
“吾友彭师范胜士，在隔江都昌，可为一访。”
1200年三月，朱熹去世。四月，彭蠡去世，享年55岁。
朱熹比彭蠡年长16岁。
二
彭蠡晚年筑室家乡梅坡，辟馆课士。
江淮学者千里迢迢皆师事之，称“梅坡先生”。
又立精舍于清化乡蒉湖里石潭畈(今中衙村)，取名“盛多园”。
朱门四友之黄灏、曹彦约、冯椅诸儒家讲学其中，名噪一时。
彭蠡长兄彭寻，字师绎，号东园，1208年特奏名进士。
彭蠡幼子彭方，1194年进士，赠金紫光禄大夫，加文华阁、龙图阁学士，赠封少师衔。
彭寻、彭蠡、彭方号称“都昌三彭”。
三
彭蠡长曹彦约11岁。
曹彦约从12岁起，随彭蠡就读，朝夕相处5年，直至领乡荐。
彭蠡对学生要求很严，“诸生不敢仰视”。
但面对得意门生，彭蠡总是抑制不住欢喜。
“独于某侍侧，乃复假借言色”。
师生二人没有想到，多年后，他们成了亲戚。
曹彦约的岳父萧之敏，是彭蠡的表叔。
彭蠡的继室曹氏，是曹彦约未出五服的堂姐。
四
曹彦约不愧文学大家。
读《梅坡先生彭公墓志铭》，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比如彭蠡父子与曹彦约在广德军旅舍相会，很有画面感。
还有几处，颇有意思：
其一，“资政殿大学士赵公彦逾、太常少卿曾公㬇为县宰”
赵彦逾，南宋宗室大臣，联合赵汝愚等迫光宗内禅。
其曾为都昌知县，《宋史》未载。
赵彦逾在都昌期间，与彭蠡、萧之敏等当地名士交好。
所以就不难理解，1183年，出道两年的曹彦约去鄂州（今武昌）拜见赵彦逾。
间一年，余过鄂渚，今资政殿大学士赵公彦逾、太府卿商公飞卿在焉。 曹彦约《萧景苏墓志铭》
其二，“都昌地无秔稻，民病于输。”
800年前，都昌县不产粳稻。
现在科技发达了，家乡应该可以种植粳稻吧。
湖畔君少年时曾栽过秧、耘过田、割过禾、脱过谷。
但没有关注手中的稻谷是粳稻还是籼稻。
参阅《湖畔拾忆【1】:童年的夏天》
其三，“邑居人食贫且死，往往多用火葬，相率成风，不以为异。”
湖畔君很诧异，因为家乡推行火葬，还不到十年历史。
而800年前，县城的贫民去世后，居然多用火葬。
曹彦约撰《梅坡先生彭公墓志铭》约2300字，载《昌谷集》卷二十。
谨录于此。
五
梅坡先生彭公墓志铭
01
梅坡先生之丧，当有铭以纳诸圹。其子方会稡行实，乃以属诸某，谨论次其事。
会稡：汇集，聚集。行实：指生平事迹
先生讳蠡，字师范，避大川名改讳凤，以小字行，姓彭氏。
世为宜春望族，自大中祥符（1008~1016年）以后，三徙而居都昌，遂为南康都昌人。
曰雷州户曹讳寿，是为先生皇曾祖。
曰淮宁府教授讳图，是为先生皇祖。
曰三十三居士讳时中，是为先生皇考。曰太安人秦氏，是为先生皇妣。
当元丰（1078~1085年）、元佑（1086~1094年）间，士大夫以师道为重，儒风文物，所至彬彬。
都昌在江左之底，尤著见于上国。推所从来，多出户曹（彭寿）讲学。
户曹君文行粹醇，经学淹贯，既以授其徒，又以诲其子。
三舍法行，而淮宁君（彭图）每冠多士。既首选上舍，赐政和二年（1112年）第。
三舍法：王安石变法科目之一，即用学校教育取代科举考试
户曹君以积阀场屋，亦授初品官。
积阀：积累的功劳和资历
彭氏父子始表表于天下矣。
表表：特立、特异
居士（彭时中）倜傥不羁，不以世事介意。
会靖康之乱（1127年），淮宁君（彭图）既即世，与太安人居里中，陶然自得。虽生事渐废，日用且不给，嬉笑自若，不失常度。
生事：生计，产业
02
有子五人，崭然头角，先生位在次。
与伯兄自致学问，不诱而好，不习而惯，不师资而明辨。年十六七，而户外之屦满矣。
户外之屦：屦jù，鞋子。代指来访之友或依投之客
以声律试有司，未尝专技，诸经传疏，无不通彻。
又读诸子百氏，得其膏馥，评议古今治乱，如指诸掌。
然后习朝廷典故，商略时事，胸中勃勃，无所发越。
故国子祭酒，萧公之敏，户曹君（彭寿）之外孙也，立朝为御史。
萧之敏，彭蠡表叔
当庚寅（1170年）、辛卯之旱，而时相持禄，以四方灾异为讳。
持禄：保持官职和俸禄。犹言尸位素餐
先生知其然，赋《辛卯叹》以告萧公，又为书论汉魏相事。其言慷慨，与萧公意合。
会时相有疑，禁六察不得言事，而常平使者张公郯持节视旱，先生以十事说之。自戢吏奸以至除盗贼，凡八千余言。
张公一见，以为此魏元忠（唐宰相）也。以其书造朝，不报。
先生以为此不足以尽吾志，必以告君而后可，草万言成书，且将就道矣。
就道：动身，出发
会萧公为言事御史，不十日而弹时相，势不两立，仗斧按江左臬事。先生贫不能自往，乃止。
03
才大志广，频不利于乡举。
刑部侍郎郑公湜为贵溪主簿，校丁酉（1177年）秋赋，乃以《草茅言天下事》命题。
先生一见，自许以为吾志也，论草茅言事处，词意激切，郑公奇其能，以首选，得随计吏。
随计吏：指清贫寒士求取功名
及己亥、庚子（1179、1180年），时晦庵朱公熹为南康守，入学讲说，自《中庸》《大学》章句之外，又出《太极讲义》一编，以示学者。
学者了章句未暇，无论太极。
先生一见释然，不烦审订，明日抽出疑义，问难往复，晦庵称善甚久。
方修白鹿洞书院，以先生为经谕。
晦庵既去，而乡之后生子弟，闻晦庵之学者，往往于先生求之。
先生筑室梅坡，授徒肄业，江淮之士，来者云集，规矩森立，屹不可犯。
去家数十步，日问太安人安否。
盖自皇考早世，太安人得疾，先生养得其志，疾病自祷，至欲损寿以益母。
太安人始遇庆典，以先生与伯兄尝试礼部，封太孺人。及登仕版，乃益今封。
仕版：旧指记载官吏名籍的簿册。登仕版，犹言当官。
先生喜甚，以吾子之官足以及吾母。
与伯兄戮力门户，训三弟与子侄，皆有成立。数楹之下，内外半千指，人无间言。
间，同“闲”。人无间言：形容大家关系融洽
04
有子二人，曰文、曰方。
文早卒。方妙龄秀发，以经学魁癸丑（1193年）省闱，赐进士第，调池州教授。
先生奉太安人就养，至庆元庚申（1200年），方上二考矣，先生一旦感疾，治命不乱，独以太安人不终养为之流涕。
就养：侍奉（父母）
四月癸丑，卒于教授官舍，享年五十有五。
越四月，而太安人卒于里居。
娶陈氏，生文与方及一女而卒。及见方试礼部，与其女适进士周景南。
再娶曹氏，则某从父信丰丞女也。
方有二子，曰炳，曰焞。既卒哭，奉遗命，立克为文后。
凡孙男三人，孙女一人。
05
先生弱冠策励，为有用之学，于简编得隽，自信甚笃，广座议论，旁若无人。
其后益更敛藏，不自表襮。为文平易详复，不见斧凿。
及别白利害，驰骋贯穿，屈其座人，无不披靡。
为诗虽祖少陵，雅不好依仿，自出机轴，与古人相上下。对客饮酒，立成篇咏。
又好作大字，挥染捷疾，好事者常以酒阑候之，磨墨按纸，出其不意，旋搜奇句，未尝停笔。
资政殿大学士赵公彦逾、太常少卿曾公㬇为县宰，以客礼延见，访以境内之政。
赵彦逾、曾㬇曾为都昌知县
先生剧谈终日，未尝略及外事。至县人利害，有益于衣食，有助于名教者，未尝不纚纚言之。
纚纚lí ：连绵不断
都昌地无秔稻，民病于输，二公知其事，未有以发也。赵公帅金陵，始言于馈饷者，仿和籴之例，代以他米。曾公为常平使者，则又具奏得请。
秔jīng， 粳稻。馈饷：运送粮饷。和籴 dí：强制收购民间粮食的官买制度
时先生兄弟往来金陵、池阳（池州）间，为二公力陈其事，县人得不强所无，为利甚博。
邑居人食贫且死，往往多用火葬，相率成风，不以为异。
先生为曾公道其事，作兴孝园于负郭不毛之地，人以为便。
负郭：靠近城郭
06
某年十二岁学《春秋》，从先生读三传。
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
由属对以至识音韵，自讲《论语》以至举子业，在先生左右，终始五年。
先生严毅明达，诸生不敢仰视，独于某侍侧，乃复假借言色。
假借言色：好言好语、和颜悦色
其后萍梗涣散，不频奉先生书策，遇岁时拜师席，与亲戚相会聚，先生每赋诗必令属和，或酒间分韵，或马上联句，不以其不能而废。
岁在丙午（1186年），某为广德建平尉，入郡迓（迎接）长官，夜宿旅舍，大雪且止，有剥啄（象声词）扣门。
出问姓名，则先生徒步而来，喜谓某曰：“吾子方当随计吏，吾惧其幼不更事，与之俱入都城。过建平不相值，留赋二诗矣。”
不相值：没有碰上。彭方时年13岁
某拜且贺，因问近所作，先生历历举似，惊动邻屋，有同寮在傍舍，为之不寐。明日更相夸说，以为盛事。
及先生在池阳，某适当班见，过池阳，留且数日，谆谆与语，夜出就外次，使某与方连榻而卧。稍寤（睡醒）即说赋诗，或起坐待旦。
临行不忍别，徘徊九华楼上。篙师以风便请，不许，至关吏告合钥乃罢。
调官来归，复如前日。不及二年，讣已至矣。昊天不吊，山颓梁坏！
07
方卜以明年辛酉（1201年）八月丙申合葬陈氏于南山之原。
来乐平告期，既不得辞，乃为之铭曰：
吁嗟先生，隐隐谹谹，早以道鸣。
隐隐谹谹：象声词，形容雷声
匪絷匪羁，侯骋侯驰，百不一施。
满中纷纶，《子虚》《过秦》，骇汗延绅。
露刃先登，人疾其能，鬼神所憎。
力穑逢年，人众胜天，天定亦然。
力穑：努力耕作。逢年：遇到丰年
允也苍苍，盖棺不亡，克肖有方。
职思负任，居官有箴，铭藏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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