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吹笛》读记

（小河西）

吹笛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

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却尽生。

此诗作年难考。不妨假定此诗作于永泰元年（765）秋，时杜甫客居夔州云安。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

断肠：多用以形容悲伤到极点。《度关山》（梁-张正见）：“还听呜咽水，并切断肠声。《拟咏怀》（北周-庾信）：“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

律吕：校正乐律的器具，用十二个竹管或金属管制成，以管长短定音高低。从低音管算起，成奇数的六管叫律，成偶数的六管叫吕，合称律吕。后亦指乐律或音律。《长笛赋》（汉-马融）：“律吕既和，哀声五降。”《和方干题李频庄》(唐-翁洮)：“犹凭律吕传心曲，岂虑星霜到鬓根。”

相和切：相切合。相互谐调；此唱彼和。《代堂上歌行》（南朝宋-鲍照）：“筝笛更弹吹，高唱好相和。”《望洞庭》（唐-刘禹锡）：“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关山：边关之山；思乡曲《关山月》。《乐府诗集》卷23横吹曲辞：“《乐府解题》曰：'《关山月》，伤离别也，古《木兰诗》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从军行》（唐-王昌龄）：“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洗兵马》（杜甫）：“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大意：秋山清静，秋风清凉，秋月清冷。在静寂的山中，冷寂的月下，萧瑟的风中，谁家传来这让人断魂的的笛声？秋风吹送笛音相和谐，月亮依傍关山满山明。

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却尽生。

胡骑北走：典“清啸戍楼”。《晋书-刘琨传》：“（刘琨）在晋阳，尝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皆凄然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xū-xī），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赋得长笛吐清气》（陈-周弘让）：“胡骑争北归，偏知别乡苦。羁旅情易伤，零泪如交雨。”

武陵一曲：《古今注-音乐》（晋-崔豹）：“《武溪深》，乃马援南征之所作也。援门生爰寄生善吹笛，援作歌以和之，名曰《武溪深》。其曲曰：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度，兽不能临，嗟哉武溪多毒淫！”马援这首诗有些版本题为《武溪深行》或《武陵深行》。《赋得长笛吐清气》（陈-贺彻）：“胡关氛雾侵，羌笛吐清音。韵切山阳曲，声悲陇上吟。柳折城边树，梅舒岭外林。方知出塞虏，不惮武溪深。”

南征：建武二十四年（48），南方武陵郡五溪蛮暴动，马援请命南征。详见《后汉书-马援传》。

杨柳：杨柳树；《杨柳曲》。《宋书-五行志》：“太康末,京洛始为《折杨柳》之歌，其曲始有兵革苦辛之辞，终以擒获斩截之事。”《旧唐书-音乐志》：“汉灵帝好胡笛。五胡乱华，石遵玩之不绝音。《宋书》云：有胡篪（chí）出于胡吹，则谓此。梁胡吹歌云：'快马不须鞭，反插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路傍儿。’此歌辞元出北国之横笛。”

摇落：凋残，零落。《九辩》（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咏怀古迹》（杜甫）：“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大意：想起刘琨晋阳乘月登楼“清啸”，退匈奴北走，又想起马援一曲《武溪深》在南征途中。知道故乡的杨柳树已经凋残，难道要俺在思乡之愁中了却余生？

本诗首联点出时间（秋天、秋月）地点（秋山）和题目（笛），“断肠”二字引领下三联。次联写断肠的笛声与秋风、关山、明月很和谐，是《关山月》的意境，是在表达边地之人的思乡断肠之音。三联仍写断肠。匈奴听到断肠之音中宵北归，南征将士听到断肠之音慷慨悲壮。末联写断肠的声音又似《杨柳曲》，让人想到故乡摇落的杨柳，残破的故乡，自己的暮年多病，以及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江山，还有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到故乡的悲哀。这是一首闻笛声抒发思乡之愁兼及迟暮之悲的诗作。可参阅以下几首闻笛诗作：

《春夜洛城闻笛》（唐-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唐-李白）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塞上听吹笛》（唐-高适）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春夜闻笛》(唐-李益)

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

《奉诚园闻笛》（唐-窦牟）

曾绝朱缨吐锦茵，欲披荒草访遗尘。秋风忽洒西园泪，满目山阳笛里人。

（连用四典“绝朱缨”、“吐锦茵”、“西园泪”、“山阳笛”。）

《夜笛词》（唐-施肩吾）

皎洁西楼月未斜，笛声寥亮入东家。却令灯下裁衣妇，误剪同心一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