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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卫生巾简史:羞耻了35年,什么时候才能见人?

当时的卫生巾卖7角一包,一包16片,而妇女们平时使用的卫生卷纸一包只卖1角7分,大多数人根本承受不了卫生巾昂贵的价格

 

曾任北京十一造纸厂厂长的郝治回忆道。

 

从世界上第一片真正意义上的卫生巾被发明,并且在西方世界普及的近半个世纪时间里,我国妇女压根不知道卫生巾为何物。

 

在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中国女性使用的,大都是卫生卷纸:


 丨图源孔夫子旧书网


条件稍微优渥的家庭,就去市面上购买由民国时期流传下来的月经带:


丨图源7788收藏网 


月经带由棉布缝制而成,佩戴更为舒适,但使用后的反复清洗及消毒仍是个大问题。

 

由于这种简陋的方法,导致了不少妇科疾病。


根据世界银行1993年数据显示,整个发展中国家,15—44岁的女性妇科病发病率为18%,而中国女性羞于谈性及与性有关的问题,包括性部位的隐疾,更别提见诸报端。那是个思想观念极端保守的年代。

 

【一】

 

我国于1982年从日本瑞光株式会社引进了第一条卫生巾生产线,开始摸索自己的卫生巾道路。

 

但这背后的契机、却少有人提及。

 

据郝治回忆,改革开放后不久,一些外国妇女来到了中国旅游,可遇到了麻烦的情况:

 

当她们着急忙慌面对月经来了,却发现中国没有卫生巾,一问才知道,中国国内女性用的都是月经带。

 

在当时的背景下,能来中国旅游的外国人,非富即贵。碰到这样的“不方便”,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面。


1982年,有关部门决定拿出宝贵的外汇进口卫生巾。

 

当时的“进口卫生巾”,不是直接买卫生巾,而是“豪气”的从日本引进了一条卫生巾生产线,生产直条卫生巾。这个“重任”,交给了位于冰洁胡同23号的北京造纸十一厂,郝治就是当时的厂长。

 

随着进口生产线悦耳的齿轮摩擦声,卫生巾也紧锣密鼓地加工完毕进入市场,不料,老百姓们望而却步了。

 

原因有二:

 

一、太贵了。当时的中国,吃饱穿暖才是最基本的需求。

 

造纸厂生产出来的卫生巾,卖7角钱一包,一包16片。而大家之前用的妇女用纸只卖1角7分一包。

 

一包卫生巾≈4包妇女用纸,先不说当年的7角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卫生巾是每个月都要用的必需品,价格突然乘以4,能接受的人势必很少。

 

二、不好意思。外国女性来中国旅游,发现中国没有卫生巾会直言问,因为卫生巾在国外已经普及、思想比起国内要开放不少。而当时的中国,谈论这种问题,无异于“伤风败俗”。

 

成捆的卫生巾滞销,在仓库中堆积如山,企业一筹莫展。渐渐地,人们把这个刚刚出现的新鲜事物当做一个玩笑。

 

这次滞销长达3年之久,几乎造成了北京十一造纸厂的破产。郝治也急的睡不着觉。

 

历史的转机,出现在了最艰难的第三年。

 

【二】

 

1985年,一则卫生巾广告“横空出世”:

 

“当时真没想到会有人去买”

 

中国第一支外资品牌卫生巾O.B.的广告主创任小青如今已人过中年,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时,脸上仍然挂年轻人般神采奕奕的笑容。

 

O. B.卫生巾广告所呈现的画面:


丨图源网易女人


色彩鲜亮活泼海报上,一位妙龄女郎坐在秋千上摇曳生姿,笑容舒展。


广告词为:“带给我舒适和自信”

 

这则O.B.卫生巾的广告词如今看来土味十足,当年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令坊间一片哗然。

 

广告出现伊始曾四处碰壁,甚至连广告公司的女同事都持拒绝态度,“太羞耻了”。

 

但随着广告的播出,O.B.卫生巾很快倾销一空,还斩获了1985年全国广告创作一等奖,一时好评如潮。


“在那个时候这样一个产品,它是恨不得成为人们为反意识形态的东西。老百姓心里觉得早就应该改革了,早就应该开放了,我觉得人的本性就要求他们去买。”任小青解释说。


被压抑太久的中国女性,在广告的冲击下,去买的不仅仅是卫生用品,而是一份“反禁锢”的勇气。在“卫道士”眼中被当成大逆不道的卫生巾,其实是许多年轻人反封建的武器。


 【三】


 外来卫生巾冲击了中国女性的思想,也让中国商人看到了商机。


1984年,国内厂商还尚未觊觎卫生巾市场这块新鲜的蛋糕之际,一个来自福建的乡下汉子已经开始“下手”了。

 

他就是日后被称为“中国卫生巾大王”的许连捷。

 

早在1979年,许连捷就抓住农村改革的浪潮,拉投资、建工厂,进军服装业加工业,并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1984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许连捷接触到一条在香港被淘汰的卫生巾生产线,他仔细考察市场后得出结论:

 

卫生巾市场还有着巨大的空白。而自己的服装加工厂,再努力也只能赚加工费,只有自己生产,才能赚大钱。

 

他不顾其他合作伙伴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坚持生产卫生巾:

 

“落后的妇女卫生用品,终究要被先进、科学的卫生巾所取代,这是潮流所至”

 

这个决定在当时有多艰难呢?2018年都有男孩子羞于帮女朋友买卫生巾,而“大男人”许连捷决定生产卫生巾,是在34年前的中国。

 

随后,许连捷亲自去拉资金、跑厂址、去日本进口设备,并推出了中国第一个完全自主生产的卫生巾品牌——“安乐”。

 

“那时候,我们连女性业务推销员都招不到,于是我们就5个男推销员上门推销,跟女性推销的时候,人家根本不买账,还以为推销员是流氓,要占人家便宜呢,白了一眼就赶了出去。我们还到超市找人代销,可人家根本不愿意,有的超市卖食品的人觉得,把卫生巾和食品放在一起,食品就会卖不掉,当时的观念就是这样的。”

 

创业之初,许连捷和他的安乐卫生巾无人问津。

 

产品滞销,公司没有进账,自然也发不出工资给工人。1986年春节前夕,许连捷在福建老家到处借钱,费尽周折才勉强维持住工厂的运转。

 

于是1986年,总结完败绩的许连捷做了两件事:

 

第一:斥巨资,打广告!

 

许连捷花了几百块的制作费,3万块钱的广告费,拿下了当时热播港剧《八仙过海》的剧中广告。电视剧播到一半,安乐卫生巾突然“不合时宜”地登场,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第二:把原本专注在福建市场的卫生巾生意,转移到上海。福建虽然是自己的“大本营”,但是听说过卫生巾、也愿意去尝试的人太少了,接受新事物,永远是开放的大城市更好。

 

和一开始的O.B.广告播出效果一样成功,不到一年的时间,安乐卫生巾迅速占领了上海卫生巾市场70%~80%份额。

 

这一年,上海的女性,终于在商店里买到了卫生巾。

 

“柔软、干净,放在两腿之间温暖而舒适”,卫生巾的使用体验在女性中间扩散。

 

据统计,1990年中国女性的卫生巾年消费量为20亿片,而到了1999年,这个数字飙升到300亿片。这是什么概念呢?据2000年人口普查结果,我国14——49岁的女性有3.497亿,人均卫生巾是85.7片。

 

卫生巾的购买,也从原本的要去超市买,变成了路边的小货摊,甚至是菜市场都可以买到了。

 

【四】

 

与此同时,在1921年就发明了真正卫生巾的西方世界,卫生巾市场已进入平稳期,这意味着如果想要牟取暴利,必须寻找新的契机。

 

庞大的消费群体,不断走向自由的观念,商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古国。

 

我们所熟知的护舒宝(宝洁)、乐而雅(日本花王)、高洁丝(金伯利)等品牌,自1991年开始,争先恐后的流入中国。

 

受到上文提及的广告的启发,进口卫生巾品牌纷纷把广告宣传作为重要的手段。


美国的宝洁在宣传护舒宝时,邀请阿Sa、作为代言人;

 

丨图源百度贴吧


日本苏菲也找到朱茵、梁咏琪、张柏芝、张韶涵等当红女星为其造势;


 丨图源百度贴吧


以美国强生为背后支柱的娇爽则邀请新加坡女星孙燕姿为其代言。

 

 丨图源娇爽广告视频截图


电视上的卫生巾广告,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但广告虽多、换的代言人也千奇百怪,无非是一个套路:

 

强调女性处于经期的娇弱同时,鼓吹卫生巾的功能:中药护理、KMS清爽因子、抗菌、丝薄等等,让人觉得这不是卫生巾,是“医治”经期不适的万能神药。

 

改变出现在2014年。


护舒宝推出了一则与众不同的广告片:

 

 丨图源广告视频截图


深色的背景下,参与拍摄的人,在一开始被要求“像个女孩儿”一样奔跑,一样说话。

 

 丨图源广告视频截图


当大家做出“像女孩儿一样”的举动之后,却被问,你就是女孩儿,为什么要“像女孩儿一样?”,这则广告片鼓励人们抛弃刻板印象,做一个有力量、自信的自己。

 

这则广告随着 “ Always Like A Girl”这一全球性活动在150个国家传播,被播放8500万次,引发全球百万女性共鸣,并斩获亚洲最大的创意节金投赏全场大奖。

 

卫生巾在被发明近百年之后,它所代表的核心,逐渐从产品本身带给女性的体验,转变为对女性自身的关注,它所代表的,是女性对自我的解放。

 

以上可算是我国卫生巾产品上的发展之路,一方面是在市场和强有力的营销推动下,产品上快速的发展;而另一边,社会对于卫生巾的态度,却并非一帆风顺。

 

【五】

 

“它是从禁锢,容忍,宽容,一直到平等,它是一个演变的过程”任小青如此概括人们对于卫生巾态度的变化。

 

远的不提,我们来说说近年来的“卫生巾”事件。

 

2009年6月,重庆某学校举办了一场创意设计大赛。两位大一女生用百余片过期卫生巾做了件手工晚礼服。这事随后被媒体曝光,并引来诸多非议。

 

部分媒体将此称为“低级的作秀”、“缺乏内涵的博取眼球”

 

2011年,央视儿童剧《小小飞虎队》播出期间,在两集中间插播了卫生巾广告,有家长看到之后,致电央视要求更换,理由是“会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到今天,也还有男孩子在提问:男生怎么光明正大的买卫生巾?


有妈妈在问:家里的卫生巾,应该藏在哪里?

 

无数女性的坚持不懈,一块小小的卫生巾,并没有足够从容地走入千家万户。

 

实际上,不仅仅是现代的中国,有部分观念滞后的国家,依旧在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卫生巾的存在。

 

印度曾经拍了一部名为《护垫侠》的电影,试图消解深藏于人们内心深处对于卫生巾的偏见与误解。

 

这部电影创意来自于印度“卫生巾之父”阿鲁纳恰拉姆的亲身经历。

 

在印度,至少70%的女性买不起生理期卫生用品。

 

阿鲁纳恰拉姆在发现自己的妻子,用一块儿破布当卫生巾的时候:


丨图源电影截图


他决定自己发明便宜好用的卫生巾。

 

在经历各种尝试之后,他成功了,但他发现比发明卫生巾更难的事情,是改变将月经当做禁忌的印度社会。


不仅男人将月经当成禁忌,女人自己也是。


 丨图源电影截图


在电影中,他强调:

 

来月经是女性的生理特征,女性不该为此感到羞愧,也不能是社会贬低女性,将女性视为不洁的原因。

 

一部电影或许可以打动一部分人,却无法彻底改变意识里根深蒂固的守旧观念。

 

【六】


据产业信息网发布的《2015-2022年中国卫生巾市场全景评估及发展趋势研究报告》显示,仅2012-2014年间,我国卫生巾销售额就高达570亿元,卫生巾已经完全融入我国女性的日常生活中。时至今日,卫生巾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

 

网络时代以其得天独厚的媒介优势,使我们不断接受新玩具,也理解旧事物。

 

轻轻端着这块薄若蝉翼的“纸片”,却有一种承上启下般的历史厚重感:

 

一个国家与社会对待卫生巾的态度,折射出其对于女性的认知与尊重程度。

 

卫生巾发展之路,也是中国女性的自由解放之路。

 

引用《护垫侠》男主的一句台词:

 

强壮的男人不能让这个世界强大,强大的母亲,强大的妻子,强大的姐妹,才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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