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0年(唐代宗大历五年)冬,杜甫在由潭州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与世长辞。
忧患一生的他,面对戎马关山北的现实,最终也未能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但我们记住的是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悲悯胸怀。
山河岁暮,人生末年,思家心切的他,面对亲朋无一字的现实,只能孤舟漂泊,最终也未能落叶归根,安享天伦,但我们记住的是他时时刻刻牵挂家人的深情,“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杜甫一生爱家爱国,忧乐天下。他用前半生感受盛世风华,他用后半生感受乱世困苦,他用一辈子写下盛世兴衰,风云变幻,最终他成了诗圣,他用笔见苍生,见生死,他用墨书写王朝倾覆下每一个饱受离乱痛苦百姓的一生,成就千古辉煌的诗史。
杜甫死了,带走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世,留下的是对那个时代永久的怀念,“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千百年来,人们总是透过李白与杜甫,窥见那个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的盛唐……
我们把时间倒回一点点,回到这一年的暮春。
落花时节,春天要走了,只是这一次春天去了,还会再回来吗?或者说我杜甫还能看见明年春天盛开的桃花吗?人间暮春,花草凋零,柳絮纷飞,这一切似乎不仅仅暗示着季节的更迭,好像也在提醒着一位花甲老人所剩时日无多了。
可江南的春色虽已阑珊,总还是迷人的,漂泊已久的杜甫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家的方向。
回家的这个念头从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到大历五年(770年)一直萦绕在杜甫心头,许是他作为诗圣本就该在天灾人祸,战火纷飞里面盘桓,命运没能让杜甫得偿所愿,反而让他离故乡越来越远。
但却在这春芳将歇的时刻遇见了一位阔别已久的老友——李龟年,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可杜甫和李龟年多年后重逢,丝毫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有且只有面对漂泊半生、颠沛流离的世事变换,沧海桑田无尽感慨和无尽悲凉。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不只是杜甫和李龟年的重逢,还是杜甫与盛唐的重逢,与盛唐文人墨客的重逢,更是杜甫与自己的重逢。
只是世事一场大梦,越不过历史的时间与空间,杜甫回不去了,李龟年也回不去了,盛唐也一去不复返了……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很平淡的一句话,故友重逢,杜甫丝毫不激动,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不激动不代表不怀念,不激动不代表没有情绪,杜甫将对盛唐的无限怀念浓缩在这一句中。
岐王是谁,那可是皇亲贵胄,唐玄宗之弟,崔九是谁,那是皇帝宠臣,崔涤,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二者不只是两座富丽堂皇,飞檐画角的宅邸,更是盛唐繁荣的符号,那时候的杜甫还是春风得意少年郎,出身高贵,爷爷是“文章四友”之一的杜审言,父亲做官衮州司马,母亲出身清河崔氏,这样一等一的家世,再加之杜甫年少聪颖,杜甫很容易成为这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宾,李龟年就更不要说了,他是大唐的“歌星”,经常出入这些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
少年时的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裘马颇清狂”,李白有的恣意和潇洒他也有,李白没有的家世背景他也有,
可以说少年的杜甫拿了一手好牌,李龟年的歌声,公孙大娘的剑舞,这些对他而言,是寻常事,他经常听,天天看,杜甫本就是在盛世下诞生的,所以,无论是岐王宅里还是崔九堂前,都是杜甫年少时难忘的回忆。
风光无度的何止是盛唐,更是生活在太平盛世的诗人们和百姓们。那时的朝堂是“姚崇宋璟作相公,劝谏上皇言语切”(元稹《连昌宫词》),那时的民间是“燮理阴阳禾黍丰”(元稹《连昌宫词》),那时也没有兵患“调和中外无兵戎”(元稹《连昌宫词》)人民安居乐业,同时何尝不是杜甫自己呢?
那时的杜甫怀抱理想,相信终有大展宏图的一天,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再看看现在的国家,内忧外患,民生凋敝,兵戈再现,“霓裳羽衣曲”的繁华美梦终是梦碎了。都说“逝者如斯”,在杜甫后面的南唐词人李煜说得好“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现在正是落花时节,杜甫与李龟年相逢于乱世,自然没了盛世时意气风发的朝气,也不再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王维《少年行四首·其一》)对酒当歌的豪气了,他有着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抱负,但是他却因为种种原因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国家江河日下,这里面有着杜甫对现实的不满,但杜甫却无能为力。盛唐已回天上,人间只剩乱世硝烟。
杜甫和李龟年的重逢,让杜甫想起了那些闪耀在盛唐天空的诗人们,那时不仅是海晏河清,人民安居乐业,更是文化的盛世,唐诗空前绝后,王维,李白,岑参,王昌龄,高适,贺知章……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那更是人人都会写诗的时代。
盛世相逢,杜甫和李龟年或许还会在岐王宅里和崔九堂前,或许还是那样的司空见惯,这是一种在当时看是寻常的情谊,但是,曾经的潇洒少年流落江南,曾经的盛世风华风光不再,曾经的一切就像这落花残破殆尽,世事轮转几十年,李龟年不再只为达官贵人歌唱,杜甫也不再是轻狂少年,遇见落魄艺人李龟年,何尝不是遇见四处漂泊的自己,想到这一层,杜甫何尝不悲戚自己的一生?
少年悠游,老年零落,从“会当凌绝顶到“艰难苦恨繁霜鬓”,杜甫是盛唐的同龄人也是安史之乱的亲历者,他的诗便不只有盛世华章,更有乱世困苦,如此便补全了大唐的模样,不只杜甫的诗,那个时代每个诗人的诗,何尝不是我们了解那个伟大时代的一面镜子,历史虽然远去,但诗歌与文化长存,只要翻开诗卷,盛唐就会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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