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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怀念

原创 张悦安 青岛故事 2023-04-03 14:35 发表于山东收录于合集#散文323#往事252#怀念1

小叔去世已四十多年了,他是在冬天里去世的。他去了,留给我的是寒冷的冬天和永远怀念的日子。

在青岛参加工作后,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一个冬日, 刚进家门,母亲红着眼圈说: “唉,老碾旁你小叔今早咽气了!”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幕幕小叔的往事。

小叔人生最辉煌的时期是解放前参军打了几年仗。 受伤后身子骨像塌了半边的楼,虽然立着却大伤元气,没等伤愈就退伍了。村里照顾他,让他看护山林, 他一年年地围着山林转,一年年的背也驼了,腿也弯了,牙也稀落了,像晚秋枯枝上一片将落的萎叶。

虽然小叔身体不行但他很乐观。 每逢春节,他去大队部领政府发给军烈属和退伍军人的慰问信及年货,回家的路上那张慰问信也不卷,就在手里捏着随风飘荡,高兴连不利落的腿脚走路都有弹性和韵律。

村南的山林与村西的山林之间有二三里路。小叔每天在两个山林间转。自从他接手山林后,盗伐树木的少了,山上的树多了。我记得他还抽空就挖坑,为生产队春天集体植树造林做准备。夏秋两季,村南与村西的一大片庄稼也归他看管。村西山林间有一块瓜地是村里卖瓜生钱的“小银行” ,小叔就是小银行行长了。

我小时候因为肚子饿和几个小伙伴去瓜地偷瓜吃,被行长抓了个“现行”。平时特别喜欢我的小叔毫不留情,对着我的屁股打了好几巴掌,直到我下保证再不来偷瓜才放我们走。

小叔善良而耿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有功劳。退伍后仍保持着雷厉风行的作风,为人乐善好施,仗义执言。村里有事找他,哪怕正吃着饭,碗一放嘴一抹,抬腿就走。不管谁用着他,即使是深夜,披上衣裳,趿拉着鞋就去。遇上吵架打仗,他讲上几句,三下五除二就化解了。就凭这,大家对他很敬佩。保家卫国离不开小叔这样的兵,村里也需要小叔这样的人。

小叔有不少法子逗小孩。小时候最愿意抱我,记得我常爬到他的背上骑呀驮得不肯下来。我到青岛上大学后,他只要知道我回家总来看我。 小叔站在院门外先干咳几声,接着是听说闯青岛地回来了?我来看看的话音。然后是那由远而近一步步“叭嗒叭嗒”的脚步声。

我喜欢这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开场白。落座后,他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细声慢语里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掏不完的心窝子。小叔曾对我母亲说过这样的话, “这孩子有福相,打小我就喜欢他,老是估摸着他长大了会有出息。人都是三岁看到老,你看看,还真让我看准了!”言语中洋溢着得意之情。 

时至今日,我的心里仍然完整地保留着小叔那独特的干咳信号和夸赞声。小叔在我的记忆中就是这般亲切,我总觉得, 小叔的内心里有一股与我息息相通的感情。

小叔生前忙得一年到头没清闲。他安息了,我来看他!小叔家里有不少景物与我有关, 小时候我就愿往他家跑,常常玩得忘了回家。

院右边当年长得非常旺盛的果树已经苍老。以前只要我一来,枝上的果子无论青红,小叔准会专拣大个地揪下来塞给我。有时他鞋一脱喜滋滋地攀上树,摇摇晃晃地在树上摘,我在树下提心吊胆兜着衣襟接。衣襟里果子盛不了撒到地上,他立刻“从天而降”,我俩嘻嘻哈哈满院拾。

我得到“胜利果躲在墙旮旯里去独享,小叔或假装不知我去哪儿,跺着脚到处找; 或脸贴着墙缝瞄我一眼说: 有蛇 把我吓得抱头鼠窜。其实,小叔捡到的果实总不舍得啃一口,最终统统都给了我。

在小叔家玩得忘乎所以,夜梦中总像有果子咚咚地砸在枕上,我在梦呓中兴奋的喊声连连。母亲嗔怪,  我得去打你小叔,看把你逗弄的,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 。我哭唧唧的不依, “别,你要真打他,我就去护他。再不,我藏到他家床底下,叫你找不着!”那时我是向着小叔的,小叔在我的童年心里洒满了欢乐的种子。

院里那两棵很近的树, 是他怂恿我清明节吊上绳索打秋千的地方,现在树还在,树上的疤痕还在,小叔却没了……

小叔躺在堂屋正门的灵床上,仿佛刚从山林回来休息。灵床前的桌上放着祭品和长明灯, 袅袅的青烟在屋里缭绕,家里来了不少人,进屋的人都磕头烧香。我磕完头后,蓦然看见小叔露在棉被外焦黄的手指,我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

小叔吸烟的经历我知道。他起初吸旱烟, 后来吸用旧纸卷的喇叭烟,再以后,就买便宜的烟卷吸。有时走了神, 烟灰能触到手指甲, 擎不住的烟灰飘然落下。见到客人,他往往边打招呼边递烟卷,同时“啪”的一声打开火机,很有点派头。要是忘带烟卷遇到客人,就会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反复搓着手,面带愧疚地说: 忘了忘了, 忘带烟卷了!好像见了客人不递烟卷就很对不起人家。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烟民中,小叔又吸烟卷又用打火机在村里算是独树一帜了。

小叔喜欢同人握手。我从青岛回老家,无论在哪儿远远见到他,不等走近,他马上跑过来握住我的手大半天不松开,对我说的全是牵肠挂肚的话,他热诚的目光使我的心里暖暖的。不管久别重逢还是暂别又见,一见面总是那句话:“ 哎呀呀!孩子,我多久没见你了!” 

在城市和当下的农村,握手是很普通的礼节。但那时的乡下,握手却严肃让人拘谨。当时,握手礼节被乡下人视为洋做派,有些人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小叔同我的握手绝不单纯是礼节性的客气,它包含了小叔对我这个本家侄子的一份独特爱, 这份爱,只有我才能体会最深。

小叔的旧军装、偶尔撇腔的普通话、握手、敬烟, 是这位伤残退伍老兵带回大山里的文明开化元素。 那时我的小叔保持了一股多么超前和活跃的生活朝气啊!

雪粒来不及掩住地面便融化了, 在众人纷乱的脚步下处处泥泞静默如缄的亲人把小叔抬上拖拉机去火化场。拖拉机的轱辘上沾满了挽留的泥巴。我悲痛地走上前去与他告别,抚摸着他枯枝般的手,觉得他的手仍像以前那么温暖,小叔还留恋人间呀!

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很凉,融化后如同哭泣的泪水。莫非上苍有意安排这么一个苍凉的飞雪之日,让山川、河流、草木都披上洁白的衣衫,送小叔踏上归途吗?我想,一定是的。小叔啊,老天不忍心让伤残和疾病再折磨你了!

送走了小叔, 晚饭后男人们边吸烟边念叨着小叔的好, 之前的悲痛渐成了对逝者的追忆。 这一回,吸不吸烟的都向小叔学习,香烟拿来就吸,吸完再拿, 屋里屋外满地都是白花花的烟蒂。我常见小叔生前缩着身子蹲在墙根或坐在地头和别人一起吸烟时,就是这种景象。

我不忍心去踏那片白花花低叹暗泣的烟蒂,幽手幽脚地回家了。母亲见我还伤心不由得叹息道: “唉,有什么法子呢?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 。” 是啊, 几十载饱受伤病折磨的小叔,像一棵边落叶边开花结果的病树,活得很累,如今能平静地安息,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小叔和众多的伤残退伍老兵一样,心地像泥土般朴素,虽然清贫却一直保持着人生尊严,甘愿在人群里自然荣枯。在战争年代承担了苦难与责任,回乡后却很少渲染自己血与火的战斗经历,从不居功自傲,也从未自哀自怨。

去世后把立过功的枯朽身体渗进泥土里,成为后来新枝新叶的营养。他们的精神以新的形式循环延续, 化为不朽。 他们为共和国的建立和建设贡献了宝贵青春和生命,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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