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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听懂音乐》和《怎样欣赏音乐》的一些比对
     
 
《如何听懂音乐》:一个新版不如老版的翻译样本
近些年,虽然译著数量越来越大,参与翻译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但很可惜,好的翻译实在屈指可数,碰到几乎要靠运气,有的翻译你透过纸背甚至能看到金山词霸。
 
几周前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介绍新出了一本书,是科普兰写的一本音乐普及刊物《如何听懂音乐》,由曹利群先生翻译。很感兴趣。当时突然想起来,从前好像看到过一本科普兰关于音乐欣赏的书,网上一查,发现是同一本书,之前的译本是八十年代出的,书名叫《怎样欣赏音乐》。在新版和旧版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新版,觉得一来曹利群先生是业内名家,二来有前面版本的翻译在前,相信曹先生一定会在之前翻译的基础上修订得更好,所以很快就在京东下了单。
 
买来之后一读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整本书读起来感觉并不好,而且很多地方明显翻译得有些塞牙。索性,在网上又买了一本旧版的,把两本书捧在手心比对着一起读。这一PK,新版完败,旧版的翻译在准确度和流畅度方面都要好太多。赶紧看看是谁翻译的,一查,丁少良译,叶琼芳校。难怪!叶琼芳先生就是音乐翻译界的良心保证,萧斯塔科维奇那本回忆录《见证》就是她翻译的。
 
 
先把话说在头喽,我对曹利群先生充满敬意,写这篇小文也完全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如何听懂音乐》和《怎样欣赏音乐》的一些比对
新版与老版的翻译差距,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说新版翻译错了而老版翻译对了,而是翻译的结果,老版在中文的前后句子逻辑与流畅度方面要更胜一筹,这种更胜一筹是一个有经验的读者即便不看原文也能深深感受到的。比如我们随机比较一下两个版本对开头和结尾的翻译。
 
本书第一句话,新版是这么翻的:
“所有关于怎么理解古典音乐的书籍都会认为,读这样一本书并不能加深对这门艺术的理解。如果你想更好的了解音乐,除了听,别无他途。什么手段也代替不了听音乐。因此我在本书中所谈论的经验,你只能到书本以外去寻找。如果你不下决心去听大量的音乐作品,读这本书很可能也是浪费时间。不管专业人士还是业余读者,各位都要努力加深对这门艺术的理解。有时间去读一本书,自然会对我们有所教益,但什么也代替不了听音乐本身。”
 
整个段落的翻译基本是通顺的,好像也不存在什么问题,可是比对一下老版,就会发现其中的差距:
“所有关于如何理解音乐的书都同意下列观点:读这样一本书并不能加深对这门艺术的理解。如果你要更好地理解音乐,再也没有比倾听音乐更重要的了。什么也代替不了倾听音乐。我这本书所讲的一切都是关于本书之外才能找到的体验。除非你下定决心倾听比过去多得多的音乐,否则读这本书可能是白费时间。我们所有的人,不管是专业人员还是非专业人员,都力求不断加深自己对这门艺术的理解。读一本书有时会对我们有所帮助,但什么也代替不了需要首先考虑的一个问题,既倾听音乐。”
 
首先第三句,老版的“体验”明显比新版的“经验”翻译得更准确,科普兰的意思很明显不是说我的欣赏功夫是在书本之外积累来的,而是说我这本书聊的内容关乎听觉体验,而非文字体验。其次我标红色的那一句,新版的“努力”主语是不包括科普兰本人的,而老版则清楚把主语“我们所有的人”翻译出来,这样无疑更谦虚,也更符合科普兰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哪一本欣赏教材会高高在上地说,你们甭管专业不专业,都要好好努力。再整段重读一遍,老版明显更流畅。
 
然后看看本书最后一句话:
“要看重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责任,所有的人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都一直在尽力加深我们对音乐艺术的理解。不管你多么虚心,作为聆听者都要努力学习……只有听众生机勃勃,音乐才能真正具有生命力。为推进人类最伟大的艺术,全神贯注地听,有意识地听,调动我们全部的心智去听,也算我们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首先这里有两句话就让我困惑。什么叫“不管你多么虚心”,“作为聆听者都要努力学习”?虚不虚心跟努力学习逻辑上不通啊。还有就是最后一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好好听音乐,就算是尽了对音乐的绵薄之力,尽管说得通,可你还是觉得勉强,科普兰怎么会这样给一本书结尾呢?可是看了老版你就豁然开朗了:
 
“要严肃地对待自己作为聆听者的责任。我们所有的人,不管是专业音乐工作者还是外行,都一直在竭力加深我们对音乐这门艺术的理解。不管你如何称自己为一个谦虚的聆听者,你也不例外……在有生气勃勃的听众的情况下,音乐才能够真正的生气勃勃。全神贯注地听、有意识地听、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听是对我们推进这门人类光辉的艺术的最起码的要求。
 
哦,原来“谦虚”的所指,跟上一句要“严肃对待自己作为聆听者的责任”是紧密相关的。谦虚在这里既是一种要求,也有着那么一丝幽默感。而最后一句,老版就完全把一本书的结尾的感觉翻译出来了,科普兰的意思非常明显:不管我前面说多少欣赏的技巧,你好好的听,这是最起码的要求,也是音乐作为艺术对人类最基本的要求。这么一读,不禁让人肃然起敬,而且连着上面的全书第一句话一起读一下,还有一种明显的首尾呼应。一本音乐欣赏的书,从建议你多听音乐开始,以建议你好好听音乐结束,降龙十八掌最厉害的一招神龙摆尾其实是最简单的,这才是欣赏音乐最重要的要义啊!全书读下来,你很容易体会,这也是科普兰的本意。
 
 
 
高下立现吧?
如果说上面列举的两段主要还是指文笔方面的差距的话,那么下面我要说的,新版中一些明显的翻译错误,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先看这么一段,新版是这么翻译的:
“我的看法是,第七交响曲在形式上(而不是名义上)更接近交响诗,而不是交响曲。不过依外行的观点,西贝柳斯那些乐章不是按常规手法写成的,他们更多是依赖一个主题,按部就班逐渐演化为另外一个主题,而非依赖于主题与主题之间的对比。这是需要牢记的。最佳的音乐经常始于不被看好,却最终开出花朵。”
 
如果不看老版,这一段的最后一句话跟前面是没有直接的联系的,仿佛只是在分析了几句西贝柳斯《第七交响曲》之后,做了一句关于音乐创作的感叹,而且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前面并没谈到第七交响曲不被看好这个事。但读了老版本的翻译,你就明白最后一句完全仍然是在谈西贝柳斯的创作:
 
“我的意见是,他的第七交响曲尽管名为交响曲,但在形式上更接近于交响诗,而不接近于交响曲。不过,从外行的角度看,必须记住西贝柳斯的乐章不是按常规的手法构成的,这些乐章更多地依赖于一个主题逐渐有机地演化为另一个主题,而不是依赖于一个主题与另一个主题之间的对比。在最好的情况下,乐曲常常可以从似乎没有发展余地的开始段落开出花朵来。”
 
再看这么一段:
“十九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作曲家都以容易识别的曲式写作……不过即使是在十九世纪末期,随着理查·斯特劳斯的出现,人们强调的仍然是主题的陈述与主题的充分发展,尽管斯特劳斯在自己的大型管弦乐作品中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自由曲式。”
 
这一段的翻译在中文文法上根本是前后矛盾的:既然施特劳斯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自由曲式,那么怎么可能随着他的出现,人们仍然强调主题的陈述与发展呢?一个全神贯注思考自由曲式的人,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随着他的出现,大家都开始写作自由曲式吗?结果随着他的出现,人们仍然强调主体的陈述与发展,这人们是跟理查·斯特劳斯有仇吗???老版则清楚告诉你这一段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在十九世纪的大部分时期内,作曲家都以容易识别的曲式写作……不过即使是在上一世纪后期,随着理查·斯特劳斯的出现——他肯定在自己的大型管弦乐作品中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自由“曲式”的问题,人们强调的仍然是主题的陈述及主题的充分发展。”
 
你一读就明白,这一段属于在英文翻译中文中相对比较难解决的一种情形,你很清楚科普兰要表达的是尽管在十九世纪后期,有理查·斯特劳斯这么一种探索自由曲式的现象,但这仅仅是个案,当时的作曲家基本还是以传统的曲式原则为主。这个意思很清楚,但是句子采用的句式一定是从句套从句的,在翻译的时候确实会难于处理,而老版处理得很漂亮,把意思翻译的很清晰,完全没有矛盾。
 
最后再比较一个。新版的这个翻译错误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十七世纪杰出的歌剧作曲家是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他的父亲是羽管键琴作曲家多梅尼科,我们在二段体曲式中曾经讨论过他的键盘乐作品……在这类歌剧中,故事情节无关紧要,戏剧一成不变,表演也乏善可陈,所有的兴趣都集中在歌手和演唱部分,一部歌剧的分野也完全取决于音乐的感染力。”
 
“十七世纪卓越的歌剧作曲家是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他是古钢琴作曲家多米尼克的父亲,我们在二段式曲式中已经讨论过多·斯卡拉蒂的作品……在这类歌剧中,故事情节是无关紧要的,戏剧并不生动,表演也微不足道,全部趣味都集中在演唱者和声乐上,歌剧的好坏完全取决于音乐的感染力。”
 
“兴趣”和“分野”两个词我就不说了,可是,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是多梅尼科·斯卡拉蒂父亲啊!读到这里我基本可以断定,曹利群先生应该是完全没有读过丁少良和叶琼芳版的译本。既然过去有这么好的翻译,为什么不参照一下呢?我有点困惑。
 
感叹
我觉得译著这个东西,如果有一本优秀的译著在前,就完全没有重新找人翻译的必要,最多就是找一个名家在前面翻译的基础之上修订得更完善,更好即可。这样新来的人省时省心,出版社省事,而且也有利于读者,一代更比一代好。比如说这本《怎样欣赏音乐》,以前的版本翻译得那么好,何必要重新出一个比老版更差的翻译呢?与其这么做,还不如让曹利群先生在老版本的基础上做一些修订,比如把书中科普兰所提到的作曲家和作品加上原文,再加一些注释,这就很好。可惜,旧版就没有附原文,新版依然没有。
 
我觉得一本音乐著作,无论原著译著编著,在涉及外国作曲家和作品的时候,附上相应的原文是起码的学术规范,也是保障用户体验的基本写书道德。你说一本音乐欣赏的书,你在书里提到伯德的《车夫口哨变奏曲》和米约的《持祭品的人》,你又不附原文,我上哪找音响去?你是让读者抱着书哭吗?在这方面做得最好最专业的,就是台湾学者焦元溥先生的《乐之本事》,他在这本书里提到的每一个作曲家和每一个作品,无论英文法文意大利文,他都附了原文,非常专业,非常贴心。但可惜的是,国内大部分著作在这方面做得都很不好,甚至包括新出的翻译巨著——诺顿音乐断代史丛书,在这方面都做的不够好。
 
而科普兰先生的书出了两版翻译没有附一个原文,新版的翻译甚至还倒退了那么多,不得不说,有点遗憾,深表遗憾。
 
我还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工匠精神缺失的缘故,今天音乐界的翻译水准整体大不如前。过去读张洪岛、吴佩华、顾连理、叶琼芳这些先生的译著,顺滑流畅,往往既能让你感受到原著的伟大,也让你对翻译这门工作充满敬意。而近些年,虽然译著数量越来越大,参与翻译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但很可惜,好的翻译实在屈指可数,碰到几乎要靠运气,有的翻译你透过纸背甚至能看到金山词霸。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客观地讲,这本《如何听懂音乐》甚至称得上是水准之上的作品。说到这里,我觉得这样一个依然失败的翻译样本,基本上,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缩影。
 
作者:喻宇,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博士,骑车徒步越藏、业余打羽毛球,创办自己的“喻老师音乐史”培训机构,据说还曾拒绝去高校任教……,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链接在一起,让他成为一个在音乐圈里很不一样的音乐博士。这种“不一样”不只浮于表面,可贵处在于他自由独立的音乐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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