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年前的今天,120个本可以改变中国命运的孩子,集体失学
上月末,美国发布了《暂时禁止部分中国留学生、研究人员入境总统公告》。虽然目前这项政策,只限制一小部分与军方有关的学生和研究人员,但还是让很多理工科留学生,陷入提心吊胆之中,担心自己几年的努力一朝白费。其实139年前的今天(1881年6月8日),中国的赴美小留学生,也曾面临学业突然中断的困境。很多人或许还记得,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中的那篇《詹天佑》,但其实当年,我们本可以有120个“詹天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要从耶鲁大学的第一个中国学生,也是中国留学生之父容闳(hóng)说起。1850年,一年一度的美式足球大赛,正在耶鲁校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球场上,有个球员穿着丝绸长衫,草帽下塞着长辫,站在挤成一团的人群旁边,非常显眼,此人便是容闳。几年前,他被一名传教士带到了美国,之后进入耶鲁,成为这所大学的第一位中国学生。眼前的游戏和对抗,与他之前对教育和学术的认知大相径庭,他正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忽然球向他滚来,他拾起球,开始飞奔,长袍被风吹起,辫子松下来在风中飞舞被对手抓住。在倒地的瞬间,他把球抛下用力一踢,球飞过了球门线,为新生队赢得胜利。直至毕业,这一瞬间都是容闳在耶鲁的几年中,最闪光的时刻。在这所学校,他学会理解的不只是美式足球,还有与科举完全不同的教育体制。虽然理工类学科成绩平平,但凭借着优秀的英文写作能力,他还是通过每个学期的评测,四年后拿到了学士学位。毕业时,他曾考虑过在美国多留几年,继续学习一门实用的专业,但出于经济原因和与日俱增的思乡之情,他还是踏上了归国的客轮。如果说林则徐和魏源是近代中国“精英阶层 “睁眼看世界”的先驱,那么出身微寒的容闳,就是“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个“草根”。但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身份,回国后的好几年里,他辗转广州、香港、上海,却始终找不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更不用说什么实现报效祖国的愿望了。外国律师的圈子排挤他,怕他的语言优势抢了他们的业务。因为不收受贿赂,清朝政府的官员视他为异端,他也不愿跟腐败的“同事”们同流合污。在不同“体制内”经历了挫败后,他进入商界闯荡,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才能,得到了上海上流社会的认可,成为了一家英国公司的丝茶交易商。正因为容闳对当官并不感兴趣,曾国藩十分放心地将兴建军工厂和出国采购机械的事,交由他来操办。工厂建好后,他问容闳,若想改进,还需要做些什么,容闳提出了培养军工人才的建议。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建议,恰好与李鸿章的规划不谋而合,话音未落,曾国藩就表示了同意。选派120名12~14岁的学童,在四年中分四批,到美国学习15年,让他们都能和自己一样,通过大学的高等教育,从陈腐的思想中解放出来,成为复兴祖国的精英。方案被批准了,但朝廷却意味深长地,任命了一名因循守旧的保守派官员陈兰彬,与他共同负责此事。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容闳,并没有在意陈兰彬的存在,天真地畅想着一百多名中国学生在美国多姿多彩的生活。由于当时中国的通讯很落后,绝大多数老百姓并不知晓“留学计划”,相比考取功名,“不靠谱”的赴美深造,对他们来说也毫无吸引力。受“孝道”和“父母在,不远游”的思想所束缚,没谁会愿意跑那么远去念书。虽然困难重重,但最终容闳还是召集到了120个学童,并且当中没有一名满族贵胄子弟。就这样,他和陈兰彬带着第一批30个小留学生,乘坐“北京精神”号轮船漂洋过海,抵达了美国的圣弗朗西斯科。初到美国的一段时间里,孩子们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他们好像永远都按不够电子门铃,一听到叮当的铃声,就咯咯笑个不停,或者打开水龙头,着迷地盯着水流……在旧金山停留几天后,大家搭乘火车,横穿美国,前往东部的寄宿家庭。第一次“走火车路”,孩子们兴奋不已,这其中便包括未来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在学校,身着长袍留着辫子的小留学生经常抱怨,自己被本地同学嘲笑为“中国女孩”。容闳自然是理解这种苦恼,他想同意孩子们剪掉辫子,改穿制服的请求,却遭到了“同事”陈兰彬的阻挠。在这名严格遵守儒家教义的官员看来,自己被朝廷派到美国,就是为了确保幼童对传统的绝对忠诚。几番商讨之后,双方只能各退一步,允许幼童们穿套装,但决不准剪掉辫子。在容闳的鼓励下,天资聪颖的学童们迅速掌握了英语,消除文化隔阂,结交到了新朋友,开始自由地学习和生活。在刻苦学习之余,他们会利用课余时间去图书馆,参加跳舞,甚至组建了一支“东方人棒球队”,在不同的领域展现出各自的天赋。< 詹天佑(后排右二)等酷爱运动的“留美幼童”组成的“东方人棒球队” >詹天佑各科成绩都很优秀,尤其是数学,进入耶鲁后,两次获得数学奖学金。梁敦彦刚到美国18个月,就能游刃有余地用英文写诗,且练就了高超的棒球球技。小留学生茁壮成长,越来越适应异国生活,容闳很欣慰,陈兰彬却很生气。在这位官僚眼中,幼童们向着学术和文明的方向每迈进一小步,就是向脱离清廷的控制迈出一大步。看着身穿着长袍读的中国孩子,变成了穿衬衫西服的“美国青年”,陈兰彬的恐惧和忧虑与日俱增。他先是写信向李鸿章打小报告,抱怨幼童们的“放肆”,建议终止留学计划(此时曾国藩已去世,李鸿章接手了留学事宜)。之后,又在每个黄历上的黄道吉日,召集学生到他那里,听他诵读《圣谕广训》,向皇帝行礼表示臣服。可事不遂愿,不被准许剪辫子的小留学生们,早就剪掉了心里的辫子。在他们的脑海中,向着千里之外的皇帝下跪,是愚蠢的,毫无意义。只有课堂上学到的数学、地理、科学、航海等学科,才能带来实际的成长。1876年,升任中国驻美特使的陈兰彬忙于外交事务,派了另一个坚定的儒生吴子登,接替他监控小留学生免受“野蛮文化”侵蚀。他一边公开训斥学童,一边在背地里写信给李鸿章,禀报不实信息,污蔑留学幼童在容闳的纵容下,整日不学无术。在报告里,他编造说学生们见异思迁,去教堂礼拜,变成了基督徒,秘密结社。尽管吴子登不遗余力的打压,学生们还是在美国取得了傲人的成绩。17岁的詹天佑,顺利进入耶鲁大学工程学院学习,他对初到美国时的那次火车之旅记忆犹新,立志要成为一名铁路工程师。此时梦想着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报效祖国的小留学生们,并不知道,吴子登的信传回国内后,朝野中人言啧啧,清廷已经对他们渐渐失去了耐心。美国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随着中美关系冷却和西部经济危机蔓延,排华情绪开始涌动。军事学校不招收中国人,小留学生被西点军校和安纳波利斯海军学校拒之门外。李鸿章原本想通过公派留学培养出一批职业军人,但现在这个计划却落空了,对他而言学童们已经失去了价值。听说李鸿章十分敬仰时任耶鲁大学校长的格兰特将军,他辗转联系到了马克·吐温,在这位美国作家的帮助下,请格兰特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建议继续派遣留学生。但天意难测,1881年6月8日,总理衙门还是上呈了奏折,要求中止留学计划,召回留学生。当时,120个留学生中,有60多名已经进入美国高校,其中22名在耶鲁,8名在麻省理工,3人在哥伦比亚大学,1人在哈佛,其余分散东北部各所学院。如果再有五年,他们就都能毕业,只得依依不舍的踏上归途。只有学习进度较快的詹天佑和欧阳庚,能够在回国前,拿到毕业证。这些留学生刚踏上祖国的土地,就被清兵包围,监禁了四天,才被放归回家。期间不断被官员审问:为何在美国待了这么久,为何不早点回国,是否还效忠皇上?然而这只是多舛命运的开始,这些没有拿大学文凭的学童们,回国后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到了天津,投奔在李鸿章门下,成为了北洋水师的军官,在甲午战争中惨败。克服了迷茫沮丧,勤奋工作,少数人终于不负厚望,挤入上流,在清朝覆灭后,引领国家进行改革。还差一年就能从耶鲁毕业的梁敦彦,先在天津电报学堂任教,之后得张之洞赏识,从事外交工作,出任晚清最后一任外务部大臣。是他推荐了同窗詹天佑,修建了中国第一条自主设计的铁路。吴仰曾、邝荣光、唐国安等,是中国早期重要的矿业工程师。唐绍仪为袁世凯所用,就任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外交家。若留学计划没有中止,学童们能完成学业,一定会有更多人能在不同领域,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才。而改变小留学生命运的容闳,在计划终止后,对教育和改革的热情依旧不减,他把多年的积蓄,都花在了在家乡创办新式学堂上。百日维新失败,他被清政府通缉逮捕,逃往美国,却发现,自己50年的美国公民权已被撤销。容闳本有机会做富商,做高官,却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和改革。从他人生的起伏中,我们能同时看见一个人的伟大和渺小。可惜他拼尽全力,为衰落的祖国寻找出路,却终究无法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一百年前,一道奏旨,为120个学童的前途蒙上了阴影,使容闳多年的付出功亏一篑。时过境迁,如今的留学生虽然已不用背负扭转国运的重任,但他们却依旧面临着相似的波折。一条政策法令,不知可以粉碎多少年轻人的梦,让那些致力于打通学术交流渠道的工作者,心血付之东流。当我们通过历史来洞察今日,前人所负载的苦涩与无奈,是多么的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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