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冬季

   『一』
      
　　气温骤然下降，让冬天猝不及防地降临到台州这个小城。
　　前几日走在街上，午后的暖阳落在身上，丝毫不觉得季节已悄然转换到了冬季。路边四季常青的高大树木，亦不能体味秋的萧瑟与寒凉。恍惚间，还以为夏天并未走远，不曾想一转眼，冬天就来到了眼前。
     这里的气候就是如此，春秋短暂，夏季漫长，冬天来得让人来不及盼望。
　　气温是随着一场降雨而突然下降的，连日的阴雨，据说是受了新一季台风“海燕”的影响。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往年都是八九月才会台风肆虐，如今都已十一月了，居然还有台风形成。
　　所幸的是，今年虽经历了几场台风，但都未对台州造成太大的影响。最严重的那次，也就是把店楼顶的广告布吹破了而已，重新做了一张，比原来的颜色更亮丽。
　　台风过境，生活依旧寂静安然，四季风景如常。平淡中的细水长流，亦是一种柔软的恩慈。
　　时光虽凉薄，却并不算残忍，应心存感念。
　　连着几日的雨水，让前几日买的那把新雨伞派上了用场。粉红色的伞面，周围包裹着花边，花边上是颜色各异的花朵，一朵又一朵，开了满满一圈。
　　撑起它走在细细的雨丝里，略微一抬头，春天就到了眼前。紧接着，那吹进伞下的寒风仿佛也带了几分暖意。
　　有些花不一定要开在春天里，只要能开到心上，便是最美丽的花了。
　　无关品种，不论真假，跟季节无关，只与心境有染。
　　
      『二』
　　早上出门，还没走到那个路口，停在路边的那辆黄包车便掉头向我驶过来。
　　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每天的这个时间，我都会出现在这个路口坐车。那个车夫载了我数次之后，便已然知晓于心。于是每天都会等在这里，从后视镜看到我的出现，不用招手，就会主动朝我的方向赶过来。
　　所以现在每天出门之前，我不用再担心会因为一时拦不到车而耽误了时间，那么也就代表着，我可以安然多享受几分钟的睡眠。这对于喜欢赖床的我来说，不亚于一项绝好的福利。特别是到了日渐寒冷的冬天里，早晨被窝里的温暖，实在是不忍舍弃的幸福。
　　坐上车，不需言语，车子便驶向我上班的地方。
　　若是哪天我想吃早餐了，便只需说一句，师傅，我今天要买早餐。那师傅便会换另一条稍远一点的路线，将车子在我喜欢的那家早餐铺子门口停下，等我买好早餐之后，再把我送到店里。车费是固定的五块钱，我都会提前准备好，到了地方递给他，也有了不需言语的默契。
　　车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微胖，态度温和，表情和善。我从没和他多说过一句话。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这辆黄包车是大红色。
　　下班回家会经过一座桥，如果不是下雨天，便会有一辆大卡车停在桥上，满满一车厢的水果。黄橙橙的橘子，红艳艳的苹果，脆生生的冬枣，大而圆的石榴……
　　卡车上的水果质量和卖相并不比超市和小店里的差，但是价格却便宜接近三分之一，所以第一次发现了这个卡车之后，我的水果便没有到别的地方买过。
　　老板也是个四十岁左右微胖的男子，性格爽朗，买了几次他的水果之后，便已然熟识的样子，每次都很热络。
　　还记得那次买了几斤苹果之后，他送了我一颗大大的石榴，表皮有些许的破损，但是能看到里面红艳艳的果肉，水分很足。大概是觉得把不好的东西送给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吧，他一边把石榴往我的袋子里塞，一边反复说，没坏，里面是好的，别看它不好看，保准甜。我笑着说了好几声谢谢，他才憨笑着不再解释。
　　最后因为我忘记吃了，那颗石榴还是放坏了。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心里十分的愧疚。
　　有时候经过那座桥的时候，即便是不买水果，那老板远远地看见我，也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爽朗的声音穿透夜的凉薄，抵达我的耳膜，下班了？
　　嗯，下班了。
　　我简短地回应一声，淡淡地露出一个笑。
　　不需要做任何的停留，行走的方向也未曾改变，但是这简简单单的对话，却让我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再那么清冷与孤单。
　　谁说陌生人之间就只能是冷漠呢？起码我在这个渐冷的冬天里，从两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份温暖与踏实。
　　
      『三』
　　
　　我怕冷，天气稍微冷一点就会手脚冰凉，随着年龄的增长更甚。但，我又偏偏出生在腊月里，所以每年一到冬天，又会有一番别样的情愫漾在心尖。
　　我的生日是农历小年，小时候，弟弟妹妹老说母亲偏心，将我生在了这么好的一个日子。他们俩的生日都是十月份，虽然母亲也是不会忘记，但是出门在外的父亲，却是不会因为这个而专程回家的。所在的城市虽然不算很遥远，但是忘返几百元的车费对于那时的家里来说，亦是笔不小的开支。
　　也只有我的生日，每次都是一家团圆的了。
　　老家人的习惯是，每到接近年关，不论所在的城市有多远，都必须要赶回家，跟家人一起过个团团圆圆的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老家人常说的一句话。过年回家，已然成了家乡人不需要提醒的约定。
　　从小到大，每年不到我生日那天，父亲便已经从千里之外的城市回到了家，一家五口一起，一边忙着准备年货，一边数着日子盼着年三十儿的到来。
　　老家的风俗是小年这天要开始祭祖，好酒好菜自是少不了，而那些祭拜过祖宗的酒菜，最后自然成了小年夜餐桌上的美味。弟弟妹妹的生日，最多也就煮两个鸡蛋，或是煮一碗面，上面放两个煎蛋。母亲总说，就大丫头最有吃的运气了，生在这么好的日子，不给她吃好的都不行。于是每次过生日，弟弟妹妹总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现在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已经有五六个年没有在家里过了，至于生日，就更是如此。
　　还记得第一次在外面过生日那年，跟朋友们玩得很兴奋，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才想起给家里打电话。是父亲接的，没说几句他就说，跟你妈说几句吧，你妈在屋里烧菜，我去喊她。过了良久，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她在电话那头问，你跟你爸说了什么，眼睛红得跟兔子似得。
　　那一瞬间，我的欢快心情瞬间被决堤的泪水淹没。
　　今年年初出门的时候，父亲就再三交代，不管怎样，你们三个今年都给我回家过年。随着我们姐弟年岁的增长，父母对一家五口团聚的期盼好像越来越热切。我心里也很清楚，到了我们都各自成家的时候，想要一家人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过个年，恐怕是很难很难了。所以父亲这么说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现在冬天到了，距离兑现承诺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样想着，心上便泛起柔软的暖意。
    
      『四』
　　冬取半个“终”字，冬天来了，这一年也就接近了尾声。
　　而随着年关将近，那份离家的游子心情，亦像“终”字另一半的那根丝线，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心尖上。有时，会在跟家人的某通电话里，听到乡音从遥远的另一头传来的那一刻，泛滥成灾。
　　天冷了，出门要多穿点衣服，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每次跟父母通电话，这些话他们都会说一遍。从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那年起，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我没有主动打电话的习惯，几乎每次都是父母打给我。而他们在无数次责怪我不给他们打电话却始终未见成效之后，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对我的改造。
　　每隔一段时间，接听到他们从另一个城市打来的电话，成了我心中一个温暖的期盼。伴随而来的，便是每当有两次电话之间间隔的时间长一点，心底生出淡淡的失落和怅然。
　　这大概就是我不喜欢打电话的原因了吧，任何的东西一旦成了习惯，便有了难以割舍的依恋。我不喜欢被依赖的感觉，也不具备让别人依赖我的能力。我的记性不好，不喜欢把生活划分成一段段以时间为单位的囚牢。我怕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对方失望。不承诺，就永远不会失落。
　　身边的很多朋友每隔一个星期甚至几天的时间，就会给家人打一次电话，汇报工作和生活近况。我只会在接到对方电话问询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挺好的，一切都好，便再无话。
　　更多的时候，他们不再问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因为他们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跟他们倾诉。没有遇到过太大的麻烦，小的琐事，大都能够自行处理，不必给他们徒增烦恼。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从来不会麻烦别人，这是我一贯以来的习惯。父母不是别人的范畴，但不想让他们徒增烦恼的心，比别人更甚。
　　于是每次电话里所说的内容便有些一成不变。
　　天冷了，多穿些衣服。
　　嗯。
　　晚上太晚了不要出门，外面不安全。
　　嗯。你们也是，多买点喜欢吃的，不要总是那么省。
　　我们不用你担心。
　　嗯。买几件厚衣服，那边比这边冷。
　　晓得，我们晓得照顾自己。
　　……
　　有时挂了电话我会想，如果岁月也能像这些对话一样经年不变，始终都是最初的样子，那该是多么温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