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生的一部分，正因为有了死亡，生命才有了各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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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得到了周小毛老师去世的消息，我有些惊讶，因为去年9月份，老师还打过一个电话我，声音还很洪亮，不像大限将至之人。
要说悲痛，也说不上。算起来小毛老师也应该有八十岁左右了，算是寿终正寝，面对不可逆的时间，不要说一个普通的老师，帝王将相又能奈时间何？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感谢他，不怀念他，不在心里尊敬他。得到消息后，我把情况摸清了，在泰和二中89届初三（1）班群里发了个消息，在泰和的同学纷纷表示要去送送老师，有些远在外地的也电话我转交一些奠礼给师母。
天地君亲师，人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因为天地赐我以食物，父母育我而成人；除了这，人的膝盖也是可以给老师跪下的，因为老师教我以精神和文化。何况小毛老师还是一个爱我们如自家孩子一样的老师。
他教其他的学生我是不知道的，但我们八九届初三（1）的同学应该记得。他的一生，与千千万万的学生连接过，他的人生也依托这些连接而精彩地打开，如同太阳，它只是本能地发光发热，却照亮了地球的万古长夜，也温暖了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它因为照亮和温暖让受惠的人觉得有意义和价值。
我们是在87年下半年读初二时搬上二中新校址的，小毛老师做了我们的新班主任。一个中年男老师，经过暑假的双抢（抢收抢种，师母在务农），有些黑不溜秋，但读书人的气质是艰苦的农活掩盖不了的。就算我这样一个14岁的少年也可以感觉得到。
我继续做学习委员，做他的抄写员，有时也帮他跑腿买烟。我记得他抽的是当时最廉价的“赣州桥”，三毛六一包。我很乐意为老师跑腿，觉得这是老师对我的优待，心里也有了做好学生的决心。我的字虽然没有系统练过，但比一般的人好了很多，这也得益于小毛老师对我的信任。
信任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向上的动力并尽量向优秀靠拢，这是我从小毛老师身上得到的智慧。我现在也在做班主任，信任每一个学生是他传给我的法宝。
再后来，我们知道了周老师是南京工学院的学生。那时我们不知道南京工学院的概念，但知道南京是个大城市。现在知道东南大学（985）的前身就是南京工学院。在上世纪80年代，大多数老师还是半路出家的土八路，而小毛老师却是科班出身的高材生。
迄今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从繁华的南京回到僻远的泰和做老师，只是有时会想：如果我是东南大学的大学生，我能毫无怨气地娶一个农村女子，抽着廉价的赣州桥，且手持粉笔心平气和地对待一群学生吗？
毕竟我不是他，但大概率小毛老师也有过内心的苦痛，因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有过明珠暗投的低落。不过，后来我理解了小毛老师，顺而也理解了自己，赋予了自己当一个清贫而寂寞的老师的意义。这世界，成功并不被定义，内心的觉察觉醒比成功更重要。
回想起来我觉得至少小毛老师在做我们班主任时已经完成了自我的觉察与觉醒。因为一个迷茫的人肯定不可能如此坚定地对自己的工作负责。
日日的巡课和下班自不待言。我记得初二一次作文竞赛语文老师没有选我参赛，而我的作文水平周老师认为还可以。作文比赛已经开始了，小毛老师见我在教室沮丧，便去和领导沟通，说可不可以加个名额让我去。这给了我很大的慰藉，我不记得我当时有没有获奖，但后来在初三全县语文竞赛中勇夺全县第一，我现在也凭借语文行走江湖，这里面有小毛老师的功劳。
我当时以为是他对我的偏爱，但自己现在做了班主任却知道：他是冒着语文老师有意见的风险在替我争取。在爱护学生和得罪同事之间，他选择了爱护学生，也选择了得罪同事。不爱学生的老师是不会这样做的。
中考前我因为胃出血而在晚上起夜时晕倒，大便脏了内裤。我很不好意思，把内裤藏在箱子里。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小毛老师来寝室找我，要我详细描述昨晚的情况，并逼我一定要把短裤给他看，我没办法，指了指箱子。他拿出来对着阳光细细查看那些黑糊糊的粪便，一看便惊呼：“不得了，快叫救护车，这是胃出血。”他背起我朝学校的医务室奔去，一边跑一边喊：“万医生，万医生，快给这个学生打止血针，我来去办公室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我在医院住了十天院。如果再出一天血，此时此刻我还能在这里写文章吗？
我自问自己：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是直接通知家长还是先紧急处理呢，我会去检查一个学生内裤上的恶臭的粪便吗？
中考出分后，我勉强上了中专线，那时班上很多上了中专线的同学选择了读中专，毕竟都是农家子弟，中专又包分配，算是跳出了农门。不过我后来还是在父亲的支持下选择了读高中考大学。
我是后来听父亲说的，暑假周老师冒着酷暑骑自行车到我家找过父亲，说：你的儿子不能读中专，浪费了，怎么也要让他读高中考大学，我打包票他一定考得上。
我现在想：周老师有做这个建议的必要吗？如果我高考没有考上，我的父亲和我会不会怨他呢？我考到大学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一个已经被他送上岸的学生，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父亲当然很感激，留他喝酒，但他水也没有喝一杯就匆匆离开了。他图个啥呢？
我很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只不过没有太大贡献，接了小毛老师的班，也做了班主任。在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一度也有做老师没钱没权的失落，不过现在已经很坦然。做一个小毛老师那样的人，其实也不错啊！
几经辗转，我回到了母校二中做老师，一晃已经二十年了。小毛老师已经退休了，在城郊的上田月池老家养老。期间也组局请老师吃过几次饭，记得最后一次吃完送他回家时，周老师说：“罗丹，你是我的好学生，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同学吃饭了，不要打电话叫我吃饭，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喝酒了，但见到你们不喝又过意不去，出点事对你不利。”
我听了默然，虽然我已经顶天立地了，但在他心里，我还是他的学生，他还要护我周全，怕影响了我。他的为学生考虑为他人着想是刻在骨子的基因。
人都会死的，但有人记住，这个人就并不曾死去。记忆是多么好的东西啊，因为人有记忆，所以会尽量做一个给与他连接的人一个好的记忆。
小毛老师，明天我就来您灵前磕三个响头——您的没出息的学生也会做一个像您一样的老师的......
后记：我向来不消费死者，何况是我的恩师。考虑再三，还是开启了赞赏功能。因为师母还在，赞赏的收入我会如数转给师母，这也算是学生通过自己的能力报答恩师的一份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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