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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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议画（三）
制作料粉
写字必备的是笔墨纸砚，称为文房四宝。画画必备的也差不多，可以称作笔尺纸颜，画房四宝。
画纸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画绢去找凤姐要，绢由相公们去矾。宝钗只开了一件纸类辅助画器，实地纱一丈。这块纱出现在了后文。当时，大伙把香菱拉到暖香坞去看画。书中写到“画缯（即画绢）立在壁间，用纱罩着”，可见这纱的作用就是挡灰。把纱揭开，才能观画。这块纱应该属于纸系列。
尺就是界尺。前文已述，画工笔画要用到界划。界划必须用界尺。惜春没有提到自己有无界尺。界尺也没有在宝钗开的单子上。这应该是一个常见工具，惜春本来就有，无需提及，也无需再备。
颜就是颜料，是画器中最复杂的部分。宝钗开的颜料大部分都是粗料，也就是粗颗粒。粗颗粒买来后，得经过二次加工制作成细粉，才能使用。这和我们今天拧开瓶盖就能直接使用的膏状、液态颜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因此，制作颜料粉的用品也应该归到“颜”系列。我们先看看宝钗开的制作颜料粉的用品，并介绍她提到的淘澄飞跌等制作工艺，再来看她开的颜料。
宝钗开的制作颜料粉的用品是：广匀胶四两，顶细绢箩四个，粗细绢箩四个，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浮炭二十斤，生姜二两，酱半斤。
颜料粉的制作过程中要倒入胶液，所以得制备胶液。现在绘画用的胶是化工原料，遇水即化，很方便。宝钗开的广匀胶并非现代的明胶。它是由动物的皮熬成的，得用热水化开，所以宝钗说“你们也得另爖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烧水就得用到风炉、沙锅、水桶、瓷罐、浮炭。有的人认为瓷罐是用来洗笔的，其实不是。洗笔应该是在碗里洗。瓷罐有耳，便于提拿，是用来从水桶里舀水倒入锅、碗的工具。虽然碗也可以用来舀水，但用瓷罐舀水更方便，手不会打湿。乳钵应该是配有杵的。把固态的广匀胶放入乳钵中，倒入热水，这就是化胶。将胶和水用杵搅匀，调制出稠度合适的胶液，这就是出胶。
除了预备胶液，还有一项准备工作，就是如宝钗所言，大粗碗和粗碟的底部得先被姜汁和酱汁抹上，并烤过，以防经火后因受热不均炸裂。这是古人从日常经验中得来的知识。现代的化学原理是：姜汁和酱汁被涂抹在物体表面，会起到保护膜的作用。
接下来说说制作料粉的过程。先把颗粒状的颜料用粗绢箩过筛，筛下的颗粒用大粗碗接着；筛出的粗颗粒倒入乳钵中，用杵研细。粗颗粒研细后，也倒入碗中，和筛下的颗粒放在一起。然后，在碗中倒入水清洗，将泥土、杂质洗去。这个过程叫做“淘”。
然后，在碗中再次倒入水，加入胶液，并端到风炉上煮。这个过程叫做“澄”，目的是分离颜料中的淡浓部分，也就是澄清颜液。
在煮的过程中，较淡的部分会浮到颜液上层，用勺子将淡液捞出来，随煮随捞。这个过程叫“飞”。
淡液捞尽后，将碗端离风炉。待其冷却后，把水倒掉，将沉渣倒入乳钵，适时加入胶液，研细成水粉状。然后再加水煮，重复澄、飞的过程。
再次将水倒掉，跌荡碗底留下的重色颜液，使颜粉沉淀。轻轻地倒出颜液表层水和杂质，把少许杂质拨出，使得碗底只剩下纯净的重色颜粉。这个过程叫“跌”。
将颜粉倒入碟中。再把盛有颜粉的碟子放在风炉上加热，烤干水分。最后把干粉用顶细绢箩过筛，筛出来的就是可以使用的颜料粉末了。作画时，将颜料粉末兑上胶液、清水，调到合适的色度，就可以蘸笔上色了。
可见，五寸粗碟应该是用于制作颜料，三寸粗白碟则是颜料盘。为什么一定要白色的碟子呢？就是便于调色。
宝钗开的颜料单子里还有一件和明胶类似的物品。它既不是制作料粉的器皿，也不是颜料，而是一件颜料辅助用品——净矾四两。净矾就是明矾，它是颜料固定剂。明矾兑水可以制成矾水；或者如前所述，它和广匀胶、水配在一起可以制成胶矾水。画工笔画的时候，有时需要多次上色，得在上色之后再涂上矾水或胶矾水，再度上色。这其实就是通过反复渲染出效果。有个词叫三矾九染，形容的就是这种做法。
细析颜料
宝钗开了十二种颜料：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柳木炭一斤。
箭头朱是朱砂的一种。朱砂是朱红色颜料。不同的朱砂色泽不一。明净光亮、形似箭头的红嫩色天然朱砂被称为箭头朱，是朱砂中最好的颜料。
赭就是褐色的意思。南方产的赭石叫南赭，是红褐色颜料。
石黄、石青、石绿、管黄、胭脂、柳木炭分别是柠檬黄色、深蓝色、青绿色、明黄色、暗红色、黑色颜料。
广花是指广东产的花青粉，为靛蓝色颜料。
蛤粉是把一种较厚的蛤蚌壳研磨制成的粉，是最常用的白色颜料。
飞金就是金箔。大赤飞金和青金都是金箔，大赤飞金是偏红色的金粉颜料，青金是偏绿色的金粉颜料。
箭头朱、南赭、石青、石绿、管黄都是粗颗粒颜料，是需要经过淘澄飞跌等工序加工成颜料粉才能使用的。石黄和广花可能是粗颗粒颜料，也可能是粉剂颜料。蛤粉是粉剂颜料。粉剂颜料买来也不能直接使用，还得倒在钵里研细才能使用。大赤飞金和青金上的金粉得刮在碗里，调上胶液、清水才能使用。
这其中能直接上色使用的只有两种颜料——胭脂和柳木炭。胭脂除了是暗红色颜料，还是化妆品，本来就可以直接涂抹在脸上，画画也是一样。
柳木炭是黑色颜料这点可能很多人不赞成，因为柳木炭一词不是出现在宝钗口中的颜料系列的句子中，而是出现在“浮炭二十斤”之后，给人感觉，它和浮炭一样，都是燃料，而不是颜料。但是，行文顺序并不是绝对的。担笔也是笔，也没出现在笔系列的句子中，而是出现在了绢箩之后，这难道就能说担笔不是笔？最重要的是，浮炭就是燃料，为什么还要柳木炭？而且浮炭要二十斤，柳木炭却只要一斤？事实上，直到今天，柳木炭仍在绘画界用作颜料。柳木炭可以制成细条状，拿着就能画，非常方便实用。它就是颜料。
可能有人会问，墨汁不就可以作为黑色颜料吗？干嘛还要专门开个柳木炭？因为墨汁浓淡难以把控，要想色泽均匀，还是使用专门的黑色颜料好。
不知道有人注意到没有，宝钗开的颜料里有一些是惜春原本就有的？作者这么写仅仅是体现为了画园而进行颜料种类扩展吗？不全是。除了这个目的，更主要的是为了塑造人物和提供另外一个隐性背景情节的合理性。
惜春原本就有的四种颜料是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赭石分为北赭和南赭。北方产的赭石是北赭，南方产的赭石就叫南赭。北赭偏黄色，是黄褐色颜料。南赭偏红色，是红褐色颜料。那么惜春已有的赭石是北赭还是南赭呢？应该是两种都有。宝钗认为画大观园要用的是红褐色，所以指明要南赭。
藤黄是明黄色颜料。它是从包括藤黄树在内的各种常绿乔木中提取的乳胶所制成的颜料。把藤黄树的树叶和嫩枝割掉，提取树脂，把产生的乳胶放入空心竹筒中。待乳胶凝固后，打断竹筒，取出颜料。因其产制于竹管中，故称为管黄。一般的常绿乔木有老有嫩，制成的藤黄色泽可能有深有浅，甚至有的色泽呈暗红色、白黄色；而管黄产自藤黄树的嫩枝部分，色嫩明亮，色泽上佳。这就是宝钗指定要管黄的原因。
宝钗开的十二种颜料即十二种颜色，横跨了褐、黄、红、蓝、绿、白、金、黑八个色系。惜春原有的，只有褐、黄、蓝、红四个色系的颜料，把北赭的黄褐色和南赭的红褐色都算上，再加上用墨汁作黑色、用留白作白色，顶多也就六个色系七种颜色，比宝钗开的少多了。喜欢画画的她难道平时用的色彩就这么少？当然不是。而是因为这些就够了。
小学图画课的知识告诉我们，红黄蓝是三原色，由三原色可以调配出三间色橙绿紫。红色与黄色配在一起可以调出橙色。黄色和蓝色配在一起可以调出绿色。红色与蓝色配在一起可以调出紫色。惜春平时画量不多，用色较少，需要橙绿紫的时候无需另买颜料，只需要用藤黄、广花、胭脂这三色颜料来调制就行了。这就是为什么惜春会有广花和胭脂这两种和宝钗开的同样的颜料。足见作者思维之缜密！
宝钗指定要南赭而不要北赭，说明她认为画园需要用到红褐色而不是黄褐色，真是胸有“丘壑”！藤黄、朱砂都是种类多、色泽不一的颜料，宝钗指明就要管黄、箭头朱，确保了色彩的纯度，保障了色泽的最佳效果。真是令人折服！宝钗不仅是知识渊博，还是见广识精！
有的人直接就认为南赭就是赭石、管黄就是藤黄，这当然也不能说是错误；但是，我们要细想想，一个物料怎么可能惜春一个说法、宝钗一个说法呢？作者这么写，肯定有他的原因。宝钗对颜料要求的具体化是非常精彩的描写，这段情节都是展现宝钗形象的重要内容。另外，惜春原本就有四种颜料也展现了作者在情节上的缜密构思，令人生敬！这些内容几乎被红学研究者忽视，辜负了作者在人物塑造和情节设置上的一番苦心！
作者 |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编辑 | 落笔升蝶：资深痴红品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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