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文/ 大圣
北宋建中靖国元年，东京汴梁一处宅院内，18岁的李清照从宿醉中醒来。
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丫鬟小丽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嘟嘟囔囔：“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卷起窗帘，打开窗户，一缕晨光顷刻洒满闺房。
想起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李清照问小丽：“院子里的海棠怎么样了？”
小丽擦拭着桌子，漫不经心地回答：“还那样啊。”
李清照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什么叫还那样？你知不知道，那场雨下来，花儿肯定已经不成样子，还不赶紧去看看。”
俩人出门一看，果然，院中的海棠绿肥红瘦，一片狼藉。
文艺女青年都这样，特别容易触景生情，一种莫名的感伤瞬间涌上心头，清照转身回房，坐到书桌前，凝神片刻，提笔写下一首《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写完搁笔，梳妆打扮，然后到院子里拍照，晨光、庭院、落花，各一张；接着是自拍，嘟嘟嘴、剪头手，不同角度，不同造型，共六张。
写词五分钟，修图俩小时，九宫格配《如梦令》，发朋友圈。
片刻工夫，点赞无数，好评如潮，特别是被几个知名大V转发后，这首配有自拍照的《如梦令》几乎刷屏，在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史料记载：“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朋友圈就是这么神奇，大家三转两转，被一个叫赵明诚的看到了，赞叹文辞优美之余，随手点开配图，顿觉眼前一亮，不禁怦然心动：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李清照，这不正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那个人吗，啥也别说了，此生非她不娶！1
赵明诚是谁？
朝廷三品大员、吏部侍郎赵挺之之子，21岁，太学学生，举止儒雅，仪表堂堂，官二代常见的飞扬跋扈和浅薄粗俗，在他身上一点儿影子都看不到。
除了读书，赵同学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和收藏金石古玩字画，少年时就曾立志：“宁愿饭蔬衣简，亦当穷遇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
总之，年轻有为，积极上进，官二代加富二代，汴京婚恋市场上最抢手的男嘉宾，不知有多少未婚少女想嫁给这样的人类优质男性，各种撩拨诱惑，但赵明诚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李清照出现。
把想法跟家里一说，父亲赵挺之颇有些顾虑：“词写得确实不错，看照片也挺漂亮，可现在的美颜功能有多强大你也知道，而且，我听说这姑娘名声不太好，酗酒嗜赌，不怎么守妇道，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赵明诚义无反顾：“没啥考虑的，此生非她不娶。”
李清照原本是山东人，父亲李格非是公务员，同时也是文学爱好者，虽然在文艺界没什么名气，但他的老师比较厉害，好多人都认识，名叫苏轼。
李清照自幼生活在这样的书香门第，耳濡目染，加上聪慧好学，所以，“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是当地有名的才女。
这样的姑娘自然不乏追求者，上门提亲的也是络绎不绝，但李清照眼光甚高，一个也看不上。
能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你，大户人家娶亲，讲究的是端庄贤淑，老实本分，恪守妇道，能干家务，能生孩子，李清照哪样都不占，光会写诗有什么用？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一来二去，就成了大龄剩女。
后来，父亲升职做了礼部员外郎，李清照一家从济南章丘搬到了东京汴梁。
大城市的学术环境和艺术氛围自然非济南可比，李清照因一首《如梦令》在首都诗词界崭露头角，不但收获了大量粉丝，也因此被赵明诚一眼相中。
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又是干部家庭出身，主动上门求亲，父亲李格非喜出望外。
相亲见面的前一天，老李专门叮嘱女儿：“今天晚上别喝酒啊，早点儿休息，明天好好打扮打扮，举止端庄稳重一点，别跟平时一样，疯疯癫癫的。”
李清照嘴上答应，心里却满不在乎，男女关系中最土的就是相亲了，一个在生活中不会搞定女生的男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搞定一个没人能搞定的女生，这不是天方夜谭吗。2
在宋代，所谓相亲，主要是双方父母见面，最多加上男方小伙子，姑娘通常是不出席的。
所以，赵明诚父子来家里那天，李格非在客厅接待，李清照则素面朝天，只穿着轻薄的衣衫，跟丫鬟小丽在花园里荡秋千。
两人正玩得香汗淋漓，不亦乐乎，赵明诚在李格非的陪同下，突然来到后花园，父亲李格非在远处一招手：“清照，过来见见客人。”
李清照闻声回头，恰与赵明诚四目相对，刹那间，电光石火，两人都呆住了。
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鬼迷心窍？在那一刻，少女之心砰砰乱跳，一个声音在心里喊：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的白马王子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啦！
一向大大咧咧的李清照忽然变得害羞起来，转身就往房间跑，慌乱中鞋都顾不上穿，只穿着袜子，头上的金钗也掉落到了地上。
进门的瞬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见赵明诚也在看自己，清照的脸立刻变得像个红苹果，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低头假装嗅门前的青梅。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一般情况多少都会有点儿紧张，手足无措。男女第一次见面，凡是举止得体谈笑自如的，我跟你讲，多半是老司机，务必多加小心，这是我给大家的一个忠告。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两个之前从未见过面的青年男女，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恋爱期间，李清照秀恩爱，将这段经历填了一首词《点绛唇》，发到朋友圈后，再次引发热议，流传颇广：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要让一个不守常规，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学会接地气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
婚后，李清照一反常态，恪守妇道，孝敬公婆，操持家务，与别人家的媳妇并无两样。
平时与老公一起看书，一起写词，一起逛古玩市场，还帮助赵明诚整理书稿，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并没有婚前传言的酗酒好赌等不良嗜好。
每次家宴，李清照只象征性端起酒杯，略湿朱唇，便连连摆手：“哎呀，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3
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婚后不久，因卷入朝廷新旧党争，李清照遭遇接连不断的家庭变故，被迫离开京城，移居山东青州，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颠沛流离。
直到十三年后，赵明诚又被朝廷重新启用，出任莱州知府，赵明诚决定只身赴任。
李清照问：“为啥不带我一起去？”
赵明诚说：“咱俩都过去了青州这边这么多文物怎么办？你先好好看着，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过来接你。”
李清照一想也对，就同意留下来看家。
孤身一人，又没有孩子，在与老公两地分居的那段日子里，李清照无所事事，经常跑出去打牌。
李清照有赌博的天赋，不但逢赌必赢，而且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为此还专门写过一本书，叫《打马图经》。打马，相当于现在的麻将，翻译过来就是《麻将技巧》。
在书的《序言》中，李清照写道：“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巳。”
大概意思是，我就是喜欢赌博，不光是麻将，牌九、掷骰子、斗地主、斗蛐蛐、斗鸡，凡是跟赌有关的我都喜欢，赌起来经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平生少有败绩，为啥？因为技术好。
赌博这种事，有输有赢才能长久，十赌九赢，不会是在出老千吧？谁还敢跟你玩？
后来再约人家，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家里有事出不来，周围朋友都躲着李清照。
空有一身精湛赌术，却无用武之地，李清照禁不住仰天长叹。
长夜漫漫，寂寞无聊，在这种情况下，已戒酒多年的李清照又重新端起了酒杯。
众所周知，当姑娘的时候李清照就喜欢喝酒，成名作《如梦令》里有“浓睡不消残酒”的记录，婚后顾及形象，才忍痛隐藏了自己的最大爱好。
现在无所谓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吧，但凡有盘花生米就得喝两杯，每次喝完，总是诗兴大发，佳作不断。比如这首流传颇广的《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据考证，李清照一生流传下来诗词仅有58首，其中竟有28首写到了喝酒，比例之高，就连号称“酒中仙”的李白也望尘莫及。
不但喜欢喝，而且逢酒必醉，经常喝到吐，醉得连家都找不着。有词为证：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呕吐，呕吐，惊起一滩鸥鹭。
这种生动的描述，这种呼之欲出的画面感，没有亲身体验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据说，后人在收录这首词的时候，出于艺术上的考虑，把“呕吐，呕吐”换成了“争渡，争渡”，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宋词的美感，也维护了李清照的形象。
4
李清照纵酒无度，老公赵明诚很生气：“几个菜啊喝成这样？一个女人，成天跟男人一起喝酒，像什么样子？”
李清照反正喝多了，谁也不怕，据理力争：“女人怎么了，谁规定只有你们男人才能喝酒？”
赵明诚说：“女人的酒量怎么能和男人比？喝不过人家嘛。”
李清照不服气：“老公你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酒量浅，男子喝酒一斤半，女子端杯一口干，划拳指法一点儿都不乱。你要不相信呐，请到那酒场看，有多少女英雄，把男人都干翻，久经沙场是代代出酒仙，这女子们哪一点儿不如儿男？”
赵明诚说：“行了行了，知道你能喝，可能不能少喝点儿？能不能别喝烈酒？别人喝酒是享受，你喝酒是难受，咱喝点儿温柔的行不行？”
李清照平时喝什么酒？
有啥喝啥，不讲究，经常喝的一种烈性酒，俗称“扶头酒”，醇厚浓烈，最大特点是容易醉，喝完第二天头疼，根本爬不起来。
唐代杜牧有诗云：“醉头扶不起，三丈日还高。”宋朝贺铸有词曰：“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李清照自己也写过：“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说的都是这种酒。
说实话，确实不太适合女人饮用。
赵明诚苦口婆心规劝，李清照嘴上不服软，心里也知道老公是为自己好，酒醒之后，决定虚心接受批评，痛改前非。
当然，彻底戒酒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戒酒，别的不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不喝酒怎么搞创作嘛，咱们可以在品种上调整一下，换个适合女人的酒喝喝。
比如青梅酒。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李清照这首《蝶恋花》里提到的“酒美梅酸”，说的就是青梅酒。
深秋时节，李清照与三五好友月夜泛舟，“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
小酌怡情，大喝伤身，原本粗犷豪迈的酒局，自此变得风韵雅致起来，连丫鬟小丽都说：“夫人，你变了。”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红颜易逝，青梅不老，当琥珀般的液体倒入杯中，再加上冰块，晶莹剔透，一如李清照文艺女青年的本色。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编 辑：小 丽
│图 片：梅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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