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不买书的极少。借书当然合算，他投资，你受益，何乐而不为。但想到再好的书也要还，就意兴阑珊。而且借书不比借钱，他开口讨要有逼债之嫌，欠厚道，贻笑江湖。索书则不然，理直气壮，毫不心软。有时限期刚到，他就电话频催，或者直接上门，深入你的卧室，不由分说，挟书而去，根本不管你是否看到紧要处。煎熬之际，遂感叹：还是买书好呀。
说买书好，也不尽然。工薪阶层，阮囊羞涩时居多，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买书，还是买酒，让人颇费踌躇。再遇上个缺乏同情心的营业员，嘴角噙着冷笑，冷眼瞅你，冷言冷语敲打你：“买还是不买？”这种时候，有点恼火，更有点尴尬。
待取了稿酬，如渴骥奔泉，偏又无书可买。满谷满坑都是“奇案”、“秘籍”、“富翁创业记”、“明星奋斗史”……空手而返又不甘心，只好东挑西拣，翻本略觉顺眼的买下。回家拜读，才发现是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你说窝心不窝心。
好容易有钱，有闲，又碰巧有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君临书城，顿时顾盼自雄，豪放如李太白，大有一掷千金之概。当那装帧精美，油墨喷香的煌煌巨著一字儿摆上柜台，翻阅浏览，摩挲把玩，心里充满着快乐和幸福。只是这样的好时光，正如孔乙己的茴香豆，——多乎哉？不多也。
有时遇到渴慕已久的好书，也犯愁：书就剩一本，品相欠佳。买，觉得亏。不买，又怕过了这村，再没这店。何况品相好轮得着你么，遂犹犹豫豫付款。不料刚过几日，又遇此书，干干净净，挺挺括括，叫人悔青肠子。
若是读书心切，千里邮购，性急的人趁早打住，或者先备下染发露。我有位朋友，汇款买书，荏苒年余，却泥牛入海无消息。三番五次催问，仍是杳如黄鹤。比起他，我幸运多了，邮购《梁实秋散文》，仅仅百日书即到手。美中不足的是，一书严重脱页，一书照片倒装。脱页区区小事，自己装订粘贴。可梁先生死后还这样拿大顶，日日倒悬，我，真替他难受。
最快意的莫过于淘书。余生也晚，难觅孤本、绝本、宋椠元刻，但也淘过不少心仪的好书。数年前，骑车塞上行，历经七省区，遨游万余里。每到一地，必逛书店。一路上，披沙拣金，寄回九大包书，计一百多本。只可惜，这样的经历，此生难再矣。
有心相求，无意得之，一个淘字，道尽个中滋味。就像一个虔诚的学艺者，踏破铁鞋，遍访五岳而未遇名师，却偶然在市井茶肆里欣逢高人。那种意外的惊喜，至今难以忘怀。
一九九八年三月
◎文/牛宪纲
重新整编/西风惊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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