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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兮
前几天上班，二妹突然给我发消息：“咱爷没了，早上四五点钟走的。”
我听了心里一惊，一种深深的失落和伤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怎么这么快呢？前不久他还给我打电话唠叨着。因为我家的老人都长寿，活到近百岁，所以前段时间爷爷摔倒，我也没在意，以为休养一下就恢复了，没想到竟是永别。
爷爷今年83岁，在前几个月摔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身上生了褥疮，每天僵直地躺在床上，对于喜欢四处闲逛的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他心性骄傲好强，不愿意麻烦亲人，也拒绝治疗、不配合康复，精神日渐萎靡，体形枯瘦。
他说这么多年，也活够了。不想受罪，想早点结束，和过世的亲人团聚。
二妹在寺庙上香测算，得知他阳寿将尽，特意帮他“延寿”一个月。
眼看着他的精神一天天好转，没想到状况急转直下，才明白之前是回光返照。
在爷爷去世的前两天，他一直自说自话，好像旁边站着人，但除了他，别人看不到是谁。
他一会和过世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话，一会和过世的奶奶说话，一会又和过世的姐夫说话，像闲话家常。爷爷说，他们来接我了。
爷爷去世的前天晚上，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斜看着亲人，不停眨眼，嘴巴一张一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母亲看着不对劲，就马上让我们回老家。等我们赶回家时，已是夜里三点，大门开着，灯火通明，院子里设好了灵堂。
寒夜里，冷风猎猎，白幡瑟瑟，香灰弥漫，肃穆庄严。爷爷的彩色照片，被摆在供桌上。我们跪下来哭泣，一抬头，看到了爷爷微笑的脸庞。
照片是他在世时提前拍好的，笑得非常自然。
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仿佛他还未走，一直站在我身边，笑着说：“大妮，你回来啦？”
老家的夜里很安静，除了我家，万物沉睡。我们去二楼休息，一抬头，竟然看到了满天的星光。
夜幕低垂，星星离我们很近，看起来很大，也很耀眼，就像小时候课本里学的那样：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点缀在夜空。
我们姐仨聚在一起，开始回忆有关爷爷的往事。
几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爷爷和我们一起吃饭，说笑。他会把攒了很久的新币给我们，也会在我们回家时，提前打扫好院子，备好当季的蔬菜……
在天黑时，我有时出门去邻居家，爷爷担心我害怕，会打开手电筒，目送我走远……
印象中，每次回老家，都是爷爷跟在我后面，不停问话，唠唠叨叨，反反复复给我讲那些陈年旧事。
因为我天生内向，话不多，总是沉默，爷爷仿佛找到了忠实的听众，不管我是否愿意听，他就一直讲着，兴高采烈。
他还给儿子压岁钱。我体恤他年纪大没收入，一直推辞，没想到他非常生气，硬生生把200元塞到儿子手里。
儿子接过钱，一张张数着，有50元、10元、20元……加起来有200元。我想起小时候，每年过年，爷爷也是这样给我压岁钱。
那时年少不懂事，以为赚钱很容易，总嫌他给的少。
也许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平时也没有太在意。这两年，他开始频繁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陪他聊聊天，有空就回老家看看。
他说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以后见一面就少一面。我们嘴里应和着，安慰他，也会寄些钱给他，有空时也会回老家。
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格外注重亲情，也爱唠叨。也许闲来无事，他们每天都在回忆自己的年轻时光。
也许他们接受不了无可奈何地老去，害怕自己一无是处被人嫌弃，想从小辈身上，找到当年的自己。
第二天凌晨，还在睡梦中，依稀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我家的亲朋好友来了，我快速穿好衣服，下去找母亲。
晨风里，我又看到了爷爷的照片，依然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再次揉揉眼睛，确认这是永别。从此再也见不到，又是一阵难过。
有的人，有的事，真的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会教会你懂事。
爷爷入土这天，除了亲朋好友，周边的邻居几乎都来送行。
还有的邻居，平时不怎么走动，此时也专门从外地赶回来。看着熟悉的面孔，有长辈，有同龄人，多年不见，我仍能辨认，依然能清晰忆起从前的事。
时光可以改变容颜，但抹不去回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邻里感情更浓厚。无论走多远，我们的根都在这里。
爷爷平时最疼大姑，因为大姑机灵嘴又甜。爱屋及乌，他连大姑的孙子孙女都疼。
爷爷摔倒后卧床不起，是大姑床前伺候，尽心尽力。爷爷去世前，大姑也陪伴在旁边。
他入土时，大姑哭得撕心裂肺。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姑这么孝顺爷爷，我想他心里肯定很开心，很安慰吧。
看着送葬的队伍，仪式周全，不禁感叹，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每个人都在走向终点。无论是丑是美，是否富贵，无论身处何方，有怎样的人生经历，总之，在死亡面前，人人公平。
那些所谓的情感、劫难、失意、疾病，在死亡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能活着到老，也许就已经耗费了几世的修行。
回想爷爷的这几十年，是那么漫长，却又那样短暂，短暂的如闪电般消失……
唢呐声吹起，声声凄婉。炮仗被点燃，直冲云霄。响声惊动了孩童，他们纷纷围观。
想起小时候，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好奇，如今时过境迁，我已成年，躬身入局，送行亲人。突然理解了当局者的悲伤和旁观者的淡然。
只有亲人才能体会这种切肤之痛，旁人无从道也。
时光真神奇，周而复始，代代轮回，我们都是被上天掌握命运的棋子，生死半分不由人。所以活着时，一定要尽兴体验，不违心，不拧巴，豁达洒然。
想起爷爷去世前拒绝治疗、甚至绝食，突然明白，人生不能强迫自己放下欲望，因为欲望代表了旺盛的生命力。
爷爷去世前，心灰意冷，茶饭不思，连他平时最爱喝的酒、抽的烟，也不能勾起他的求生欲。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嗜好，人生也了无生趣，心死比身死更令人恐惧。所以保持适当的欲望，才能让生命鲜活起来。
二妹说，爷爷走得很安详，没怎么受罪，而且是在初冬，农忙完毕，不冷不热，无风无雨，天气晴好。
他活着时不愿麻烦别人，现在去世，也遇到了好时节，不想给为他送行的亲人添麻烦。
爷爷，一路走好。在世时，你努力勤恳，善良厚道，相信来世更好。我们会经常为你送钱，为你打扫添土，你无牵无挂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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