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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王扬帆:【​我的父亲】(散文)

本期编辑:南友锋
我的父亲
文/王扬帆

人说父爱如山,这话一点不假;我说父爱无声,这话也绝对是真的。
父亲在时,不管身在何处,心忧与喜,也无论逆境或顺境,总感觉身有所栖,心有所寄,情有所系,一切便都有了主张,遇事总想跟父亲说说,不管好事坏事,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不愉快的事跟父亲说了,便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事了,高兴的事跟父亲一说,内心那小得意,能屁颠屁颠地高兴好一阵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套话,确也是事实。
我的父亲、伯父先后离开我们十来年了,之前无事我老爱写一些不像样的小文四处炫耀,实在幼稚可笑,父亲离世后就想动笔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只是一拖再拖,迟迟未能付诸行动,内心很是纠结,觉得写出来太心酸,又显得有些丢人现眼,再一想,子不嫌母丑,狗不弃家贫,也就释然了;后来伯父去世了,同样也萌生了想写一写伯父的想法,时至今日也束之高阁了!我曾想写“我的父亲”或“我的伯父”,甚至还想着写“新疆行伯父情”,无论写哪一篇都有断章取义之嫌,加之沉重的心情凝结难开,厚重的情感交织难分,终因笔塞思滞而搁浅。
其实,不是我不想写,也不是无素材可用,而是不想轻易触碰或打开隐匿在内心深处的结,父亲和伯父我都无法单独来写,写谁都不知如何下笔,也显得肤浅单薄,内容无法割舍,怎么开头又如何结尾?中间写些啥?内心很矛盾,我深知父亲、伯父兄弟俩手足情深,命运紧密相连却又相差悬殊,如真要动笔来写,这些情节我该如何处理、又该怎样兼顾?抓耳挠腮一番,终不知从哪入手好?这事就一直在我心里珍藏了十来年,本想一直尘封下去,又怕孩儿忘了出处,思前想后,今提笔启封,就如同剖开胸腔看心跳,痛的是我呀!
爷爷读过一些书,听说从不干农活,1980年爷爷去世了,那时我6岁印象较模糊,只记得爷爷拄拐杖,留着长胡子,在爷爷辈里排行最大,晚辈们都叫大爹或大爷,我奶奶去世的早,应该是1948年走的,之前我问过大姑,说奶奶去世时我父亲才8岁,满姑当时也只有两岁多,伯父比我父亲大6岁,生于1934年,在父辈里排行第三,侄辈们都亲切地叫他三爹,我父亲排行第六,生于1940年,我有四个姑姑,其中有两个都比父亲要小,还有一个大姐姐,当时也是一大家子人。
我父亲11岁那年,伯父正好17岁于陕西军区安康军分区教导大队自愿参加革命,即1951年10月在安康军分区教导大队三中队学习,1951年底至1954年初在安康镇坪二区人民武装部任助理员、团区宣传委员;1954至1959年先后在西安高陵城关供销社、张桥供销社任组导员,后又到高陵政治业余学校任政治教员、团学校机关支部书记,高陵供销社巡回教员等职;1959年9月至1963年8月在新疆大学中文系读书,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支援祖国的边疆建设,1963年9月伯父被分配到新疆戈壁大漠克拉玛依市,在独山子地区一重点中学新疆独山子中学任教,后成为高中语文高级教师,在三尺讲台挥洒青春、播种桃李,默默从事着祖国的教育事业直至终身。
也就是从1951年伯父参加革命工作开始,父亲和伯父从此分开,兄弟俩的命运就注定截然不同,伯父刻苦求学最终扎根边疆,从此踏上了人生坦途,创出了一片新天地,伯父的孩子也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各自奋斗出了美好的前程。正是从那时起, 11岁的父亲从伯父手里接过了承担家庭的重担,父亲一下子没有了哥哥的庇护,也没有了娘,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照顾着爷爷和姑姑,在生产队里起早贪黑的挣工分换口粮,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与此同时伯父在外节衣缩食,几十年如一日支援家里。
父亲身材矮小,人瘦力薄且驼背,身高约1.6米的样子,体重不足100斤,应该与小时候的超强劳动有关,父亲常常说,他11岁在生产队干活时,因人小个矮,担粪时粪桶系(竹做的)太高因身高不够挑不着,父亲就用绳子系在粪桶上挑,还未成年的父亲,过早长年累月的从事农耕劳作,身高发育严重受限,个子就没能长高。从小就在生产队里摸爬滚打,也练就了父亲从事农业生产的一把好手,无论是犁田打耙、耕地播种,还是翻地育苗、锄草收割,样样精通娴熟。
后来父亲有了我们几个孩子,农村又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田地分到户,自己耕种,交足国家的公粮任务,余粮归自己所有,父亲就靠家里分得的一些薄地,无论酷暑严冬,还是烈日寒风,也不管是天晴下雨,还是清晨黄昏,父亲总在田间地头精耕细作,一辈子也未曾出过远门见过世面,长年累月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父亲身材瘦小,但却铁骨铮铮,不足100斤体重的身体,支撑着农耕生产繁重的体力劳动,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是拼尽了全力,父亲日常的生活也极其简单,不曾休息也从不讲究吃穿,素色布衣常蔽体,粗粮淡饭日果腹,对我们几个孩子却非常疼爱,甚至有些溺爱,从不让我们干重体力活,当然我们也会主动帮父亲分担劳动,如上山砍柴什么的,地里的农活父亲都只让我们打打下手、做一些辅助性的轻活,脏活累活都是父亲独自一人承担,辛苦劳累地把我们养大成人,期间所付出的艰辛不是我苍白文字、三言两语所能概括的。
农村的活是没有轻松和空闲的,除了夏秋季节的抢收忙种外,平时的田间管理也是需要大量劳动投入的,总之晴天有晴天的活,下雨有下雨的事,忙碌中还要抽时间完成公社每年分配的劳役任务,投入到当地政府的桥路修补以及国家三线建设工程,俗称义务工。稍有空闲,不是割草积粪、准备农具,就是打米磨面筹备生活物资,来回都是重担在肩,上坡下岭的绝没有轻松可言,每逢夏收结束,父亲还得抽时间到公社粮站交运公粮,因住在山里,这些都需要父亲肩挑一百多斤的重担徒步走六七里的路,再者就是砍柴担粪,开荒垦地,砌坎修田,成天在地里为我们扒食,布满老茧的双手常常是指曲掌裂很是心酸。
父亲视土地为生命,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唯一的生活来源,因此父亲种地就格外仔细、认真,翻地总要翻得很深,土块一定要敲打得比较碎小才放心,耕种的土地一定要弄得很平整,地里的小石子一定要亲手一个个的捡出来,锄草一定要除得干干净净,田边地角从不放弃,在父亲心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多产粮食。是呀!瘠薄的土地养育着全家六口人,繁重的体力活全靠父亲一个人劳动,父亲只能每日天刚蒙蒙亮就下地干活,天完全黑了才肯收工回家,长年累月在地里不停的辛苦劳作,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呢?耕田种地是靠天吃饭,遇上干旱或雨闹年成,投入的子种肥料和人力付出全都打了水漂,这可是全家的口粮啊!辛辛苦苦的付出到头来落得个两手空空,愁容满面的父亲也只能望地兴叹!
记得小时候我家住的是危房,在一夏季的雨夜,左边一间房子轰然坍塌,灰尘四起,当时我们幸好在右边房间的床上嘻闹,才保全了性命,父亲赶紧救出我们,当晚就寄宿在邻居家,父亲则连夜抢出一些生活用品,坛罐桌椅等损毁了不少,第二天就搬家到王家大院子,租住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否则就真到了风餐露宿的地步了。
为了建房,父亲用力最多,也额外耗费了不少钱财,使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我家那时更是三易其基,甚至厚土换薄地,来来回回的择地选址,几经周折,最终还是选在老屋原址新建,备料筹划,伐木采石,抬石下基,立门行墙,安檩上梁,烧瓦盖顶,粗木重石的,那一项不是重体力活,真是夏天烈日晒脊梁,汗水浸衣衫;冬日北风摧脸颊,双手握冰霜,那时我们都还小,既不能替父亲分忧,又不能搭手帮忙,全靠父亲单薄的体力支撑,既焦心又劳命伤财,把父亲折腾得无可奈何,真累得直不起腰来。
这建房的艰难困苦和劳神费力,不是以一己之力所能为的,期间得到了沈坝大姑家四位兄长的倾力支援,大姑和父亲的感情最深,两家相距不远,姐弟俩常常相互关照,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凡是有需要出力帮忙的活,大姑总是让善群、善新、善智、善平哥上来帮忙,建房尤其如此,没少让这几位表哥出力帮助,同时还有族亲中的叔父和兄长们的鼎力相助,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难和部分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好在有大爹(显荣)、五大(显华)的热心关照和出谋划策,才使我们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在此我一并向他们深表敬意和感谢!
听五大五娘说,父亲临终前躺在安康医院的病床上,流着泪和五大五娘说:“我这一辈子实在太苦了!”是的,父亲哪里享过一天福?真是劳苦终生,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内心隐隐作痛,以致后来在路上看到身材瘦小,衣着朴素的老人,总要脉脉含情的驻足凝视一番,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苦难我真不忍详述,下面我也只好依据事实,聊聊父亲和伯父几十年间相互感恩的兄弟情谊,以及伯父对我们家的帮助,遵循父亲、伯父一贯谦虚、低调行事之作风,试着略述一二,来记录父亲和伯父这一生中,在长达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伯父对父亲的关照,旨在让孩子们知道他的祖辈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以及那些值得感恩铭记的往事。
说实话,在中国的行政版图中,我小时候最早知道的地方就是新疆,是从父母和亲人们的聊天中隐隐约约知道伯父在新疆,初步印象就是新疆夏天最热冬天最冷。第一次见到伯父应该是在80年代初,我大概八九岁上二三年级,伯父是教师,每次回来都是夏天,那一年的暑假,父亲听人说伯父回来了,让我和弟弟到沈坝大姑家接伯父,只见伯父个子较高,至少有1.75米以上,人较瘦留着中分发型,我和弟弟见到三爹都非常拘谨,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三爹则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当时和我们说了什么已不记得了。大热天的我们兄弟俩穿着旧解放鞋,在姑家吃过中午饭,伯父就带我们在沈坝的供销社给我们兄弟俩各买了一双塑料凉鞋,应该是第一次穿凉鞋,别提有多高兴,回家走路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鞋。
伯父特别重感情,总是牵挂着老家的亲人,每年都要给家里的亲人们写几封信,不管是我家还是姑姑家,几十年来从不间断,我的父母都没有上过学,自然也就不识字,爷爷健在时,伯父给家里写信很正常,爷爷去世后,伯父又明明知道父亲不识字,每年的信还是照写不误,可见伯父对父亲的情深意重,每次收到伯父的来信,父亲总是找大爹念给他听,后来我们陆续上学了,就能吞吞吐吐的念信给父亲听了,再后来我就能歪歪扭扭地学着给伯父写回信,可以说我的小学作文是从写信开始的。
伯父的来信多是问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今年有没有干旱雨涝?地里的庄稼收成如何?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等等?同样,伯父来信也及时告诉他在外面的情况,比如单位分到大房子了,宽敞明亮,家里新装了程控电话了,拨拨数字就能打通,来信屡屡告诉一些喜人的好消息,哥姐们谁考上了名牌大学了,谁又获得了大学奖学金了,谁又保送研究生了等等,谁参加工作了,谁谈女朋友了,准备结婚了什么的,每每听到这些,父亲总是满脸的兴奋,每次高兴得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取得的成就一样。
伯父有一次来信,还专门谈到了关于他给自己孩子取名子的趣事,伯父说,我(显高)自己的名字显得有点“高”,给孩子们的名字就要尽量取得低调一些,于是给哥姐取名分别为“愚”、“鲁”、“钝”、“騃”,伯父说,这些字都是别人取名认为不好的或者看不上眼的字,伯父反其道而用之。毋庸置疑,从哥姐的情智、为人处世,以及各自在事业上所取得的成就与其本人名字恰恰相反,这恐怕是学中文的伯父把中国文字在孩子们身上深透、独到的运用了!而相反,我父亲(显贵)一生的命运都与自己的名字相背道而驰。
伯父的重情不仅体现在书信上,而是身体力行以实际行动在践行着,每隔三五年,伯父就会回老家一趟,他要看看他的岳父大人,看看他的姐姐、弟弟和妹妹,每次都会在我家小住几天,这样伯父才放心,好像也才能安心,尤其对我的父亲,伯父最是放心不下,当然关照也最多,因为伯父离家时,我父亲实在太小了,受的苦自不必说,以致在后来的岁月里伯父时时挂念和资助,每次回来伯父都要帮父亲下地干活,锄草施肥,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单说每次回家就很不容易,花钱不说,来回折腾人还得受罪,新疆到陕西,路途几千公里,在上世纪末,那时还没有动车、高铁,火车也还没有提速,坐的全是绿皮火车,车厢里也没有空调,哐当哐当慢悠悠的行驶,吃不好睡不香,来回光在路上就得一个多星期时间的颠簸,旅途的劳累疲惫可想而知,想想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人愿意去受这样的罪,何况是一位老人?伯父却乐此不疲,可见伯父心中的大爱,无非是想多陪陪、多见见他的亲人!自己受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伯父和父亲一样,都是多子的家庭,我们相互之间年龄相差都不大,个个嗷嗷待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困难,物资匮乏,每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伯父依靠自己微薄的工资收入养育自己的家人,还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钱接济我们,每到年关,总能收到伯父从新疆寄来的汇款单,或多或少几十年来从未间断,也正是有伯父寄来的这些钱,我们姐弟几个每年正月初一准能穿上新衣服,还能稍微置办一些简单的年货,可以说小时候对伯父的记忆是从过年开始的。
其实伯父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还总惦记着父亲的日子过的更苦,这里写两个小插曲。有一次伯父与我们闲聊,说哥姐还小的时候,家里买了几个白面馒头,应该是数量不多,可能平时家里生活也差,买来了馒头就觉得是美味佳肴,其中一位哥就偷偷的藏了一个,不知是藏忘了地方,还是担心伯父知道后挨骂而不敢吃,后来在家里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发霉的馒头,这事伯父内心也很心酸,觉得亏待了孩子,可见当时生活的拮据。有一年过年前我家收到了一张伯父从新疆寄来的汇款单,第二天又收到了一张金额相同的汇款单,我们以为是伯父弄错了,还写信询问,后来得知,第二张付款单是伯父瞒着家人偷偷寄来的,这发霉的馒头和重复寄来的汇款单,诠释了伯父当时生活的艰难和对父亲的倾囊相助,伯父总想着,父亲养着我们4个孩子,在农村依靠土地没有经济来源,生活更不容易。
父亲向来少言寡语,不善言辞,遇事只做不说,每逢伯父回来总是满心欢喜,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应该在读初中了,伯父回来在我们家玩了一段时间,就打算从我们家到大姑家,再到蒲溪禹哥外爷家玩,最后准备返回新疆,伯父从我们家离开约一个星期左右,父亲让我到蒲溪禹哥外爷家再接伯父回来玩一段时间,两地相距约60来里,那时还不通公路,我步行好几小时来到禹哥外爷家,正好郭舅妈在家,我说我来接三爹上我家玩,郭舅妈说你三爹前两天刚走,我扑了个空,这也是父亲对伯父最直接、最朴实的爱了。父亲没有什么经济条件可以回报伯父,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伯父的回敬,后来伯父也回来过几次,我在外务工,未能谋面,印象不深。
要说我真正和伯父熟悉,聊得最多的还是2009年,这一年春夏之交我父亲不幸离世,伯父是在我父亲去世约一星期后回来的,从新疆坐飞机到西安,騃哥从西安包车陪同直抵王家湾,伯父当时已是75岁高龄了,内心及其悲痛,父亲比伯父小反而先走一步,伯父深知父亲苦了一辈子,从没享过什么福,不禁令人伤感连连,同时我们姐弟几个失去了父亲,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内心全无主张,伯父就对我们关爱有加,陪伴了我们一些日子,谁也没料到这是伯父最后一次和我们相聚的温馨时光。
这段时间伯父和我谈了许多知心的话,伯父对我说起他当年离家和我父亲告别时的情景,奶奶去世的早,爷爷又不做事,伯父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家里种地砍柴照顾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一次偶然的机遇,伯父争取到了参加革命工作的机会,当时伯父心里也很纠结,看着一家老小去还是不去?伯父把当时只有11岁,矮小瘦弱的父亲叫到跟前,试探性地对父亲说:“你让不让我走?”父亲回答说:“你走吧!家里有我。”说到这里伯父内心明显凝重,他知道父亲虽然答应了,毕竟才11岁呀!受苦是明摆着的,不去就失去了机会,都窝在家里又怎么办呢?伯父接着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正是当年父亲没有阻止自己外出,让他走出了大山,也成就了他和他孩子们的今天,伯父说如果当年父亲不让自己走,那自己也就真没法走,现在肯定也和我们一样,依然还住在农村,孩子们也不可能有条件考上大学,甚至过得还不如我们,当然这是伯父的自谦话,以哥姐的聪明才智,相信无论在哪都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伯父这次和我聊了很多话题,包括家族中的过往兴衰、荣辱变迁,以及那个年代非人的苦难生活,让我很是受教,聊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伯父自己孩子们的一些事情,一下子突然觉得伯父原来是这么的亲近,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当时正值暑假,禹哥的儿子王琰高考结束,后伯父得知长孙王琰考入了北大,高兴得喜形于色,满脸笑容的对我说,他给王琰准备了5万块钱,等鲁哥、騃哥、钝姐的孩子将来考上了大学,他同样每人都给5万元,这是伯父当年和我说的第一个计划,我听着很是羡慕,觉得这是一笔好大数目的钱。
伯父很谦虚,不居功自傲,从来不说他是如何如何培养孩子们上学的。哥姐们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伯父说是他自己的运气好,孩子们出生逢时,赶上了好时代,伯父说如果他的孩子早几年出生,上大学靠推荐,在讲阶级论成分的年代,又是地主成分家庭的孩子,根不正苗不红是没有资格上大学的;如果再晚出生几年,上大学需自费,家里孩子又多根本就上不起大学,你看看压根和伯父就没什么关系?纯属机缘巧合,生逢其时,是时代的功劳,政策好的结果,多谦虚呀!

谈到孩子们,伯父总是乐呵呵的,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每次回家只是对最亲近的人说说,其他人如有人问起,伯父仅礼貌式的回答,说孩子们只是有工作罢了,饿不着!从不对外张扬孩子们的成就。
禹哥在新疆一建行当领导,说他成天很忙,难得有休假时间,就在伯父离世前的一两年,禹哥有打算陪伯父回老家再看看的想法,我顺势打电话邀请伯父回家,并把禹哥的想法告诉了伯父,伯父笑了笑说,他忙得很,只是口头说说,不现实呢!隐约觉得伯父还是有想回来在看看的意愿。
伯父说孩子们都非常团结,鲁哥当年是自己创业,他弟妹们都出钱资助,帮鲁哥开了一家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店,伯父说虽然辛苦,年收入也能弄个十来万,比我在外面打工要强得多。
钝姐是伯父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每每说起都是一脸的自豪,钝姐大学在沈阳就读,在校保研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已是该校教授。伯父说钝姐某年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美国留学了一段时间,回校后继续从事大学教学和项目研究工作,说2009年前还出了一项药物方面的研究成果,获得了政府50万元的奖励。
騃哥同样是伯父的骄傲,大学就读于陕西顶尖名校西安交通大学,同样在该校保研毕业后进入成都一大型国企上班,目前在该公司旗下一子公司管理岗位任职。伯父说有一次騃哥和单位一位稍年长的同事一起,与日本客户谈业务,估计那时騃哥很年轻,日本客户一直以为年长的这位是他主谈的对象,认为騃哥只是跟班拎包的,稍有怠慢,等到正式谈项目时,尴尬的发现騃哥正用流利的日语和他谈,日本客户顿觉失礼,忙给騃哥解释和赔不是。伯父说騃哥也经常到国外出差,洽谈项目合作等,伯父曾说,騃哥生下来时还差点送人了,因生活压力大,是单位一好心的老同事劝阻说,一个娃也是养两个娃也是养,咬咬牙、挺一挺几年就熬过去了。
谈到儿媳妇,伯父总是满口的夸赞,说她们都聪明能干且通情达理。
哥姐们个个都很优秀,应该得益于伯父的言传身教和用心栽培,不管是学习方面还是生活技能,伯父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方法,尤其是善于抓住事情的闪光点并给予正确的引导。伯父说有一次他们大人外出不在家,钝姐和騃哥还小,第一次在家悄悄学做饭,大概是用面粉和水搅拌成糊状做成的某种饭食,伯父回来饭已做好,伯父满心欢喜地夸着,并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难以下咽却又特有滋味的午餐,伯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反而和颜悦色地说,这饭真好吃,近而又问你们是怎么做的呀?听罢,伯父笑嘻嘻地接着说,如果水和面粉的比例在稍微调整一下,煮的时候水在多放一点等等,味道会更好呢!你看,既没有打击哥姐幼小的自尊心和做事的积极性,又鼓励和引导了他们下次继续尝试的好奇心。伯父同我说这事时,我心里还在嘀咕着,小时候咋就没人这样教我呢?
伯父闲聊中还说到,他曾经有想写一部小说的念头,取名为《东游记》,我因才疏学浅觉得写书是一件很高深的事情,具体内容和为啥取这书名均没有详问,伯父说他曾与出版社联系过,得之出书需要自己先垫付一部分资金,图书印刷好后自己还要负责部分图书的销售,伯父认为这事徒有虚名,最终放弃了出书的想法。
伯父这次回来,是我和伯父相处时间最长聊得也最多的一次,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王家湾的小路山坳也都陪伯父转了一圈,走门入户地目睹了乡里乡亲们的生活状态,和过去几十年相比仍没有多少改变,家家依然是土坯墙、泥巴地、柴禾杂院;户户陋室简具,粗桌糙椅、旱厕柴灶的。亲眼见证了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以及家里的过往与现状,伯父目之所及,常常若有所思。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依然要外出打工,家里几乎还是家徒四壁,父亲亲手种的粮食总共也才卖了几百元钱,这是伯父的出生地,是童年玩耍的场所,青少年时代劳作的山湾,屡次回来称作故乡的地方,也是伯父一生牵挂和资助的家!想必定是感慨万千,思绪难平。
在离开我家之前的那天晚上,伯父很晚才睡,他精神异常兴奋,又心事重重,他正在酝酿着一件大事,吩咐我把大巧叫来一起商量商量。正槐当时7岁,回到陌生的家里,晚上哭闹着久久不肯入睡,伯父一直等着大巧把孩子哄睡,伯父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大巧带着正槐到他那里去,他负责正槐的读书及培养,伯父的想法是,助人重在扶智,扶智重在教育和培养,在父亲的孙辈里正槐最小,还具有可塑性,问我们是否同意?
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同时我们也有犹豫,去了孩子吵吵闹闹是必打扰伯父晚年清静的退休生活,就算哥姐同意,我们自己也会觉得于心不忍,此事最终没有成行。当时的情况是正槐在宁波一所公办小学(江北广厦小学,现更名为宁波大学附属学校)已读一年级,为上当地的公办学校,一次性给学校交了八千元的借读费,对于低薪的我来说很是不舍。伯父当年的想法是,农村的孩子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父亲辛苦了一辈子,还是无法改变现状,伯父总想趁他在有生之年,把父亲的后辈人再拉一把。伯父对我说,把正槐带去新疆培养,自己争取在活10年,看到正槐考上重高,这是伯父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计划,伯父心里清楚,只要孩子进入了重高,将来考取重点大学的希望就大了。终因我能力欠缺,又因生活所迫,正槐也未能进入重高,最后好在有大家的协力相助,经过一番周折,才勉强考入了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未能完成伯父生前的愿望,深感内疚。
遗憾的是,自父亲去世那年伯父回来,之后就在也没有踏上过故乡的土地,伯父对父亲一辈子的挂念,风雨兼程大半个世纪的回乡路也随着父亲生命的终止而结束。2013年正月十五日,天不遂愿,我本是打电话问候伯父的病情,却意外得知伯父离开我们的消息,内心无比悲痛,当即决定亲赴新疆,去送伯父最后一程。
时值春运期间机票难求,只买到了宁波至北京的经济舱机票,北京至乌鲁木齐只有头等舱的票,一张票大概要六七千元左右,我咬咬牙买了,父亲已不在了,伯父一生为我们付出的都无以回报,这次一定要去见伯父最后一面。说来惭愧,我一个乡巴佬第一次坐飞机竟然是头等舱,满脸哀容的我脑子里全想着伯父生前的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回放,从陕西到新疆,少小离家意气风发,半生艰辛育儿顾家,从始至终一生牵挂;从新疆到陕西,不顾远途劳累,旅程颠簸,屡屡回家探望……沉浸在伯父往返旅途的情景画面中,空姐把我当成了VIP贵宾旅客,哪知我内心的无限哀思,热情细致的服务把我弄得一愣一愣的,异常尴尬。

到了独山子殡仪馆,看到玻璃门上白纸黑字贴着写有关于伯父告别仪式的时间信息,才醒悟过来伯父是真的离开了我们,不由悲从心来,见到伯父的遗容,脸很消瘦,忍不住眼眶湿润,声音哽咽。伯父这一生也很不容易呀,自己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成家立业,千里之遥举目无亲,喜悦无人分享,困难也无亲人伸手相援,不曾体验大家族在一起的热闹氛围,也没能感受逢年过节亲人们你来我往登门拜访相聚的愉悦时光,反而以一己之力给老家的亲人带去无限的欢乐和期盼,几十年来不遗余力的照顾老家的诸多亲人,想着想着泪眼朦胧,无法言语,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晚上在殡仪馆外为伯父烧纸祭奠,只见天空皓月低悬,地上白雪皑皑,全是白花花的一片,显得非常刺眼,抬脚迈步,总有踏阶上坡之感,觉得这里的天低地厚,宇宙的空间很狭小。
第二天伯父告别仪式结束,我们随车送伯父上山,山属沙石土质,非常洁净干爽,除山脚植有少量松木外,山上植被稀少,伯父的葬地很开阔,呈上高下低之势,伯父葬在山腰的中下部,墓呈圆锥形,可以俯瞰整个独山子城区,那是伯父工作生活的地方,不知能否看到伯父心心念的故乡?
此次新疆之行,我也算是在老家的族亲中唯一到过伯父家的人,说实话伯父家陈设及其简单,客厅里甚至没有软沙发,也没有什么高档的家具,伯父生活非常节俭,我们每次打电话,伯父总是问我们好不好,在外注意安全,管教好孩子,还没等我们问候,伯父立马说我好着的呢!让我们不要操心,就这么简单。回想起这么多年来伯父对老家亲人的资助和关爱,让我们倍感愧疚,伯父一生中屡次的舟车劳顿、远途奔波、不辞辛苦的回家看望,他牵挂的是自己的亲人,每年春节前给家里亲人们的汇款从未间断,几十年如此,每次汇款都是禹哥外爷家、大姑家、我家、满姑以及扬玲姐家,虽然我们每家收到的只是给自己的一份,但伯父一个人同时汇出的却是5份!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就靠伯父一人的工资收入,自己还有一家人要生活,伯父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开办实业,也非商贾巨富,仅从事高中教学工作,就算工资高又能高到哪里去?其实伯父正式退休后,并没有就此闲下来享福,而是以补习班的方式,依然在为有需要的学生授课以贴补家用,这就是我的伯父,自己辛苦付出,内心牵挂的永远是他的亲人。
我于当天离开了独山子,在回来的航班上,邻座约莫十八九岁大学生模样的姑娘抬头问我:“叔叔,这航班几点到达?”我一愣!忽然觉得这人咋就这么不经老呢?
现在想来,父亲当年稚嫩的一句“你走吧!家里有我”,显示了父亲的担当和勇气,当然也承受着巨大的艰辛,伯父当年毅然决然的离家,也促使伯父有机会跳出了“农”门,成就了自己美好的前程,而伯父也在用其一生的爱回报着父亲,伯父在大半个世纪里,在及其艰难困苦、家里经济并不宽裕的条件下默默的帮扶着父亲,手足情深和相互感恩的兄弟情谊让我们这些子辈们深受感动,这在我们老家的王氏家族里都是不多见的,堪称是兄弟情深的典范和楷模,其事迹值得可圈可点。
如今父亲和伯父都已离我们而去了,凭心而论,就算当年父亲不让伯父走,父亲依然还是农民,其种地的命运无法改变,顶多把伯父也拉下水,多一个相同的陪伴者而已。因此,我现在依然很佩服父亲当年的勇气,没有拖伯父的后腿,同样也赞同伯父的毅然决然,没有过多的犹豫,也正因为当年父亲、伯父都做出了正确抉择,才奠定了如今伯父这一支脉的兴旺局面,哥姐都已跃上了一个新的阶层,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总比都困在家里烂柴倒一湾要强得多。
父亲和伯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膝下都是三子一女,我们仅在人数上相等,哥姐的学历都是本科起步,还有硕士、博士,职业有银行领导、自由职业者、大学教授、国企精英,分布在新疆、成都和沈阳;反观我们几个,学历低则小学二三年级,高也就高中封顶,均在外靠打工为生,我们才是真正的“愚、鲁、钝、騃”呢!虽说我们和禹哥等是一脉相承的堂兄弟关系,彼此身体里还流淌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液,和哥姐比起来,真是天地之悬,泥云之别,对于哥姐我也只能仰视,不敢称兄道弟。
幸好哥姐都非常谦和,自父亲和伯父离开我们后,哥姐与我们也还常有联系,生活上及孩子上学方面屡屡给予了我不少的帮助和建议,每次都是禹哥钝姐主动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兄弟姐妹的近况,以及正槐读书方面的事情。说来惭愧,我竟没有主动给哥姐打过电话,顶多在微信里和哥姐简单的聊两句,觉得很对不起他们,除骨子里有一种自卑的基因存在外,还有就是担心打扰到他们,其实我也的确很为难?我说什么好呢?没有欣喜的事情可告知,没有共同的话题可探讨,又不在一个层面,难道我说天气、诉苦不成?我常常哀己不幸、怒己不争,活成了连我自己都不想看到的样子,诸多失礼之处还请哥姐多多包涵为谢!
林林总总的写了这么多,只想依据事实、客观公正的记录一下父辈所处的时代,所经历的一些事情,父亲的苦难、伯父的大爱,以及他们之间难以割舍的兄弟情怀,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和发扬,几十年来伯父对我们家的恩情使我没齿难忘,也感谢哥姐屡次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甚谢!
愿父亲、伯父安息。我们都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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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扬帆:男,陕西安康人,在宁波务工,曾从事企业厂报编辑、企业文化、相关材料撰写及宣传等工作,目前在宁波东力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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