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绝唱嵇叔夜
文/阮班鹤
近日拜读《世说新语》，被文中几节描写嵇康的文字所倾倒，于是做了点功课，笔成此文。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义庆所编的一部具有经典性的志人笔记小说，刻画了众多卓尔不群、傲笑王侯、具有“魏晋风流”独特精神的文士，而嵇康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世说新语 · 容止第十四》是这样描写嵇康的:“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这段文字对嵇康做了个比较综合的评述，意思是说:嵇康身高七尺八寸，风度姿态秀美出众，见到他的人都赞叹说:“他举止潇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有人说:“他像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山涛评论说:“嵇叔夜的为人，像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他的醉态，像高大的玉山快要倾倒。”勾画出了嵇康丰神俊朗、气质异人的形象，俨然一位历史上磊磊落落的伟丈夫，亦为魏晋文士中的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
嵇康，字叔夜，三国时曹魏文学家、思想家与音乐家，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世称嵇中散。嵇康早年丧父家贫，但仍励志勤学，文学、玄学、音乐等无不精通。嵇康娶曹操长曾孙女长乐公主为妻，司马昭曾想拉拢利用嵇康，但他在当时的政治斗争偏向皇室一边，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因而颇招嫉恨。嵇康豪气耿介，当他的朋友山涛向朝廷推荐他做官时，他毅然决然地与山涛绝交，并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以明心志；后因清高孤傲，加上与钟会有隙，被僭于大将军司马昭，年四十被杀害，以一曲《广陵散》结束了生命。
在魏晋诸多士子中，嵇康是首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这并非因为他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而是因为他的死，他以生命的代价使其人格和精神升华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丰神俊朗的外表，卓尔不群的气质固然让人为之感叹；他“博综技艺，诗竹特妙”的高超才华也让人欣羡；他“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的绝世风姿亦令人神往。但真正能打动人的是嵇康的人格；他“抗心希古，任其所尚”，将封建礼教踩在脚下，敢于“非汤王而薄周礼，越名教而任自然”，大胆追求人性的自由，从而不惜献出年轻时生命。
嵇康任诞放纵、气度非凡，在魏晋时期，长年的战乱使整个社会显现出一片凋敝的现象，再加上人与人的倾轧和权力的勾心斗角，个人生命霎时幻灭。面对世情的薄凉，生存艰难的他不畏权势，与七位名士聚于云台山一处幽静的竹林中开怀畅饮、放歌长啸、抚琴赋诗、谈玄论道，被称为“竹林七贤”，而嵇康是七贤中最博学多才的一位。
相传他的“嵇氏四弄”（《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与蔡邕“蔡氏五弄”合称“九弄”，被隋炀帝作为取士的条件。他写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吕长悌绝交书》均为古来散文名篇。他擅长书法，工于丹青，其草书被后人称作“如抱琴半醉，酣歌高眠，又若众鸟时集，群鸟乍散”。
嵇康是一位两米左右的大高个，身材颀长，容颜俊秀，风姿绰约，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见过他的人都会赞叹他“举止潇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更为惊奇的是，有樵夫砍柴晚归，在山中遇到采药游玩的嵇康，竟然惊为仙人下凡，倒头便拜，还口中念念叨叨:“惊扰仙人了！惊扰仙人了！”樵夫此举令嵇康哑然失笑，第二天，嵇神仙的故事便不胫而走。
嵇康旷达狂放鄙视权贵，向秀曾叙述其与嵇康的友谊:“余与嵇康、吕波举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嵇康轻时傲世，对礼法之士不屑一顾。其中与钟会的关系便是最具体的体现，也为自己的生途埋下了难以挽回的不幸，因果使然。
《世说新语 · 文学第四》 中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于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意思是说钟会撰著《四本论》刚刚完成，很想让嵇康看一看。便揣在怀里，揣好之后，又怕嵇康质疑问难，揣着不敢拿出，走到门外远远地扔了进去，便转身急急忙忙地跑了，唯恐自己的著述不入嵇康的法眼。
钟会出身名门，是曹魏大臣，少年得志，十九岁为秘书郎，后又升为尚书郎，二十六岁为关内侯，钟会多次要见嵇康，但嵇康拒绝与其交往，然钟会对嵇康却仍敬佩有加。
显赫之后的钟会再次造访嵇康，那天嵇康在家门口打铁，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不与理睬。钟会觉得尴尬无趣，便悻悻离开，这时嵇康才说话了，他问钟会:“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对此记恨在心，回去对司马昭说:“嵇康是条盘踞着的龙，只要有他在，你的江山就难以坐稳。”还诬告嵇康言论放纵，更重要的是有谋反之心，要赶紧铲除才得以安心，嵇康的性命于是岌岌可危。
已经处于危亡中的嵇康，丝毫未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依然帮自己的朋友吕安仗义执言，又被加上了“诋毁孝道”的罪名，就这样，嵇康被关入了大牢。
说起嵇康，不得不说《广陵散》，有人说《广陵散》之所以名声大震，归功于嵇康临刑前索琴弹奏所致，并演绎出了一段凄惨绝伦的佳话。
《广陵散》是我国东汉时流传的一首古琴名曲，它描写了一段悲壮凄惨的故事:战国时期聂政父亲被韩王杀害，聂政出生之后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父亲的遭遇，立誓刺杀韩王为父报仇。首次行刺不成，聂政逃往泰山向一位仙人学琴，历时十年。重归韩国时，聂政为了不被人认出，他“漆身为厉，吞炭变其音”，并击齿毁容。此时聂政已经练成绝技，弹起琴来观者成行，马牛止听。韩王得知，召其进宫弹琴。聂政藏刀于琴中，当韩王聚精会神听琴时，被其一刀刺死。聂政恐祸其母，用刀自毁其面，断其形体……这是一曲歌颂古代义士的悲歌，是浩如烟海的古琴曲中的阳春白雪，而嵇康以善弹《广陵散》著称。传说嵇康在一次出游中夜宿华阳亭，晚上弹琴娱乐，他的弹琴声惊动一位仙人来临，两人共谈音律分外投机，后仙人索琴弹奏了一曲《广陵散》，并将其授予嵇康，嵇康酷爱此曲，从未传授于人。
魏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年仅四十岁的嵇康，被押往洛阳建春门外东石桥马市上行刑。《世说新语 · 雅量第六》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情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昔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说的是嵇康在临刑之时，神态不变，要求给他弹琴，弹奏古琴曲《广陵散》。弹完之后说:“袁孝尼曾请求学这首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拜他为师，朝廷不允。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名士嵇康死后，万民哗然、朝野震动，苍天为之流泪。嵇康因拒绝做官而死；嵇康因不巴结权贵而死；嵇康因替朋友鸣不平讲真话而死。
《晋书》上还多了一段描绘:“嵇康回头从容地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就在此刻，他想起了一回事，他活得坦荡，走得潇洒，他无有牵挂，只是想到《广陵散》将要失传而感到有点遗憾。”这段描绘宛若锦袍加身，使其人格愈加丰满。
呜呼，千古绝唱嵇叔夜，他生得美，活得美，死得更美，他极具诗意、极富美感的临终一叹，把自己人生境界的标杆插上了人类美学的高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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