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什么样的？
在基督教的原罪说中，人的本性中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破坏力，如果堕落，可以成为魔鬼。这样的说法，似乎在反复证明人性本身的复杂。
而政治制度往往与人性难解难分。可以说，人们选择建立怎样的制度，与秉持怎样的人性观具有莫大的关系。
而最终的收效也是如此，好的制度，将发挥人性中的善意；坏的制度，则会释放那些人心当中的“恶的因子”。
讲述 | 张绪山
来源 | 知鸦通识APP《制度：文明的镜子》
01.
平等的罪民
欧洲传统的人性论有两个源头，一个是古希腊的人性论，一个是基督教的人性论。其中对欧洲人性影响最大、最直接的是基督教。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基督教的“原罪说”。
万能的上帝创造了宇宙，随后又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后来却偷食了禁果。从此，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就都得到了原罪。
在这样的人性论中，特别强调了人性的恶。相关主题在西方艺术作品当中很常见，比如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所创造的《亚当与夏娃》，就是一幅非常有名的作品。
《亚当与夏娃》，图源：Wikipedia
不过，基督教原罪说里也有一个很深的疑问，就是亚当和夏娃为什么犯罪？
如果说他们自甘堕落，那就意味着上帝创造的作品本身就是不完善的，有恶的倾向。但是显然，你不能把人的堕落归于上帝。
有的人就说，那不是人自甘堕落，而是被外界引诱，比如伊甸园的那条蛇，亚当夏娃是被它诱惑了，所以是蛇使亚当、夏娃犯罪。但是这并没有解决问题。
诱惑人的蛇是不是上帝创造的？
如果蛇不是上帝所创造，那么显然违背了“上帝是万物始祖”这个定理；如果蛇也是上帝创造的，那上帝是否创造了恶呢？
02.
人的自由意志
这一矛盾应该怎么解决？
大家如果了解西方思想史，就会知道一位叫奥古斯丁的神学家。他就对上帝原罪说进行了改造，大大地影响了西方的思想发展的进程。
根据他的说法，上帝不会创造恶，他所有的创造物本性都是善的。
那么恶是怎么来的呢？恶是善的缺乏和悖逆。也就是说，人的堕落是因为悖逆善、缺乏善，而与上帝无关。
不过这里还存在一个问题：既然你的本性中不存在恶，为什么又会作恶呢？
奥古斯丁在这里提出一个特别重要的观点，就是人的自由意志论。
奥古斯丁，图源：Wikipedia
也就是说，上帝赋予了人自由。而人之所以会堕落，就是也因为误用了这种自由。因此，这不再是上帝的事。是你误用了自己的自由意志，把恶带到了世界。
自由意志论对西方人的影响重大。十五世纪末到十六世纪初，德国发生了一场重要的宗教改革，路德使自由意志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当时，教会宣扬人类的罪恶没法挽救，只能靠教会贡献恕罪权，也就是将由教会代上帝来饶恕人的罪行。
然而，马丁·路德却回应，教会其实也只不过是外物，它并不能代表上帝。
那么人应该如何领会上帝的意志呢？其实，只要阅读《圣经》就可以了。我有自由意志，我可以判断神意。
马丁·路德，图源：Wikipedia
其实，这里的自由意志论恰恰是近代个人主义思想的重要来源。我们可以根据我们的自由去阅读《圣经》、领会上帝的意志，从而获得上帝的救赎，这就是一种个人主义。
除此之外，它还催生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新思想。这一思想是说，上帝造人时，并没有给人以固定的位置、面貌。不像本性被固定住的动物，上帝给人以改变的自由，可以根据自己的天性去发挥。
“我把你放在世界的中间，为得是使你能够很方便注视和看到那里的一切，我把你塑造成一个既不是天上的，也不是地下的，既不是与草木同朽的，也不是永远不朽的生物，为得是你能够自由地发展和战胜自己。你可以堕落为野兽，也可以再生为神明。”
人一半是野兽，一半是神明，这是一种可善可恶论。你有自由，你可以往坏的方向发展，也可以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西方很重要的理论。
03.
权力只能腐蚀人心，必须靠制度
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罪民，而且意志是自由的。“平等”、“自由”，这两种概念在政治伦理中特别被强调。
比如，美国1776年《独立宣言》的开头就写到:
“我们认为以下诸点是不言自喻的公理，人类生来是自由的。”
“造物主赋予了他与生俱来的权利即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美国《独立宣言》，图源：Google
这三大权利是造物主赋予人类的，也是不可剥夺的。而政府就是为了实现这些而设置。也就是说，权力必须要保护人民的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这样的政治伦理背后，有着很深的人性论前提。而且，后来又提出了一个更深的问题，即原罪促使权力腐败的问题。
就像我们前面说的，人的本性既能为恶，也能为善，可以上升为天神，也可以堕落为野兽。
黑格尔有过类似的表述，他说：
“有人认为，当他说人本性是善时，是说出了一种很伟大的思想。但是，他忘记了当人们说人本性是恶时，是说出了一种更伟大的思想。”
黑格尔的这个观念已经非常明确了，即是否承认恶性，对于政治制度的设计至关重要。
我们之所以对权力要采取有罪推定，就是因为人性当中有一种为恶的因子。如果这种因子没有遇见权力，那么它释放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一旦遇上权力，它就会很容易释放。
而要理解这种罪的释放，我们首先要谈及人类的四种基本欲望。
人最高层次的欲望就是生存欲。那么在它之下，首先是物欲，也就是获取财富、以及对财务的支配权；其次是对异性的支配；最后则服务于上述两种欲望的手段，也就是权欲。
这使得权力具有一种腐败的本性。当你有了权力后，为了满足于这三种欲望，人就会使得欲望泛滥，腐败也就不可避免。
所以，欧洲启蒙运动之后的思想家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几乎都接受权力必须要制衡的观点。
没有制衡，光靠人的道德，是靠不住的，必须靠制度才行。
孟德斯鸠就表述得很全面，“任何拥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移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们是用权力一直到遇到界限才休止。”
孟德斯鸠，图源：Wikipedia
那这个界限是什么？就是制度，制度可以让人不能再滥用权力。所以，从事物本身来说，要防止滥用权力，就必须用权力约束权力。
如果一个人德性很高，把权力放在他手里会放心，但他总有一天会被权力腐蚀，权力是无法靠内心制约的。
这样一种说法，基本上就是现代西方人的常识性理念。
所以，2002年时，我们才听见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在一场演讲上说的：
“人类千万个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眩目的科技，不是大师们的浩瀚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了起来，才不至于害人，不至于有以强凌弱，才会给无助的老人和流离失所的乞丐以温暖的家。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为大家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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