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晒干的槐花

文：丁照清

      江苏省丰县广宇中英文学校

当老师这些年，我收到过许多学生送我的小礼物：小贺卡、小制作、一张画、一束花·····每份礼物都包含着一颗纯洁的童心。更有一份让我倍感珍惜的特别礼物：一包晒干的槐花。那是六岁半的小河在今年母亲节那天送我的。我把这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槐花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放在我的书桌上。

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瓶中的槐花，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花香，眼前又浮现出小河那双细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掩映着里面淡淡的云雾般的忧伤，让人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小河生活在单亲家庭，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为的是让她能接受好一点的教育。

平时小河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爷爷一边干农活，一边照顾她。破碎的家庭让小河早熟起来，每天她像个小大人似的不声不响地做着该做的事，有时趴在课桌上静静地想着心事。每当我提问她问题时，她就像一只惊慌的小鹿，声音小小的不知说什么好。

记得母亲节前一天，我在班上提醒孩子们明天别忘了向妈妈表达自己的爱心，正讲着，突然听到小河在低声哭泣，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抬起头，含着泪哽咽道“我没有妈妈。”我听了，心里猛地一震，是啊，我竟然忽略了班上还有没有妈妈的孩子，我鼻子一酸，安慰她“小河，好孩子，不要哭。你没有妈妈，可你有爸爸和爷爷，他们都很爱你；你还有老师和同学，她们都喜欢你。”小河听了，含着泪点了点头。

第二天，小河怯怯地把一包东西递给我说“老师，这是我爷爷晒干的槐花，好闻也好吃，爷爷说能放好长好长时间的，我送给你。”我拉过她的小手，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疼爱地说“宝贝，谢谢你！也谢谢你的爷爷。你送的是最好的礼物，你也是最懂事的孩子。老师就是你的妈妈，有什么事就向老师说，好吗?大家都会帮助你的。”小河听了我的话，一低头，落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慌忙擦去，说了声“老师，再见！谢谢老师。”害羞地跑开了。

望着小河远去的瘦小背影，闻着这淡淡的槐花香，我的心里悄然掠过一丝百味杂陈的感觉。任思绪飞越，我仿佛又回到那难忘的年少时光，回到那我日夜思念着的故乡，回到那盛满我欢乐和苦痛的农家小院。在小院中央有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槐树，每当花季，枝头开满洁白的花朵，满院散发着浓浓的花香，吸引着不少小蜜蜂飞上飞下地唱着歌采花蜜，调皮的弟弟看着满树的花朵，爬上爬下，摘下几串槐花笑着扔向树下，我和妹妹开心地争抢着。

母亲常常用清香的槐花做成美味的槐花饼、槐花糕；每当冬季，一场鹅毛大雪过后，温和、乐观的父亲常常和我们姐弟几个在老槐树底下堆雪人，打雪仗，欢笑声像雪花一样洒满了小院。更不会忘记，父亲离世后，老槐树下母亲更加沧桑的面孔，更加忙碌的身影，以及我因失去父爱滴落的串串伤心难过的泪珠。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旅途，有着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懵懂与轻狂，青春的叛逆与忧伤，夹杂着蜕变的苦痛与欢愉。

我久有一个心愿，想写一部书来回忆我那段难忘的岁月；来表达对父亲的追忆；更为表达对母亲离去的怀恋与思念。可总感自己笔力孱弱，怕难以叙尽崇敬之心，缅怀之情，因而久未能成。今日闻到这久违的槐花香，又一次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思念家乡、思念双亲的那根弦。此刻，我有多少话想要倾诉。

我的笔端远离了华丽和修饰，有的是自然而然的坦露；有的是发于心，缘于情的质朴无华的文字，点点滴滴，滋润在心底。我就像徜徉在春天里的一条长满青青小草，开满无名小花的小径上，那里洒满了阳光和雨露，沿着小径，我一步步走向记忆的深处。

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妇，没有多少文化，没有华丽的衣衫，更没有优雅的举止；有的是匆匆忙忙、劳动着的身影，在田间，在院落；在乡村的土路上，在低矮的瓦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忙碌着，忙碌着。可怜年少的我当时是那样不懂事地自卑过、苦恼过、无奈过，为母亲的不修边幅，为母亲的浅薄知识，为母亲的整日苦干。我真正读懂她是在父亲突然离世后。

当时，她没有被悲伤击垮，毅然决然挺起脊梁，一人扛起家庭的重担，家里家外，不知辛苦地忙碌着。干起繁重的农活，就像一个男人一样；拉扯着几个孩子，从来没有乞求过别人什么，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活着，就得去干！”；她教导我们姐弟几个，常常说“你们哪一个都要争口气！不怕！你爸走了，我还在！”朴实的话语中透着一种坚忍不拔的精气神在里面，听着母亲的话语，望着她刚毅的神情，我深深地体会到她那颗决绝的心，哪怕天崩地裂，她依然会守护好自己的儿女。正是基于母亲这种不屈的力量，我们姐弟几个，全都刻苦奋进，努力向上。

由于父亲性格较母亲温和，他生前常常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他的突然离世，让我痛苦地难以自已。几多次，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多想和他谈谈心里话，可一张口，他却转身而去，再也寻觅不见。哭泣中醒来，梦境消失，泪痕尚在。

有时夜已深沉，我却难以入睡，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屋子，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底下，听着树叶哗哗作响，望着远处清凉的夜空，望着弯弯的月牙，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着辛苦操劳的母亲，想着年幼的弟弟妹妹，想着自己茫然的未来，任夜风呼呼地吹过，任泪水无声地滑落。不知什么时候，母亲默默地和我坐在一起，为我披上一件衣服，为我擦去冰凉的泪滴。

我把头靠在母亲肩头，母亲拥着我说“青青，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娘几个呢。”我鼻子酸酸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是的，我要好好的才能对得起父亲，父亲生前最疼爱的是我，我要咬牙挺过去。终于，我拉起母亲那双粗糙的大手，说“妈，我们去睡吧。”

刚刚冲淡了一些失去父爱的伤悲，盛夏七月的到来，给了我又一次猛烈的痛击！高考败北，我的泪水和汗水一样充沛，我心情和天气一样燥热。我哭泣着，茫然着，找不到一点人生的方向。母亲这次没有陪我流泪，也没有劝我去复读，而是督促我尽快去打工。

几个月后，当我经历了生活的艰辛，体会了处世的艰难时，母亲才让我又走进我魂牵梦萦的校园。可青春年少的我，当时又怎能理解母亲的一番苦心？我那时心里只有抱怨、伤感、无奈，又憋着一股不屈服的劲。直到我也做了母亲时，才真正感到教育、引导孩子，有时不能只是说教、谈心，更要紧的是让他去经历一些需要付出汗水和泪水的事情，去经受一些人生的风吹雨打，才能有益于他的成长。而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一种更深沉的爱？！

正是这段难忘的人生经历，让我更懂得了学会珍惜，学会感恩，也让我养成了坚韧、执着的性格。不是吗？如果凤凰不经历涅槃之痛就能重获新生，恐怕也不会成就七彩缤纷的绚烂。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百味尝遍，自然能悟透人生的真谛，自然能看淡人世间的苦乐与悲欢。

带着母亲的嘱托与期望，带着父亲未了的心愿，我走上了再一次为高考拼搏的战场，跌打滚爬，为了最后的胜利，拼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记得有时周末回到家里，晚上看书到深夜，母亲轻轻地为我放上一杯热水，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却有万语千言。当我终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拥着我只说了一句话“青青，我知道我们会有这一天的！”我扑在她身上，说不出一句话。多少年的执着一念和日复一日的坚守与等待，瞬间化作盈眶的泪水和紧紧的拥抱。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母亲啊，女儿就要远航了，当哪天我返航时，再满载着星星来报答您！来报答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风霜！”

载着满满的母爱，我踏上了人生之旅，从平川到高原，从北国到南疆；从细雨飘洒的春天，到瑞雪纷飞的冬季，母爱就像天上的繁星，闪烁在晨曦，闪烁在日暮，闪烁在女儿生命的每一天。也许，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母爱永远会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只要你过的充实、快乐，母亲就会开心。天下的母亲千千万，母爱的方式万万千，不管是浓烈还是清淡，不管是坦露还是含蓄，哪一个母亲没有一颗体贴、包容、牵挂、慈爱的心？

走过风雨，踏过泥泞，今天，我更懂得母亲的内涵，相对于星光舞台上名流艺人的光芒耀眼；相对于知识殿堂里名师大家的璀璨夺目；相对于成功女士的风华绝代，我那日日辛苦劳作的母亲，同样具有别样的风采！在女儿的心目中，她是至高无上的。她像清泉，给了女儿甘甜的雨露；她似苍松，给了女儿坚忍不拔的力量。再动听的篇章也表达不尽对母亲的礼赞，母亲就是那湛蓝的天空，让女儿的思绪永远遐想无限。

有时，我真怕自己一事无成，配不上走过的那些难忘的岁月，配不上母亲为我付出的汗水和泪水，但我会努力走下去的，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会做一个向上、向善之人，因为母爱在为我护航。如果人生是美丽的原野，母爱就是原野上飘荡的春风，春风化雨，原野就会呈现出美丽的风景。

今天的我，早已为人师，为人母，我也正在用心爱着自己的儿女，用心爱着自己的学生。爱，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接力，爱会感染和传递的。这个世界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懂得爱，学会爱，珍惜爱。因为天下还有多少像小河一样的孩子需要我们去关爱，去给予。

我看见，朴实无华的槐花开满枝头，向人们挥洒着阵阵清香，在田野，在山间；在乡村，在城郊。

我又看到多少像槐花一样的人们，他们质朴、乐观，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他们劳作着，辛苦着，他们默默无闻，付出着，坚持着。他们也许瘦弱苍白；也许满面灰尘；也许谨小慎微；也许沉默寡言。他们也许固守着贫瘠的家园；他们也许为了生活，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他们中有小河的爸爸、爷爷们，有我的父亲、母亲们，有我的父老乡亲，有我的兄弟姐妹。请不要可怜他们，请不要嘲笑他们，当你清晨还在熟睡时，他们早已忙碌着；当你夜里进入梦乡时，他们还在星光下辛苦劳作着。

也许，你会厌恶他们粗俗不堪的外表，但请你一定要敬畏他们不设防的朴实与厚道；也许，你会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们一眼，但我想请你走进他们的内心，感知他们真诚的灵魂、火热的心肠，以及默默坚守底线的良知。有时，我看着他们，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真想喊他们一声“父亲母亲”，真想称呼他们一声“兄弟姐妹”，而我又何尝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当你衣着光鲜地行走在人生的大道上，请莫忘身边那些像槐花一样默默无闻的人们，草长莺飞，花开花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在田野，在乡村；在工棚，在街边；在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们就这样忙碌着，辛苦着。他们几乎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几乎永远不会有功成名就的一刻，但这又有什么不对。他们毕竟在劳作，在向上，在向前，这就足够了。

人生的旅途，风景变幻万千，默默劳作的朋友们啊，我已从你的心里走过，你们给了我太多太多，我深深地爱着你们，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