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的生命史中感知教育——读鲁洁的《回望八十年》

中山市教研室/郭跃辉

有一次中午在饭堂吃饭，我问冯继有部长最近在读什么书，冯部长说在读鲁洁教授的《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并简要介绍了本书的写作风格与特点。当时我想，一来鲁洁教授是研究德育的，二来叙事化的著作可能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出于这两个原因，我在心里没有接受这本书。但在临放假前，想着暑假期间在老家不愿意读过于理论化的教育著作，于是就把这本书当作“轻读物”买回来，作为“假期读物”。最近两天，读完了此书，内心欣慰之余又深感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偏见而错过一本好书。

我对鲁洁教授不是很熟悉，倒是之前买回来鲁洁教授的学生朱小蔓教授的一本书，但从年龄上看，八十多岁的老教授，又是搞德育研究的，自然会产生一种偏见，就像冯部长印象中的“马列主义老太太”一样。实际上，鲁洁教授一生都与主流政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这种距离也使得她对德育的思考带有一种学术化、理论化的味道。鲁洁教授出生在一个教育家庭，父亲鲁继曾是中国现代著名的教育心理学家，但从事教育，并非鲁洁教授的第一选择。由于历史的阴错阳差，鲁洁教授从化学教育转向了教育学研究，后转向了德育研究。这一点也与很多人的经历相似，大学期间根本不知道未来自己将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幸运的人找到了学校教育与未来职业的契合点，不幸的人或许终其一生都在为兴趣与职业的矛盾而苦恼。

鲁洁教授说：“我绝对不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顽劣调皮，是她小时候的性格特点。但是正是这样根据代数原理“a×b×c=c×b×a”当着修女的面将“god”演绎为“dog”的顽皮孩子，得到的并不是“各方势力”的打压，而是一种宽容与宽松。这种宽容与宽松给鲁洁教授带来了积极的影响，也在她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鲁洁教授称之为“自由主义教育”，即比较尊重个性的发展，给每个个体有相对自由的发展空间。这种诞生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教育思想，成为鲁洁教授教育思索与德育研究的主线。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把儿童的生活还给儿童。鲁教授说：“教育既然不能完全读懂儿童，那留下来的唯一一条路就是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让他自己发展。”遗憾的是，这种朴素的教育思想在现代社会越来越得不到认同。

当然，顽皮归顽皮，我从鲁洁教授的成长经历中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阅读的重要性。中学时代，成绩一般的她，喜欢阅读各类书籍，自然科学的、文学的等等，我认为这一点也是鲁洁教授以后取得学术成就的基础。她说：“我没有像现在的孩子那样被升学率所压制，只是十分冥顽地、随心所欲地、如饥似渴地去读书，文学、自然科学、历史传记……课堂外的那些‘野书’几乎占领了我整个心灵。”而读书的好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即使在政治运动最频繁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阅读。在她看来，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泡上一杯淡淡的清茶，读上一本好书，任我的思维去自由驰骋”，而人生最大的苦恼则是：“许多无聊的会议，无谓的杂事，曾经有过的无穷斗争耗去了我生命中的许多时间，剥夺了我读书的权利。”这一点也给我极大的启发：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读书，因为这是自己与世界沟通的主要方式。

这本书是“口述史”，是站在某一个特定的历史节点对过往的一种回忆与梳理，可能回忆会筛掉很多细节，但这种生命史、生活史其实是对宏大历史叙事的一种补充。在鲁洁教授的生命史中，我不仅读到了历次政治运动中的中国教育的价值与取向，同时也读到了在市场经济逻辑主导下高校扩招的经济思维模式。对于这种重大的社会变革，鲁洁教授内心充满了忧患意识与反思意识。对于上个世界五六十年代的政治运动，她从理论层面进行了反思。这种反思的核心就是教育的本质，教育是什么，教育的价值何在，教育有没有自身的规律。最后她得出结论说：教育就是教育，教育不是其他东西，不能完全被其他东西所左右。教育就是培养人的活动，或者是培养人的一种实践。我相信鲁洁教授所说的“其他东西”，主要就是政治运动与经济建设。她认为马列导师本身不是教育家，他们发表的针对政治、经济、社会的观点，长期以来被我们当作教育言论，甚至是教育指示。“他们不是教育家，也不是百科全书，不可能从他们那里找到所有问题的直接答案……只能在世界观、方法论这个层面去理解他们的理论。”事实也是如此，马列主义思想对教育的价值在于价值观与方法论层面的指导，而不是提供直接的教育理论与政策。本世纪初，中国的高校开始了扩招运动，对于这一运动，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价值评判自然不一样。但鲁洁教授对此是有保留意见的，她曾经说：“一个为教育付出终生的人，差不多要达到她人生终点的时候，却要面对如此不堪的现实”，相信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吧。

鲁洁教授的一生，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挖掘、学习，例如她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态度，她讲究实干的工作精神，她对国家与民族的教育负责任的情怀等。读完此书，我觉得鲁洁教授本质上是一名知识分子，她不是官员，即使在担任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主任时，也是希望踏踏实实做一些事情。正是这种务实的作风，奠定了南师大良好的学术基础。在此期间，她不论是工作还是研究德育，都抱着一种朴素的教育理念，例如“回归生活”的德育理念、道德教育的现代化重建等等，即使是纯理论的思考，也是扎根于生活实践，这一点是很可贵的。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摆弄西方哲学术语、搞一些云里雾里的理论与实验，中国的教育更需要这种务实的态度与作风。从实际工作的角度看，我们需要这种务实的作风，而从理论建构的角度讲，同样也需要务实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