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 除
文/心旷
临近春节，我发了一个微信朋友圈，内容是针对那些借我钱不还，也不理我，但也没有删除我微信的人，我要他们在除夕前主动将借我的钱还给我，或者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的话，正月初一早晨我醒来后第一时间给他“拜年”，然后去灵隐寺给他烧香，再发朋友圈，回来后写文章。
我还在留言处补充道，不想还钱，也不做解释，心里又忌讳我这样做的人看到信息后可以删除我，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我是有的，去灵隐寺给你烧香面对佛祖时，我会报出你的姓名、户籍地址、现在生活的地址以及准确的出生年月日。
我这一毒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天晚上就收到了两个人转过来的钱。其中一个同我在一座城市里工作，三年前因业务而认识，业务没有谈成功，但谈成了朋友。他是河北人，小我十二岁，2021年的春节因疫情没有回老家，在杭州又无亲无朋，得知我也是一个人在杭州过年，便来到我的出租屋一起过了一个除夕。这本来没有什么，两个人都有所需，但我却很感动——三十八年来，我一个人过了差不多三十个除夕，这次因为有人陪，内心里的喜悦、激动、感动只有经历过我这样的人才能体会得出来。
那年除夕尽管过得依然很寒酸，尤其是没有独自一个人在外过过除夕的他是非常委屈的，但对我，今生都记得那是一个不寂寞的除夕。因为这个原因，两年来，我一直在尽我的能力报答他。而这两年，他的工作也一直不顺，到去年六月都过着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生活。
他工作不顺的原因我帮他分析过很多次，主要在于他的心智和性格。他的心智不成熟，虚荣心很强，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谁都多，还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别人的智商都是弱智。他性格也很固执，每次失业后来找我，我叫他找原因，他的回答都是老板的问题，领导的问题，同事的问题，客户的问题，产品的问题，甚至还说到自己名字的问题，说自己的名字取得五行不平衡，让我帮取一个新名字，就是没有听见过他自己有问题。
那年除夕过后，我同他交往了几回，他的所言所作所为很多方面我都看不惯，但人品没有问题。看在他人品没有问题，年龄比我小一轮，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磨难，特别是陪我度过了一个除夕，我也就接受了他这个朋友。——多年的人事工作经验告诉我，一个年龄不大，社会经验不足，人品不坏的人，他身上的缺点是可以包容的，只要他跟对了一个人品好，思想比他成熟的人，相信他很快就能改变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平心而论，和他交往的两年，他对我没有起过坏心，一直很尊重我。两年来他不断的遇到困难，每次找到我，我基本上都帮解决了。每次我俩一块出去玩，无论是交通费，还是生活费、住宿费，甚至是门票、购物，他的全部费用或部分费用都是我出的。2021年7月的一个下午，他狼狈的来到我的住处，说失业了很久，身上没有一分钱，房租也到期了，不交租金房东就不让他住。我看着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经历过多次他这样的生活，那种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人帮而无助的绝望，我深有体感。没有让他开口，我通过支付宝给他转了五千块，叫他度过眼前难关。我对他说，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我不会催你还款，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我。我说我也很穷，但好歹有一份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每个月都有账进，你不要担心。
他感恩地离开了。但接下去，他的工作一直没有顺利，借我的钱自然也一直没有还。我说到做到，从来不催他，只是见他反复失业，在很多企业里做几天就被辞退，工资也领不到一分，很是为他担心。通过听他谈他的工作方法和同领导、同事之间的关系，发现他除了业务能力不行外，情商完全是负数。我一条一条地分析给他听，建议他暂时转行。
我说，一个有明确事业目标的人，但眼前一无所有，自己的能力又不够，内界和外界的人也都求助不上，唯一的办法是放下身段，进工厂一到两年，几个月也行，去做普工，工厂里包吃包住，薪资也还不错，这样能解决你眼前的生存困境，还能存到一笔钱。通过在工厂里跟一群普通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能让你亲眼、亲身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不易，看清这个社会的残酷和无情，尤其是看见大多数工人日益麻痹的思想，同自己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时，从而激发你去主动反思，让心智变得成熟起来。当你离开工厂后，重新踏入人生的规划路线，你就会获得事半功倍。
他的回答唬得我尴尬至极。他说，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去选择跳钱塘江也不会选择进工厂。
既然他听不进我的建议，我也就不再说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和活法，只要他不再找我借钱就行，因为我的工作同收入也很普通，他曾明确表示过，我的月薪对他一个大学生，是一种羞辱。
两年来，最让我痛心的是他的人情味寡薄，而我不愿放弃他是渴望能在他身上得到一点儿亲人般的温暖。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我也知道他什么都为我做不了，我要的是他在平时不忙时，同我约个时间见见面，一起吃顿饭，去到附近走一会儿，说说话，逢年过节他若是回老家，来不了我这里，给我打个电话。但这两年他很少这样做，每次联系我或是来看我都是为了他自己。前年除夕他也没有回老家，也没有同我过年，去了他刚结交的老乡那儿，老乡住的地方同我在一个区，而且隔得很近。但除夕日的大清早，我还没有起床，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让我去XXX地方的宾馆送他回出租屋，他说原本是去老乡那儿过年的，但昨天晚上同他们喝酒喝醉了，老乡把他仍在一个宾馆里，没有人留下来陪。他说他没有他们的电话，发微信也没有一个人回，只好来找我。
他这话听得我怒火中烧，但想到是大年除夕，而且还是清晨，不便发怒，于是强忍着，但找了一个理由拒绝了帮他这个忙（这是两年来我第二次拒绝他的请求）。
那年春节他没有过来看我，也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和发一则信息，但正月十五他过来了，提了一箱牛奶和一个生日蛋糕（我的农历生日是正月十六）。我本来想冷淡接待他的，但看见他还记得我的生日，使我这个天生感性的人同菲利普对米尔德里德一样的卑微，对他又友好了起来。
吃完饭（蛋糕到他离开没有吃）后我俩到楼下散步，他告诉我，春节回单位后又被辞退了。我不想再听关于他工作上的事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元宵节后是各大企业招聘的黄金时间，你抓住机会找，然后就转移到了其他话题上。不知道在聊什么，他突然来一句，说我这种思想和性格的人若是生活在美国，一定会被许多人暗杀。他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听得我全身一颤，本来想问他具体意思，但又一想，这肯定不是一个让我听了觉得愉快的答案，今天是元宵节，新年还没有结束，而他过来的目的是给我过明天的生日，不要因为这个话题而破坏了心境，于是忍着没有问。正月过完后，我发微信问他那天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没想到他一口否认，说没有说过。见他不承认，我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那年元宵节过后到阳历五月结束，他没有再同我联系，我偶尔看见他发朋友圈，也没有任何主题。六月一日上午，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在我的单位门口，保安不让他进。我出去后，见他站在门口，衣冠不整，逢头垢面，胡子拉碴，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把他领进办公室，我的三位同事礼貌地同他打招呼，他爱理不理。那时离吃午饭还有半个多小时，我给他泡了一杯茶，叫他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拿了几本书给他。他坐在椅子上竟然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嘴角的涎水流的像瀑布。
午饭我带他在单位食堂吃，估计是饭菜太粗糙，他只吃了一点儿。从食堂出来后，我带他到单位对面的咖啡店坐着聊天，问他突然跑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情。他说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就过来了。我问他工作做的如何？他说几个月前离开杭州去了湖州，在一个镇上，仍然做直播运营助理。我问他做的如何？他说不怎么样，每天下午两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除上班时间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出租里刷抖音，一天只吃一顿饭，让外卖员送上门。
他说话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的嗡，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摇头晃脑的，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我问他：“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他回答：“眼前这样子挺好的，就是缺一个女朋友。”我问：“你现在赚的钱够两个人生活吗？”他回答：“我赚的钱连自己都养不活。”我问：“那你还想要女朋友？”他回答：“她可以养我呀。”
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和他的回答以及腔调，我感觉我在吃一只苍蝇。我忍着性子继续问：“你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不修边幅的来找我，是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回答：“我熬了一个通宵，没睡一分钟就过来的，所以看起来没有精神，不修边幅是为了做一个成熟男人。”
我看着他，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好在时间过得很快，离我上班的时间到了。我说：“你真没有事儿就回去吧，我的上班时间到了，谢谢你来看我。”
我走回办公室，同事问：“你的朋友走了？”我说刚走。她又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难来找你帮忙的呀？”我说我也感觉他是碰到了困难来找我帮忙的，但他说没有困难，只是过来看看我。同事说：“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他吧，我总感觉他很不对劲。”
晚上下班回到租房，我打电话给他。接通后，他说话的语调还是半死不活的。我再次问他是不是碰到了困难，如果真碰到了困难，我想办法帮。我说：“中午你走后我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很担心你。”他说真的没有困难。我问：“那你为什么一幅衣冠不整，疲倦不堪的样子？”他回答：“我告诉你了呀，我从杭州到湖州后，每天都熬夜到天亮才睡觉，今天过来看你，没有时间睡觉，所以很疲倦。”我又问：“你既然来看我，为什么不带着一幅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良好的形象来，而要带一幅病态和邋遢的形象？而且去的还是我的单位？”他不答话。我说：“在没有准确得到你是不是遇到了困难前，你今天上午的出现，我真的我很担心你。”他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担心我，但这次我真的没有事。”
于是，我将上午压在心里的怒火及两年来对他的各种不满首次不留情面地倾倒了出来。我说，认识你两年，除了那年你陪我过了一个除夕我心存感恩外，其他时间，你的言行举止没有一样让我满意过。我说，两年来，包括那次除夕，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处处照顾你，为你考虑，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一回？我说，你清楚我交友的目的，但两年来，你有没有在我的面前做到过一丝一毫？我说，你扪心自问，两年来，你在我身上获取了多少你想要的东西？我说，我交友从来不看身份，看的是他有没有个人修养和人情味，懂不懂得如何尊重他人和照顾对方的情绪，懂不懂得凡事发生前和发生后，为自己考虑的同时也为对方考虑。
我说，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一个人活在世上，他懂不懂得什么叫自尊自爱自重，也就是说，他懂不懂得用人的语言和人的行为同人社交。我说，我结交朋友，无论他现在有多狼狈有多不堪，身上有多大的污点和缺点，我都不计较，我看的是他眼睛里和内心里有没有人性的善良，有没有生活的光，并努力地朝这道光的路上去前行，纵使他这一生都没有走到这条有光的路上，我也不嫌弃他，因为他一直在努力，只是缺了运气，纵使他走上了这条有光的路上后对我忘恩负义，我也不后悔，因为我看到的是他在成功之前，眼睛里和内心里通向那束光的火焰一直没有熄灭，脚步始终没有停歇，从恶的思想始终没有萌生。我说，认识你两年，你除了从恶的思想没有萌生，其他方面都在走下坡路，而今天上午你给我的印象，你从恶的思想萌生了。我说，一个人走下坡路没有关系，这是他自己的路，但他拉着身边的人往下跑，那他就是犯罪。我说，现在的你就是罪人，拉着我一起向下跑。我说，今天上午我看到你，心里话，真的很担心，但现在我不是担心，而是痛恨，痛恨你根本就不是人，是人渣。
从那以后，他没有再和我联系，也不在我的朋友圈互动，无论我发什么，他都视而不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那番话真刺激到了他，让他痛定思痛后振作了起来，还是遇到了贵人，几个月后，他的朋友圈更新了，而且频繁的更新，内容有工作，有生活，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看了很开心，但很快就又讨厌起来，他的文案越写越狂妄。我看见他每次在朋友圈展示一天赚了多少钱和分享的一些个人生活，确定他真的过顺了，我很是欣慰。他不再理我我不在乎，毕竟，A型血不能输送给B型血，但是，他借我的钱应该还了，可他无动于衷，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加上其他几个人借我的钱也不还，使我越想越生气，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说到的大年初一早晨起床后给他们“拜年”，去灵隐寺给他们烧完香后发朋友圈，回来后写文章之类的话。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发泄一下，没有抱任何希望要他们还钱，因为如今这个社会，借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不可能要得回来，但没想到的是，有些人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
我将编写的文字发朋友圈几个小时后，这个朋友打来了电话，他说看到了我发的朋友圈，问我是不是遇到了困难。我说我没有遇到困难。他说；“我还欠你五千块钱了。”我说：“你还记得呀？”他说：“当然记得了，当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的我。”我说：“你记得就好。”他说：“现在的我过得比较顺利了，赚到了一些钱，但离想在杭州市中心买一套房的目标还很远，但相信很快就能实现。”我说：“祝你早日实现。”他说：“我知道你也很希望我过得越来越好。”我说：“这是我做人的本性。”他说：“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真遇到了困难？需要多少钱？我转给你。”我说：“我没有遇到困难，但我借给你的五千块钱是借给你的，不是送给你的。'借’这个字的意思是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他说：“我知道的。”我说：你知道就行了。”他说：“那我现在通过支付宝转给你吧。”我说：“好。”
挂掉电话，很快收到了他转过来的钱：5000元。
去年除夕日，我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和信息。今年正月初一，也没接到他的电话和信息。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我从微信好友里找出他的名字，点了删除。
2024.2.16—18 杭州·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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