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之风散文《陈州小城》

   小城其实应该姓水，为啥？来到小城，满眼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一万七千亩的水面托着小城，小城如一叶扁舟漂荡在水上，水成了小城的基座，所以小城姓水才名副其实。
   小城说起来又很大气，夸耀起自己来真的可让其他一些新兴的现代城汗颜不已。小城拥有6000多年的文明，它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的前进轨迹。作为中华民族最最古老的根，作为华夏龙文化的发祥地，这片可敬的热土哺育了人文始祖太昊伏羲氏，更哺育了肇启人类文明的伏羲文化。
   小城实实在在地古老，小城的古老绝不是吹出来的。随意走在小城的旮旯里，一不小心就能冒出个古迹来。小城虽小却拥有一系列的天下第一：中华民族第一人、俗称“人祖爷”的太昊伏羲氏都城在此，天下第一陵的太昊伏羲陵园在此，陈氏第一人、陈姓始祖胡公妫满的封国在此、陵墓在此，号称天下文才一升独占八斗的曹子建封国在此、陵墓在此，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的孔子绝粮圣地在此，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民革命政权──陈胜吴广建立的张楚政权在此，再加上小城的稀世珍宝白龟、蓍草，加上蒲苇葱郁、秀水可餐、内陆独一无二的万亩龙湖，加上历代文人墨客、官宦名流遗留下来的古迹名胜：宛丘学舍小如舟的苏子由读书台、空濛人近天欲雨的张咏望雨台、遥望州城柳如烟的狄青梳妆台、以火德王教万民的神农五谷台、即今风节辉前哲的汲黯卧治阁、伪游云梦称奇计的汉帝平信桥、墓室精构赛秦皇的东汉陈王刘崇墓等等，这一切足见小城的历史文化积淀何其凝厚，足见小城的历史文化底蕴何其博大精深！

  小城过去的名号——陈州大得很，陈州成了小城的名片。小城人喜欢以陈州人自居。小城人提起陈州来一脸自豪，可又流露出无尽的关于陈州兴衰的慨叹。小城的历史说来话长，古陈州在周封陈国，秦朝末年称陈县，后来这里出了个和秦朝叫板较劲的陈胜，应该是这儿扬名天下的功臣。陈胜在这里称“王”，建立陈国，号为“张楚”，不意间，这儿就成了“首都”，成了秦王朝和各诸侯必争之地。由于陈胜是“土”皇帝，他的政权存在如昙花一现，那段辉煌就只剩下了一个“大泽乡起义”。陈胜的皇冠被“摘”后，陈州的“古都”地位当然也被历史冲走了。
  小城之所以思恋陈州，是在于陈州铸就了大宋股肱之臣包拯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青天形象，后人一曲《下陈州》成就了小城千年的美名。并由此引出了好多美丽的传说。小城人都能向游客讲这样的故事：北宋庆历年间，陈州大灾，春蚕遭害，二麦不熟，饿殍遍野，而国舅等贪官污吏趁机搜刮民财，鱼肉乡里。老包为救灾民，惩治贪官，于京城汴京（今开封）下陈州。国舅听西宫娘娘传信，老包要来，严密封锁陈州城门，不让老包进城，老包无法入城，正巧碰到妓女林氏被国舅召幸，老包便替林氏赶驴，扮王八，冒充妓女老鸨混进陈州城。老包时年45岁，因此直到现在，陈州人还忌讳45岁，凡是45岁的人都称到了“骂年”的年龄，或者说成46岁和44岁。老包进了陈州城，查清了国舅的罪恶，在金龙桥铡了国舅。后来，金龙桥旁生长的结巴草根都是红的，老百姓说那是国舅的血染的。老包铡了国舅后，开仓放粮，把国舅米中掺的砂子筛出，光筛出的砂子堆积几丈高，现在小城东有个大土堆叫平粮台，当地人说就是老包从米中筛出的砂子堆积的，包公下陈州放粮，救了数万生灵，陈州人在放粮处建了“包公祠”，以纪念这位不畏权贵、清正廉明的“包青天”，表达了历朝历代的百姓对清官的敬仰拥戴！这一曲唱过了宋元明清、唱遍了大江南北，使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陈州城名噪天下。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陈州地一位名叫钱良营的作家写就了一部几十万言的《包公下陈州》电视文学剧本，据说还要拍成三十多集的电视连续剧。这样一来，《下陈州》一剧不再是陈州人的独有资产，势必要成为国人共有的财富。

   小城人还总认为陈州没有“皇”命，认为后人不能在伏羲爷前称大。由近史为证，好不容易古陈州辖地南面的项城在清末出现了一个“洪宪”皇帝袁世凯，想建立“中华帝国”，但仅仅83天便被革命者赶下了台。小城带给人的感触太多太多，回顾历史，小城很骄傲于过去的辉煌，现今的小城又不甘于历史的寂寞，面对纷繁的现实它挺起腰杆繁殖着新的阐释。
   现代的小城与小村相比似乎有太多的缺憾，一旦进了小城，也往往会锁定你声名的香臭，小城人集中，唾沫星儿也真能淹没人。小城少的是小村人固有的纯朴真情，小城之所以是小城，是因为小城属古陈之地，有自己的味儿。
   小城为人处世顾虑太多，小城办事力求左右逢源，爱在做人上下功夫，少在做事上投入。在小村做人原装的好，但在小城可能被视作无用。小城人做事讲究中庸之道，干什么事都不能过头，不能打眼，以免遭人嫉妒，招人暗算。他们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为人哲学。但他们也不甘落后，他们深谙“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挨打的味儿当然不好受。在上司面前要学会巴结但又不显山水，让上司赏识自己但绝不能锋芒太露。总之，小城总能找到一条让自己生存的路子。

  小城嘴快，这也许是所有小城的共性。上午城内爆了一件丑闻，譬如哪对男女非法同居被曝光了，哪个单位的头头寻花问柳被公安铐走了，哪个大款有了几房老婆闹得不可开交了，哪个公仆又携带扶贫款销声匿迹了，哪个小领导年纪轻轻就大摆宴席祝寿了。诸如此类，下午保准能传遍整个小城旮旯儿。
  所以在小城不能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小城人还有一个习性，传播风流韵事爱添油加醋，以致让丑事更丑。在小城里当处女时不能有“风流”事儿，否则甭想在小城找到婆家，就是到了当奶奶的份儿上，说不定还会有人背地里以此为谈资津津乐道。小城人善于编故事，并且编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因此小城便有了浩浩不绝的小城故事。即便是小城的角角落落里也都洒满了故事，小城也因此显得更加惹人驻足流连。
  小城看重面子，虽然手头穷得叮当响，但决不受嗟来之食。小城文化积淀深厚，但丝毫改变不了小城的薄脸皮，他们把面子看得胜于生命，总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朋自远方来”是要聚会的，聚会就要会餐，明摆着兜里没钱，却还要拍着胸脯鼓着肚子非要吃“方布袋烧鸡”或者“老王家羊头”。别人这次请喝酒，那下次一定得回请，免得别人背后嘲讽自己好趁酒场儿，小城人为了长自己的面子，常因此刻意夸大自己的门楣，大有狐假虎威之嫌。

  小城的节奏养成了小城的习惯，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小城情调”。小城人爱自以为大，总认为孩子绝对是自己的好，老婆，当然也是自己的好。小城人骑车、喝茶、谈情、交易、甚至与老外们对白，都脱不去小城的思维定势。外地人到小城，对这一点的体会尤为深刻。时间一长，小城反倒觉得自己活出了品位，活出了滋味，倒有一种舒适和自在。
  外界的新思维曾几度想撞开小城尘封的心灵，可小城的上古遗韵太凝重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变革不了小城固有的逻辑，就这样小城居然能顽固地延伸好长一段时间。

   小城的习惯像龙湖水一样平静。日出上班而作，日落下班而息。寒暑易节，周而复始，龙湖水就这样一天天泛着同样的涟漪。
   但春潮还是要来，忽然有一天，小城平静的湖面上蓦然落进一块巨石，湖面溅起冲天的浪花。小城人惊奇地发现一些闻所未闻的新名词开始流行。街上款式单调的服装不见了，新潮美发廊美容厅鳞次栉比，竟然还有衣着性感的按摩女郎很张扬地招揽生意。走在大街上，节奏很刺激但听着很爽的迪斯科从新开张的个体家电商行里夸张地飘出。

   再后来，小城新闻多了：已婚的年轻女人嫌自家男人窝囊撇下幼子和一位有妇之夫高飞啦，一名不起眼的下岗女工干个体竟然干成了家财百万的私营业主啦，一个大家公认的妙龄美女被一个包工头“金屋藏娇”啦，一个以前被大家看好的领导官升一级立马腐化堕落啦……小城的人们还卖劲炒作这样的事儿：初中生小小年纪就开始玩起了早恋，有些还吃了禁果啦，好端端的不小的国有企业因厂长太贪心而破产啦，国有资产被几名领导暗箱操作廉价变卖啦，某国有企业的下岗职工又越级上访啦……小城困惑万分：这社会究竟怎么了。
   小城过去平静如湖水的生活变得喧闹起来，人们似乎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小城的心理开始不平衡起来，渐渐收起了昔日的炫耀和自豪，更多的是力不从心的自嘲。从此你死我活的竞争取代了平和。小城虽然还不大喜欢使用那些陌生且高雅的新名词，但他们已经下意识地跨出了踟躇几多的门槛，毫不羞涩地走进了一个神奇而充满诱惑的新天地——外面的世界真真太精彩了！小城也深知：外面的精彩世界注定要撞开小城的大门，尽管极不情愿，但现实终归是现实。小城人只有站在龙湖的边上叹息“无可奈何花落去”，可失去了之后不意味着小城要固步自封。
   经过一番脱胎换骨般的阵痛，小城真的猛醒了，面前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小城的虚伪，世故，圆滑，甚至令人生厌的市侩味儿，一时间烟消云散。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城就是一个新旧交替的缩影。小城在历史的嬗变中运动着，但是小城人却是乐观的，他们确信：虽然时代的变革摧枯拉朽，但给自己带来的必将是美好而富庶的家园。
  小城割舍了背上的包袱，轻装上阵，为的是服从新天地的需要。再一次回望过去，小城不禁笑了，再看看自己，小城不禁惊了：自己咋的变成大都市的打扮了。

晨之风，本名李涛，1993年毕业于淮阳中学。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淮阳中学高中高级语文教师，新闻学和教育学在职研究生学历。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文明教师、河南省孔子学会理事；周口市文史研究员、特约评论员、自由媒体撰稿人。作品曾被《读者》《散文百家》《华夏散文》《旅游散文》《美文》《天涯》《人民日报》等刊登。出版有散文集《从小村上路》《情漫陈州》《我在旅途读风景》《回望那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