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 父亲的年轮

父亲的年轮

作者：龙影

图片：网络

丁亥年春，逢观音诞（农历二月十九日），父亲出生，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大他两岁多的姐姐，后来又有了一个分别小他近三岁的弟弟和近六岁的妹妹。彼时，中国的解放战争进入第二个年头，国尚不得安宁，更何况家境贫寒的小老百姓，那时候生活的艰辛，虽然父亲现在每每说起来总是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今天的他已不太愿意去回忆当时的情景。

 

小时候听爷爷说，奶奶刘氏生下我爸的第二天便开始下地干活，为一家人的生活操碎了心。生不逢时已是不幸，然父亲幼年更是命运多舛。还不满七岁时，生下小姑姑的奶奶，因产后长时间岀血，生命终止在26岁那年。

26岁，在今天看来是多么年轻又美好的年纪啊。然而在那个时代，26岁的奶奶因为穷、因为病、因为医疗条件的贫乏……就这样带着绝望和不舍，撇下四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了。

 

奶奶九岁时父母双亡，是由叔婶养大的孤儿，十五岁嫁给我爷，娘家几无亲戚。奶奶一去世，父亲兄弟姐妹四个一下子成了没妈的孩子，连个可以帮衬一把的姨呀舅啥的也没有。爷爷深受失去奶奶的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十分颓废。

 

不满九岁的大姑和不满七岁的父亲，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累和饿是父亲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尤其是饿。父亲今天跟我们说特别饿的时候，当时小小年纪的他曾有过无数次“活不下去了”的念头。

十三岁那年，爷爷把一把家门的钥匙丢给我父亲，也把一个家长的责任丢给了他，五个人的吃喝拉撒，全归他管了。爷爷长年在外，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挣几个不够糊口的铜钱，还得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告发。父亲和大姑则捏着几个可怜的铜板，靠着队上分的口粮和亲戚邻居们的救济，把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安排妥当，以不至于有人饿死。我无法想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是如何来操持一个家的，更何况，这个家还穷的叮当响！

 

二十二岁，父亲经推荐入伍，到安徽当兵三年。在部队的几年没怎么挨饿，便是父亲觉得当兵时候最幸福的事儿了。也许蒙上天垂怜，父亲兄妹四人顺顺当当长大。大姑早早便嫁了人，大姑父很能干，家里条件也不错。父亲退伍回来，因为识字在队上当了会计，仍然是穷，但是毕竟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时时照应，父亲算是轻松了不少。

 

二十六岁，在差点以为自己要单身一辈子的时候，好不容易遇到不嫌弃父亲家穷的母亲，两个人穿着借来的两身衣服，在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两间茅草屋里成了亲。父亲终于过上自己一直向往的男耕女织，相互照应，虽然穷，但是乐呵的、有家有爱的日子。

 

二十七岁，一双儿女带给父亲母亲的快乐刚刚开始，意外夭折就如晴天霹雳，不仅震得母亲几近疯狂，也让父亲的笑声戛然而止。那段以泪洗面的日子父亲母亲从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我也只是零零星星从婶子们的窃语里听过些片段。

 

二十九岁，我的哭声多少让爸妈看到一些生活的希望。就算再穷，吃的穿的都先紧着爷爷和我，小时候成绩还算不错，父亲真正算是砸锅卖铁供我上了学。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父亲母亲是怎样咬着牙把我送进学校，又是怎样咬着牙把自己多病的身子挺直，再挺直，以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三十三岁，弟弟出生，自幼多病，两岁时患脑炎，求医半年，到底还是落下个体弱的顽疾。那几年给我的记忆，便是爸爸在夕阳下背着弟弟求医回来，晚饭里夹了一股子中药味儿的日子。

三十九岁，患肺病的爷爷去世。没有了爸爸的父亲沉默了好多，那半年，我常常看见他到爷爷奶奶的坟前一站就是大半晌，偶尔也自言自语几句。自幼丧母的父亲，心里是很希望爷爷奶奶能够多陪陪他的吧。

四十六岁，我考上外地的大学，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揣着母亲辛辛苦苦养猪赚来的学费，我离开了家。从此，我和爸妈的距离，渐行，渐远。

 

五十岁，我参加工作，选择了离家不是太远的地方。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父亲时，我看到父亲笑脸上的皱纹，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父亲的皱纹。不经意间，我的父亲，那个超人一样的父亲，正在慢慢变老。

 

五十三岁，我结婚了。在婚礼上和先生跪在父亲的面前，一抬头，我看到父亲鬓边的白发，好多好刺眼的一片白，我甚至没留意到，父亲引以为傲的一头浓密的黑发，早已经渐花白渐稀疏。那停留在腮边的泪水，是我那“刀架脖子不低头”的父亲流下的吗？女儿的长大，于他，更多的是欣慰，还是不舍呢？

 

五十五岁，父亲当外公了。当先生推着我从产房出来，我看到产房外一脸焦急、满眼关切的父亲，手里紧紧抱着我的外套，却忘了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坐月子的日子里，父亲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守着一锅鸡汤，只为天一亮我就能喝上。

 

五十七岁，弟弟结婚，父亲有了儿媳。儿女成人，爸妈似乎放下了心里重负，身体竟都越来越好，罕有生病，便第二次新修了家里的老房子，爷爷留下来的两间茅草屋，经过两次修整，变成了七间敞亮的大瓦房。

 

六十岁，侄女儿出生。当了爷爷的父亲乐得逢人便笑。那一年，我第一次邀请姑姑舅舅们给父亲过花甲大寿，第一次在父亲的生日里订了大蛋糕，当蜡烛熄灭，端着蛋糕的父亲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也许，看到围在身边的亲人，父亲的心里是激动的吧。

 

六十八岁，我和弟弟决定重修家里的老房子。妈妈在市里照顾好我上高中的女儿，爸爸一个人在老家，耗时近两年，瘦了十多斤，将新修的三层小楼装得整整齐齐。也许，这是父亲这辈子最后一次修自己的房子，但是，他这辈子为改善家人住房所付出的心血，是我们任何一个后辈所不能比拟的。

 

七十岁，女儿考上大学。父亲给了女儿一个厚厚的红包。我知道，那都是父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下来的。我们给他的钱，他大多转手便花在了我们身上。他可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双袜子，却舍得每逢过年过节都给晚辈们准备大大的红包。

 

去年冬天，癌症晩期的大姑走了。七十二岁的父亲在大姑患病时一趟趟地跑医院，两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握着彼此的手“姐啊，你要争取过了这个年，过了这个年就好了”，大姑终究没能等到过年。在大姑的葬礼上，父亲声音喑哑，脚步踉跄，从此，父亲的姐姐也没有了。

七十三岁，今天，家里坐满了来给父亲祝寿的亲戚朋友，父亲的笑声就没断过。今年春节因为疫情的影响，老家人特别多，我们回来的时间也多。父亲每天都很快活，一会儿喊一嗓子我弟，一会儿又给孩子们送点吃的，七十三岁的他轻快得跟三十七岁似的。

七十三年，父亲的年轮里刻满了辛酸和苦难，却也记满了坚韧和勤劳。父亲一生用善良和乐观引领着我们，也把勤奋、朴实、豁达、孝顺的品行烙进我们的内心。如今，满头银丝的父亲仍然没有一刻停下过劳作，仍然起早摸黑地操持着这个家，操心着早已经长大的我们。

 

当我们一天天感叹着自己的芳华渐远，别忘了，父亲的年轮也正一圈一圈地转得飞快。如果可以，我们应当尽量陪着他们，陪着他们慢慢老去，用陪伴去雕刻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印记，记录那些苦乐相伴的日子。

 

父亲，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缤纷的世界，给我如此丰满的人生！您是我这辈子的导航，是我夜行时的路灯。女儿希望陪着您，去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

 

父亲，逢此太平盛世，愿您的生命如春草常青，如春晖常明！

 

父亲，逢此锦绣华夏，祝您生日快乐，福寿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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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龙影，微信号：ylxly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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