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特别的书
解封归来
终于解封了，不让说，先继续汉宣帝。俄乌战争的话题，只能在微博说。
儒生这个群体，从来都不是皇帝喜欢的群体。因为这个群体吧，别管真儒还是假儒，要么以周公为精神领袖，要么以孔子为精神领袖，要么以经书为精神领袖，要么以仁为精神领袖，绝不以皇帝为精神领袖。尤其是在汉代，外儒内法的建设刚开始，所以儒生这个群体并没有被完全改造成多磕头少说话的类型。
汉武帝所谓的启用儒生，只不过是说点漂亮话。事实上他从未重用过儒生，最爱的还是桑弘羊、张汤之流。汉宣帝虽然是靠着儒生的支持上位，但不代表他就完全接受儒生。因为他现在是皇帝，皇帝是要乾纲独断，是要凌驾于一切之上，而儒生则是皇帝集权的绊脚石。
儒生这个集团，在汉代是知识的垄断集团。尤其是谶纬之学的兴起，让上古的史书（《尚书》、《春秋》）、语录（《论语》）、诗集（《诗》）都上升到了“经”的地步，经就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在儒生眼中，经在皇帝之上。而对于“经”的解释权，却在儒生的手中。
其实，很多人也纳闷，《春秋》不过是上古历史事件的一个提纲，怎么就能看出吉凶来？儒生告诉你：你不懂，这叫微言大义。
汉武帝独尊儒术，也是看上这点。不同的是汉武帝希望自己垄断对经的解释权，而后世帝王也是沿着汉武帝的这条道路走，终于皇帝成为了经的代言人，读书人都成了天子门生，台面上的儒家就彻底被法家吞噬。
其实这跟欧洲古代史有相似的地方，事实上人类社会的演化大致是一样的。古代欧洲的教会之所以掌握着权力和资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掌握了《圣经》的解释权，掌握了《圣经》的解释权，就能代上帝发号施令，哪怕是卖赎罪券§，也是奉了上帝的旨意。
中国自从宋代以来，孔子被神话到最起码等同于耶稣的地位，而皇帝又垄断了经的解释，自然可以以孔子之名号令天下，甚至是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来剥夺人的生命。
子曰：“这话我没说过。”
儒家之所以没成为宗教，是因为从根上讲，儒家不为神代言，孔子提倡的周公不是上帝，周公不具备神格。而且，欧洲早期教会之所以能垄断经的解释权，是因为当时《圣经》是希伯来语书写，而欧洲人使用的是拉丁语，所以教会怎么胡解释都行。而儒家经典都是汉语书写，虽然也出现过所谓的古文经，但在知识分子阶层，没有人可以绝对垄断性胡解释圣经。哪怕是朝廷把程朱理学定为权威官学，只要人认字，就无法断绝出现不认同的人。欧洲的思想启蒙，离不开《圣经》的垄断性解释权被打破。一旦这些垄断的东西被打破，人类的善念就会迸发出来。
比如在清末，当程朱理学体系可以被讨论的时候，古儒势力抬头，儒家的核心“仁”开始被重新重视，而“忠”则被质疑。所以谭嗣同等儒家在重新研究儒学之后，尖锐提出大清的问题并不是军队不强，而是政权的野蛮。中国人的灾难根源不是大清的军队打输了，而是大清政府不拿人当人。谭嗣同曾经讲过，得亏大清的军队不够强，假如大清的军队足够强，被灭族的岂止一个准噶尔？
总而言之，垄断权威经书的解释权，是掌握政权的不二法门。
你看严嵩为什么厉害？因为他垄断了嘉靖帝“天书”的解释权。和珅为什么厉害？因为他垄断了老年乾隆说胡话的解释权。那个远新……当我没说，意思是就是这个意思，先制造一个至高无上的经，再垄断这个经的解释权，就有了权力的合法性。挟经以令天下，比挟天子以令诸侯厉害多了。
回到汉宣帝的历史中，汉宣帝的继位已经被确认是对祖宗基业的继承。那么，儒家就开始变得讨厌了。因为儒家对于统治权的合法性认定，不只看血缘，还要看天道。当然这个天道是什么？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解释。古儒时代，孟子认为君王破坏仁义，就叫一夫。诛一夫不算造反，算正义。那在汉代，地震也好，下雨也好，甚至阴天都代表天道，而皇帝在这个时期还没有垄断解释权，所有的天象都由儒生解释，所以汉宣帝对儒生的反感也就开始了。
在汉宣帝继位的第二年，汉宣帝就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于是，汉宣帝下诏说，汉武帝这个人伟大光荣正确，得立庙号。
隋朝以后的皇帝，是人不是人都有庙号。汉朝不一定，得是公认的明君才有庙号。像汉惠帝、汉景帝、汉昭帝都没有庙号。因此，汉宣帝为了提高自己的权威性，提出要给他曾祖汉武帝立庙号。
朝中大臣普遍对这事没有意见，立就立呗，关我啥事？
但是，夏侯胜站出来说，汉武帝虽然开疆拓土，但他杀戮甚重，虚耗财力，导致民不聊生，赤地千里，到现在都没恢复。他对老百姓没做一件好事，不该立庙号。
夏侯胜说的句句都对，朝臣无法反驳。但看得出来，皇帝很想反驳。当有人想反对正确的事实和逻辑时，那就得启用一个大绝招。
这个绝招厉害了，那就是不讲事实，只讲立场。当时朝臣的立场就是，皇上说了汉武帝得有庙号，那么汉武帝就必须有庙号，谁要说汉武帝不该立庙号，那就是汉奸走狗卖国贼，准是收了匈奴的钱。
夏侯胜说，当大臣要讲真话，不能阿谀奉承。诏书有问题，也得指出来，不能盲从。
夏侯胜这话又对，但就因为他总说正确的话，所以皇帝就不喜欢他。
这也是皇帝不可能用儒家治国的原因，皇上需要的是大臣的立场，而儒生啥事都讲理，这多讨厌？
于是，满朝文武针对夏侯胜的问题，开展了集体弹劾夏侯胜的活动。大家都是中国人，这种事很容易想象。别管夏侯胜是否犯罪，但他的立场被认为有问题之后，就算是挨了U型锁打击也是正常的。
一般这种情况，大家一定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对于满朝文武来说，他们并不一定跟夏侯胜有仇，也不一定就反对夏侯胜的观点。他们之所以争先恐后去弹劾夏侯胜，是因为这件事的核心并不是夏侯胜，而是一个大臣对皇帝是否忠心的测验。再讲明白点，这就相当于赵高牵着一头鹿问百官这是鹿还是马。是什么不重要，表达自己跟领导一条心才重要。
弹劾夏侯胜运动，本质上是一场表忠心运动。那我们再深度剖析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事情发生？那是因为在汉朝那种垂直制度下，任何一个官员都要向上级负责。因为他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甚至生命都掌握在上级手里，而上级的级别越高，权力范围就越大，甚至能无限大，所以，官员必须要向上级负责。
当然了，汉朝老百姓不至于跟着发神经。人家官员站队讲立场，再无耻也是为了自己的禄位。老白姓还不至于缺了吧唧的跟着站队。
即便是官员们争相站队，还是会有人保持着内心的一点良知。比如刚升了丞相长史的黄霸，他并不参与这个集体弹劾夏侯胜的活动。从史书上看，黄霸只是不参与集体弹劾夏侯胜，并没有说上个折子为夏侯胜辩护。即便是这样，黄霸还是被判了刑，跟夏侯胜一起关进了大牢。
可怕吗？运动起来的时候，保持沉默都是罪。
对于夏侯胜来说，这荒唐的世界让他崩溃。对于黄霸来说，求仁得仁，这个结果不意外。但对于汉宣帝来说，这场政治站队实验可谓圆满。满朝文武中，也就夏侯胜和黄霸反对他。而俩儒生，完全没有什么威胁皇权的能力。汉宣帝通过此举，让自己向成为真正的皇帝迈出了一大步。
而夏侯胜和黄霸俩人进了大牢之后，黄霸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向夏侯胜请教《尚书》。夏侯胜觉得都快死了，学那玩意儿干啥？黄霸说了句至今还在沿用的名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于是，坐牢的二人成立了《尚书》学习小组，终日研究《尚书》。
而汉宣帝也顺利地为汉武帝上了庙号，称世宗。能给汉武帝上庙号，就进一步加强了汉宣帝的权威性与合法性。
但是，汉宣帝继位以来所有的动作，都集中在软实力方面。但在绝对硬实力霍光面前，这些似乎还是不够看。而且，汉宣帝一直也没对霍光进行斗争。不过接下来的两件事，推动着汉宣帝要对霍光进行斗争。而这两个大事件，下次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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