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特别的书
申不害的术
熟悉法家的朋友都知道，法家有三大祖师爷，分别是善于用“术”的申不害、善于用“势”的慎到，以及善于用“法”的商鞅。
在这里呢，我跟大家说一下申不害的“术”到底是什么。
首先我想简单介绍下申不害，当然了，此人传世资料很少，也没法复杂介绍。根据《史记》的记载，申不害曾是郑国的低等官员，因为擅长“术”被韩昭侯重用为相。申不害主管内政外交，在工作岗位上工作了15年，达到了国治兵强的效果。
而至于申不害的“术”，被司马迁总结为学黄老而主刑名。那要更深入了解申不害的思想，就得从残存的《申子》入手。
《申子》这本书据《史记》记载是有两篇，《汉书》说有六篇，而今天存世的，也就一千多字。不过在这残卷中，我们也能大概领略到什么是申不害的“术”。
在这里我还要先讲一个概念，在诸子百家中，其实并没有一个学派叫法家，“法家”是后人对这一类教帝王役使群臣、百姓之人的统称。
所以我们后世认为属于法家的那些人，在他们活动的时期，往往是以其他学派的面目出现，而且多是以道家学者的面貌出现，从而站在儒家的对立面。当然也有人诈称儒门正宗的，甚至连孔子的亲孙子也被他骂成儒家异端，这个以后再讲。
我们这次说的申不害，其实也是以道家的面貌来活动的。
了解这个概念后，我们还得再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术”？
常有人说，中华文化总结一下，就是道术二字。那么道、术有什么区别呢？简而言之，道言大，术言小。道为纲，术为用。道言大义，术言运作。道为指引，术为行动。
举个例子说，主张人人平等世界大同，这就是道，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就是术。
术一定要有道的指引，才能安全实施。否则的话，如何成功骗到别人的钱，如何成功偷到人家的钱，如何抢到人家的钱，也都是术。术本身是门技术，不关乎善恶，只关乎成功。而道关乎善恶规则，是指导思想。
明确这两件事，我们再来看申不害。从表面上看，申不害一再讲道家的无为，也就是说，他很符合稷下学宫的学术风潮，以道家自居，但讲的很可能是法家的东西。这类学问，未来会被称为黄老之术。
申不害一再讲述的无为，是劝君王无为。但他的目的不是劝君王少折腾，爱惜民力。而是把无为运用为一种驭下的技术。在申不害看来，一个君王如果聪明，大臣和君王相处，就会有所防备。换言之，就是大臣会与君王斗智。如果君王不聪明，那大臣就会坑骗君王。如果君王知道的多，大臣就会掩饰情况。如果君王知道的少，大臣就会隐匿情况。如果君王表现的没有欲望，大臣就会任凭驱使。如果君王表现的有欲望，大臣就会投其所好。①
所以呢，君王无为就能保持神秘，保持神秘就能让群臣畏惧，找不到君王的弱点。找不到君王的弱点，就只能老老实实，君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种驭下的伎俩，就是申不害的术。②
我们看古之贤君，无论黄帝还是尧舜禹汤文武，他们立身的资本都是有大功于民。之后的君王，就开始神话自己，不是赤帝之子，就是龙子龙孙，跟功绩就没啥关系了。
按照申不害的理念，似雍正帝这般亲力亲为的，那是外行。如嘉靖帝这样不上朝而专注写天书的，那叫专业。
另外，根据韩非总结申不害之“术”的时候，说申不害用人，以功而授予官职，再根据他的述职考核其实际，辅以君主掌握生杀大权，考核群臣的才能，这样君主就能高枕无忧了。③
再发展一步，就是君王下kpi，或者让群臣自己给自己设置个kpi，然后群臣为了这个kpi去干活，皇帝按照kpi的完成度进行考核赏罚，这叫形名参同。④
我们看到后世帝王在运用形名参同的时候，虽然可以制造不少人间悲剧，但依然会给民间留下“皇上的旨意是好的，底下人办坏了事”的印象。
举个例子说，宋神宗任用王安石充盈国库，先喊出的口号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不搜刮百姓，而是采取做大蛋糕的方式来增加收入。但具体运作完全不是这样。以“青苗法”为例，皇帝说的是推出国家贷款来对抗民间高利贷对百姓的盘剥，不过在实际操作中，皇帝就会给底下官员下kpi，必须在单位时间中贷出去多少款。底下官员再用kpi的方式一层层分包，压力就给到了基层官吏这边。基层管理要是个卖保险的，很可能天天拿着礼物求着老百姓支持一下。但基层官吏有不受民间制约的权力，于是就能强制老百姓贷款。强制贷款必然带来坏账，但朝廷又不能吃亏，所以基层官员还能用权力强迫富户给贫户担保。换言之，甲借了钱不还，乙必须得换。这样一来，民间不仅是贫户破产，富户也破产。对于宋神宗来说，一幕幕民间悲剧不足挂齿，但官员们很好地完成了皇帝布置的kpi，国库一下就充盈了。
这手形名参同，对于皇帝来说屡试不爽。申不害这手“术”，也就延续到了未来。实在是民怨沸腾的时候，大不了说底层执行官吏是临时叫来帮忙的，将其革职也就算为百姓出气了。但事还是继续干。
不过，实际上，底层官吏完不成kpi的处罚是远远大于为了完成kpi而使出过激手段的处罚。申子之术，不可谓不阴损。这样的人被尊为法家三大祖师爷之一，也就顺理成章了。
注：
①《申子》：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饰之；其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伺之；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之。”
②《申子》：而有知见也，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无知也，人且行女。故曰：惟无为可以规之。
③《韩非子》：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
④《韩非子》：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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