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八十三篇：大宋河山之天下是非（五）小人乎？君子乎？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八十三篇：

大宋河山

第十八章　天下是非

五

小人乎？君子乎？

 

 

自元丰改制，五路征西，潮涨潮落，把双峰对峙的两位大人物——王安石和司马光，抛到一边，冷落多时。

且说司马光删定《资治通鉴·唐纪》八十一卷毕，长舒一口气，对范祖禹道：“唐代文字尤多，长编六百卷，删削三年方就。唐纪一成，五代最易，至晚明年即可呈进。”

自刘恕病故、刘攽外遣，书局只剩下范祖禹充作助手、司马康检阅文 字。此时，元丰六年润六月二十二，祖禹将五代长编粗加删削，呈司马光， 见其饶有兴致，欣然说道：“文字无多，大人亦当宽限，不必课三日一卷 了。”

“宽限？”司马光摇头叹道，“宽限不得的！'耆英会’十日一宴，五日一会，三日一卷哪里课得住？”

祖禹苦劝道：“大人清癯憔悴，日见衰老，终日劳瘁，晚生甚是不 安。”

司马光笑道：“人生有命，福寿在天。如富郑公八十高龄、文潞公七十有八，福寿双全者也。吾年六十五，在'耆英会’中年齿最少而羸老最甚，盖因一生治史成癖，精力耗竭之故也。齿发衰落皆不足惜，但求目能视，手能书，近年无事。书成之日，死亦足矣！” 一言未尽，富弼之子绍庭仓皇而至，涕泪交流跪禀道：“家父得疾甚危，命晚辈请大人过府。” 司马光放下书稿，乘马随绍庭直至富府后堂。富弼仰卧床上，面色苍白，不能动转。司马光俯身道：“数日不见，何至于此？” 富弼气息微弱，二目灵活，示意司马光坐：“君实，君子者也，吾有大事相告。”司马光握其手，已无温意，富弼继续说道：“熙宁，不祥之元也。吾二年被罢，五年被逐，居洛十二载，远离朝廷。古人一日不见君，忧 惧于谗，况十有二载？小人得手，自可肆意谗陷。此中隐秘，君实尽知。”

司马光应道：“一日不朝，其间容刀。焉有不知。” 富弼道：“青苗、保甲、均输、市易，国之四患也。吾便阻挠，何罪之有？乃二年被罢，五年被逐，此中隐痛，君实尽知。” 司马光应道：“四患不除，死不瞑目。” 富弼示意绍庭，打开床头方匣，取出平时条陈文字数件，付司马光道：

“时政之失，尽在于此。”乃口授遗表道：“臣闻自古致天下治乱者，不出二端而已：谀佞者进，则人主不闻有过，惟恶是为，所以致乱；直言者进， 则人主日有开益，惟善是从，所以致治。臣自离朝廷，退居林下，间以仰知时政，大率谀佞者竞进，直言者居外，朝臣结舌，是以祖宗之良法美意，变坏几尽。兴利之臣，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之法；边鄙之臣，轻动干戈，大举以讨西戎，师徒溃败；生事之臣置保甲户马，急于敛取。皆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

绍庭录毕，复述一遍。富弼目视司马光良久，二目出泪，寂然长逝。合府老幼，一片哭声。

司马光劝住绍庭道：“当务之急，应先奏闻朝廷。” 绍庭哀告司马光道：“侄辈守丧，敢劳大人一行。” 司马光厉声道：“子代父言，尽忠尽孝，他人岂可假代耶？汝速去，丧事有吾料理。” 绍庭乃打点表章，复问道：“诸条陈如何处置？” 司马光道：“待机而发。”

于是，富绍庭捧遗表诣阙面圣。

这日，神宗皇帝方与辅臣议事，中书侍郎蔡确奏称：“江南发运副使蒋之奇，广开市易，倡办折博务，民不加赋而财自生，岁漕运六百二十万石。京师军需民用充足 ， 为百年所未有。 ” 门下侍郎章惇察访河北还朝，奏称：“措置河北粮秣王子渊，在职九年，悉心公家，见管人粮马料一千一百七十六万石，奇赢相补，可支六年，河北十七州边防大计，仓库充 实。辅臣以为，蒋王当赏。”

神宗叹息道：“若非永乐之败，此时兵临幽蓟矣！粮秣充足又有何 用？”稍停，复又说道：“蒋之奇赐三品服，漕事一以委之；王子渊赐紫章 服。奖勤赏绩，以劝才吏。”

方命中书出草诏，时有尚书右丞王安礼进殿奏道：“守司徒、韩国公富弼卒，其子富绍庭，奉富弼遗表在殿外候旨。”

神宗骤闻，为之震惊，即传谕富绍庭进见。神宗览表毕，置于御案，诏赠太尉，谥文忠，辍朝三日，御制祭文致奠。

神宗优礼老臣，自是其仁爱天性，然富弼表章如恶药，引发神宗隐痛。自二十岁登基，临御天下十八年，凡遇内忧外患、人祸天灾皆处之泰然者， 赖心有支柱也：申祖宗天下之志，做大宋中兴之主。所以用王安石富强之谋，变法改革，励精图治。不期错用徐禧，致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再图振作何易？不觉昏昏沉沉，来至一处，云雾缭绕，殿阁隐现，忽逢太皇太后于阶前，乃哭拜于地道：“祖母一去不返，想杀孙儿也。”太皇太后抚其首 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灵州永乐之败乃天意也，儿不可勉强。”说罢飘忽不见。神宗失声痛哭，呼叫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醒来见向后立于榻前，始知是梦。由此心疾复发不能临朝。向后亲侍汤药，不离左右。神宗道：“悔不听御妻之言，招致惨败，恐势难挽回也。”

向后劝慰道：“自古胜败难期，以唐太宗之圣明，犹有东征之败，要在善保玉体，养民蓄势，以图再举。”

神宗摇头叹息，凄然说道：“苍天不佑大宋，吾复何为？中兴不成，生而何趣？”

向后正色道：“陛下何出此言也，使太后闻之，岂不忧心？以西师之耗，国用不缺，天下泰然如故，岂非熙元善政之效哉？太后春秋方健，儿女茁壮，陛下正当坐享太平，与民同乐也。”

神宗惨然一笑，不再多言，仍在中宫调养，直至来年三月，方起位视事。

时文彦博以守太师致仕，入朝觐见。神宗在垂拱殿置酒，命辅臣相陪。

席间，彦博言及富弼遗表未见朝报事，神宗道：“因其非关时政也。” 彦博举酒，为神宗大安致贺道：“陛下节劳，万民之幸，惟别君子小人，政务使君子为之，不必躬亲也。” 神宗道：“君子小人，识别亦难。” 彦博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圣人之教也。” 神宗哑然而笑道：“当年刘挚与朕谏争，以举财利为小人之政。朕曰：

君子不食乎？不举财利何以为食？历代小大之官，君子小人争之不已，皆以己为君子，彼为小人。其实君子、小人本有定则，凡君子以公，小人以私。河北王子渊，悉心公家，君子者也；江淮蒋之奇，曾因谄欧阳修被黜，然洗心悔过，为国生财，亦君子也。辅臣以为当赏朕乃赏之。不似名利之臣， 吃皇粮而不尽职事，汲汲于是非之争，全不以天下国家为念，至有死不瞑目 者，小人乎？君子乎？”

王珪素忌君子、小人之论，对彦博之言心甚恶之，乃讥讽道：“昔刘挚谏争之时也，府库空虚，饥民待赈，百年之积，惟存空簿；今内有余帛，外有盈财，法致富强，刘挚折服矣！”章惇亦趁机言道：“盛世无遗弃之才， 蒋之奇可鉴也。臣闻苏轼在黄州五载，谪居思咎，亦当启用。”

神宗欣然道：“苏轼果不负朕望也。近观其赤壁赋，格调高古，情志升华，一洗往时意气。”稍停，复又说道：“人才实难，不忍终弃。”乃命苏轼徙知汝州。王珪连忙阻止道：“苏轼之贬，乃惜才宽恩也，今骤迁知州， 恐人误以为案错，况罪官升迁，向无成例。”于是敕下，苏轼移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