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终有雨纷纷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老家的清明节，没有“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的诗意，唯有石榴花开满枝头，小燕子在屋檐下呢喃，等待归人。

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清明节，于我而言，终究与往年有些不一样。

这是母亲离世后的第二十个清明节。旧历二月二十三，今年新历四月四日，还是婆婆离世整整三年的祭日。

四月三日，上的是母亲的坟。去的人有父亲、我、夫君、鸣鸣、蓉蓉和知秋，祖孙四代六个人。今年是奇奇第一次清明节缺席为外婆上坟，是三岁的知秋宝宝第一次为老祖婆上坟。

带来的祭品不多，父亲做了鸡汤米线，配料里有母亲生前最爱吃的香椿。我买了些水果和糕点，蓉蓉亲手为奶奶插了一篮子花。蓉蓉今年开了一家花艺店，生意特别好。我想母亲泉下有知，看见她生前最疼爱的孙女亲手插的花，一定会很欣慰很开心。

夫君带着鸣鸣为母亲扫了墓，清理了坟墓四周的杂草、插了坟标；我摆上祭品，带着孩子们磕了头。知秋坐在老祖婆的坟前，很香甜地吃着糕点水果，不知愁为何物。也许，这才是清明节该有的气氛：除了天人永隔的怀念，还有血脉有继的欣慰。

记得母亲刚走的那些年，每次清明节上坟，亲朋好友来得不少，队伍总是浩浩荡荡，带去的祭品也品种丰富。随着时光流逝，去为母亲上坟的人越来越少。屈指算来，二十年来一次都没缺席的人只有我和父亲。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父亲才是母亲最重要的人？亦或可以换一种说法，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父亲，才始终把已经死去二十年的母亲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于是，年年清明，无论有多少忙碌的借口，有多少客观的因素，都阻挡不了我们来看望她的脚步。

然而，我不知道明年，陪我一起来给母亲上坟的还有哪些人？母亲的坟墓在故乡高高的山丘上，车子不能直接到达，要徒步爬很长的一段陡坡，对今年已经七十五岁的父亲是一个极大的体力考验。看着父亲坐在母亲坟前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的心里有几多担忧，也有些恐慌。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心中屹立如山的父亲已逐日老去，只有躺在地底下的母亲，在我的记忆中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四月四日，上的是公公和婆婆的坟。去的人有公公和婆婆的四个儿女，孙子孙女、重孙重孙女，还有姜氏门中的侄子侄媳等，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带去的祭品很丰富，几乎囊括了老家清明节上坟祭品的所有种类。

公公和婆婆的坟墓前摆得满满的，坟头上插了很多根花花绿绿的坟标。我和夫君带去的是水果糕点和一个花篮，花篮和带给母亲的那个一模一样，都是出自蓉儿之手。原本以为这样的祭品会和老家的风俗格格不入，没想到却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姐姐和堂嫂都说婆婆生前最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还是我这个儿媳妇最了解她。

三个姐姐深得婆婆生前真传，对上坟的一应仪式了如指掌、熟门熟路。整个上坟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午饭在姐姐家院子里摆了三桌，热热闹闹、其乐融融，正是婆婆生前一直期盼着的儿孙满堂、家族兴旺的气象。

四月五日，清明节的最后一天。昨天返程后夫君说太累了，准备喝一杯三七酒解解乏。最终两个人都无情无绪，没有心情做饭，草草吃了两个青包谷就上床睡觉，这一睡就从昨晚八点睡到今晨天光大亮。

清晨，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醒来，披衣下床，见窗外翠竹青碧，茉莉初绽，夫君在院中伺弄花草，此情此景，唯有“枕边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两句可形容。

那天在母亲坟前，鸣鸣对我说：“姑妈，考考你，你知道清明节是怎么来的吗？”然后，鸣鸣给我讲了介子推和重耳的故事。我给孩子们念了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事实上，老家的清明节是很少下雨的，老家也没有“杏花村”这样一个酒馆。老家有旧旧的屋檐，有亲亲的父母，有天干物燥的清明，有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在这个飘着细雨的清明节，想着昨夜梦里的亲人，想着昨晚那杯最后也没有喝进肚子去的酒，读了四十年古诗词的我终于明白：这首名叫《清明》的古诗里的重点不是“雨纷纷”，而是“欲断魂”；“杏花村”不是一种酒的名字，而是一种对亲情的依恋和渴望。

清明终有雨纷纷，有的雨，飘在空中；有的雨，落在心上。

佳茗写于2021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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