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父母
最近，有一部纪录片叫“舌尖上的中国”正热播。应该说，这是一部纪录片充满着浓郁的人文气息，它无可置疑地引发了我的乡愁，让我更加思念故乡的父母。于是，我决定抽出一个时间回故乡看看父母。
回到老家已是中午。老家夏意正浓。父母正相对坐在桌子旁吃饭，我看见父母碗里盛的是“面糊”，一看就知道是早晨没吃完中午重新热着吃的。父母吃的是煎饼，桌子中间只有一小碟腌菜。我心里一酸，我知道父母平时从来不舍得吃点好的，但想不到父母会这么节俭。
由于事先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显然，我的不期而归让父母有些措手不及。他们同时一怔，母亲赶紧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开始收拾桌子，边收拾边说，怎么回家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么热的天……。
父母都挺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母亲刷好锅，张罗着重新做饭，父亲则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村子里的商店买回了二斤猪头肉，几瓶啤酒。在父母眼里能有猪头肉吃就是最好的饭菜了。父母忙碌着，开始我想给父母打打下手，帮帮他们做饭，父母却坚决不让我插手，一定要我坐在那儿休息，我就真的不知所措地坐在堂屋中的凳子上了。看着父母忙忙碌碌地在堂屋和厨房之间来回穿梭，我感觉我有些像家中的客人。
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我发现父母都老了，父亲的身材本来就瘦小，长期劳作使他的腰弯成了“弓形”，如今更加拘偻。母亲的身材较父亲高大，可如今头上也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
不一会菜就炒好端到桌子上了，父亲把啤酒打开，我们一人一瓶，母亲则坐在旁边陪着我们。我和父亲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边吃边喝边聊着。吃着父母做的饭菜，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我非常奇怪，这么多年，有时我做梦都会梦到这种熟悉的味道。如今，我终于明白这是故乡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亲情的味道。
母亲听着我们聊天，不时会插上几句嘴。母亲说起了我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经没有了记忆，但保存在父母的记忆中，父母每每提起的时候，我只能有一点模糊的印像。从父母的口气中，好像我小时候很好吃，而且是跟屁虫。母亲说那时候还是大集体生活，在生产队上，我整天跟在二姑的屁股后面，二姑也喜欢带着我，她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我跟到哪就会吃到哪。当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惬愉的一笑，说出一句让我至今有些脸红的话来：只要看到人家有吃的，也不管熟悉不熟悉，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自己拿起碗就向二姑面前一递，让二姑去要，不满足就哭。末了，爸爸还点下头，说小时候的我倒是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谁给都吃。
就这样边吃边喝边聊着，不一会儿酒就喝完了，这时我有了些醉意，也可能是坐车累了的缘故，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00多钟，太阳已不如中午那样毒辣了。起床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父母都不在家。向邻居一打听，邻居说父母在园子里浇菜，并说你赶快去帮帮吧！你父母已挑大半天的水了。我赶紧跑到村东我家的菜园里，父母刚好浇完，正收拾桶，看见我来了让我赶紧回去说外面热。我争辩着责问父母为什么不叫醒我来浇园，父母说这点活不用我干，累不着。
我环视整个菜园子。虽然天气比较干旱，可园子里的菜却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我知道这是父母辛勤劳作的结果，我也知道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父母辛劳的身影，父母几十年来艰辛的汗水沉重地滴入土地的缝隙，就像蜿蜒的河流一直奔腾向前而不停吟唱着的疲惫的歌。
菜园的东面是一条乡间小道，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和弟弟走过。这是一条平坦宽阔且笔直的土路，路的两旁是冲天的白杨树，如今，儿时的那些白杨树已经全被砍光。那时候，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我们爷仨，偶尔有车辆行过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消失在路的尽头。那时的阳光是明媚的，天空是蓝色的，空气是新鲜的。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片青青的稻田，稻子刚返青，在舒适的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没有间歇。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的，感觉那时的天是那样湛蓝，又高又远，非常澄净。天蓝、地阔、阳光正好，心情敞亮！那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光阴和岁月。
小时候的我就有一些多愁善感，父母在田里劳作，我则喜欢一个人趴在田间地头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白云，看着夕阳漫漫的从树梢上沉坠下去，看着天空浮起片片晚霞，鲜红的、粉红的、橘红的等等，看着云彩变换多端，在天空中飘来飘去，像一朵朵彩色的棉花撒落天空，星星点点，成团，成片。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等天边暗淡下去，父母收工了，再跟着父母回家。如今，岁月荏苒，时光变迁，我成长壮大，父母垂垂老去。
我再跟着父母身后回家，心境自然不同。我帮父亲挑着桶，父亲说以前的日子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日子好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好好做人，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我诺诺地应允着。父亲的话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一年我14岁，在我们乡一所中学读书。学校离家不算远，那时候我骑着父亲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余都响的自行车要走半个小时。可每到下雨天，就不能骑了，路上满是泥泞，步行也很费力。中午放学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带钱到学校门前的小饭店里买饭吃，那时侯饭很便宜，一块钱能吃得饱饱的，可父母从没给过我钱，父母每天中午都让我坚持回家吃饭，说这样可以煅练人的意志。我虽满腹怨言，却也毫无办法。
有一天早晨天下着雨，我向母亲要钱说今天中午就不回来了，母亲说家里现在确实没钱，让我最好是带点家中的干粮去吃。父亲对我吼道，小孩子要钱干什么？有饭吃就行了。我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拿起书包就走，连雨衣也没罩，父亲伸手想把我拦住，被我粗暴地推开了。在推开父亲手的一瞬我发现父亲的表情很痛苦。我粗暴的推开父亲手的动作，以及父亲当时的表情，多年以后的今天仍历历在目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心中便会充满愧疚和悔恨。中午放学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我站在教室的门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我发现父亲穿着雨衣站在校门前的雨中，两只手抱起来紧紧的护着什么。远远看去，父亲在雨中像一株孤独的树。父亲是来给我送饭的，所谓的饭也就是煎饼，那天的煎饼里竟然破天荒地包着两个鸡蛋。父亲的身上全被雨湿了，怕同学会笑话，我没有敢让父亲到教室里避一避雨。看着父亲在雨中远去的背影，我哭了，泪水和着雨水，也不知道哪是雨水哪是泪。那一天我发誓将来要好好的挣钱养活父母，让父母以后不再受苦。可是这么多年我却一直没能好好孝敬父母，父母在家每天还是那样忙忙碌碌地辛苦劳作。
回到家，太阳还没有落山。父亲说，你也不经常回家，到你爷爷奶奶坟上去上个坟，磕个头吧，你小时候，他们最疼你了。我自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爷爷奶奶都是活到八十多岁而去逝的，他们去逝的时候，我都不在家。爷爷奶奶的离去让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情。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对我说，在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逝了，他自小对父亲的印像就不深，但听乡亲说，他的父亲忠修公写得一手好字，学问也深。
去年春节期间，我在一个本家族的长者处找到了家谱，得知我们的堂号叫“陇西堂”，从堂号来看，我们应该是从甘肃陇西搬迁而来的。如今，我能够寻根溯源的，也只有这一本家谱了，从我的祖父忠修公上溯，能够上溯的第一辈老祖叫李山，字秀峰，秀峰公是我目前能够上溯到的源头了。李山以前的其他祖辈在家谱上就失讳了。生命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而生命的个体是有寿命的。在故乡，可以循着人生河流的沿岸漫步，家谱可以让我们从冥冥之中找到祖先生命源源流长的血脉根系，那汩汩血脉的源泉，是我们生命的个体交接与传递命运的潜在流向。故乡，正是那血脉相连的根基所在。
父亲对爷爷奶奶的去逝也很是用心。按农村的习惯，在爷爷奶奶生前，父亲就做好了他们死后要穿的寿衣，并用上等松木为他们做好了棺材。而爷爷奶奶，对这样的做法，很是满意，他们守着棺材住了十几年。以前，我经常会听爷爷说，这棺材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这是他们以后的房子。对爷爷奶奶的下葬是我第一次没有以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身份看待死亡。他们的葬礼，我都支持着父亲用农村里较高的规格进行。奶奶比爷爷早去逝，葬在我们家族的坟地里，离我曾祖父母的坟不远，爷爷去逝以后和奶奶合葬在一起。爷爷奶奶的墓呈东南方向，选址是父亲找风水先生仔细勘探过的，在二水交汇之处，用风水先生的话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给爷爷奶奶烧过纸，磕过头后，我在爷爷奶奶的墓地伫立良久才离去。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感悟到，所谓故乡，其实就是埋葬你最亲的人坟茔的地方。
在家中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两天一晃就过去了，我不能够一直在家陪父母，必须离开，城市里有我的天地。可此刻，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以前父母在老家，我只感觉到对父母的牵挂，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对故乡的眷恋。而现在，当我要离开故乡时，内心是那样不平静，难道单纯是因为牵挂父母的缘故吗？总之，那浓浓的眷恋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父母都不在了，景色变迁，容颜更改，当一切都变了，我还会回来吗？我还有机会回来吗？即使回来，故乡又能有几人能记出我来？还多少人能记得起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我的孩子们呢？他们会不会认这个故乡？他们会像我一样有乡愁吗？他们会不会迷失了回故乡的路？我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在踏上归途列车的一刹，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故乡抛弃的孩子，乡愁和悲凉俱涌心头。
记得著名作家韩少功曾说过这样的话：没有故乡的人，身后一无所有。我理解这话的含义：故乡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父母给我以身躯，故土哺我以灵感，我才得以在异乡的土地上栉风沐雨，并健康茁壮地成长。今生今世，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走多远，身后永远都是我的故乡和故乡的父母。
故乡，我爱你——一如我爱我的父母。但我还是要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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