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文摘】琉璃厂故事
userphoto

2013.11.21

关注

琉璃厂故事

2011-02-21 10:18      原创作者:黄裳    来源:读书志   

年轻时期的黄裳

不久以前,在《瞭望》周刊上看到一篇记琉璃厂的文字,读了不禁惘然。

  去年冬天到北京,又抽空去了一次琉璃厂,所见的情景就和那篇文章中所写的差不多。这地方是越发的冷清了,依照旧样新修的许多店铺,都挂着古色古香的牌匾,书家换了一代新人,这是与过去不同的。水磨砖墙,朱红窗棂,一切都是崭新的。不过只是在门口匆匆走过,从来没有产生要踏进门去的念头。人们明白,这些店铺大抵都是做“洋庄”生意的,并非为普通市民所设。

  摆在玻璃橱柜里的“古董”,自然也是极为昂贵的货色,而且真赝也很难说,因为仿古的东西必然是大量存在的。从前逛琉璃厂的趣味真的是百不存一了。除了看看古色古香的门面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望么?

  翻检旧书,找出一册《翁氏家事略记》,是翁方纲自著的年谱。道光中英和原刻,虽然不过是百来年前的出版物,却是希见的书。连有名的《嘉业堂钞校本目录》中所著录的也只是“精抄本”,可见罕传。在乾隆三十八年癸巳(1773)条下有人四库馆修书的记事,也是有关琉璃厂的很好的史料。

  《琉璃厂小志》所引翁氏在“复初斋诗”的小注中也约略说及,但远不及这里的详尽。

  自癸巳春入院修书,时于翰林院署开四库全书馆,以内府所藏书发出到院,及各省所进民间藏书,又院中旧贮永乐大典内,日有摘抄成卷、汇编成部之书。合三处书籍,分员校勘。每日清晨入院,院设大厨,供给桌饭。午后归寓。以是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处,在宝善亭与同修程鱼门(晋芳)、姚姬川(鼐)、任幼植(大椿)诸人对案,详举所知,各开应考证之书目,是午携至琉璃厂书肆访查之。是时江浙书贾,亦皆踊跃遍征善本,足资考订者,悉聚于五柳居、文粹堂诸坊舍。每日检有应用者,辄载满车以归家中,请陆镇堂司其事。凡有足资考订者,价不甚昂,即留买之。力不能留者,或急写其需查数条,或暂借留数日,或又雇人抄写,以是日有所得。校勘之次,考订金石,架收拓本亦日渐增。

  自朱竹君(筠)、钱辛楣(大昕)、张瘦同(埙)、陈竹厂(以纲)、孔 约(广森),后又继以桂未谷(馥)、黄秋庵(易)、赵晋斋(魏)、陈无轩(焯)、丁小疋(杰)、沈匏尊(心淳)辈,时相过从讨论,如此者前后约将十年。
 
  这里不只记录了四库全书馆编定书籍的工作情况,又记下了琉璃厂访书的种种。五柳居、文粹堂都是曾见于李南涧《琉璃厂书肆记》中的。乾隆中叶厂肆,照翁方纲的记述,简直就像是一处庞大的图书馆,而这馆却是由大小若干书店组成的。书店之外,自然还有古董店,举凡金石、书画、文玩、文房用具无不一一俱备,那么,这就又是一座庞大的博物馆了。这并不是国家举办的,却由大小若干私商组成。它们是交易的场所,也是传播文化的阵地。这是一种奇特的创造,不愧为传统文化中的特异场景。二百多年前的琉璃厂的经营方式,一直延续下来,没有中断,中间当然有兴衰,有起落,但大致还保留着过去的作风,即如读者可以将书带回家去的一点,后来就又发展到由店伙送书上门。总之,他们的经营方式是极为灵活的,总以方便读者为主要考虑,当然这也是商业竞争的一种手段,但也不能说不是富于文化气息的。

  琉璃厂书肆还有一个特点是它的文化沙龙气息。沙龙这个字眼是外来的,多少年来一直背着恶名,是大家不敢或不愿提起的。但文化人在一起总要发生一些集体的活动,在过去,结诗文社,开大会(如明末复社的虎丘大会)都曾有过,不过只是昙花一现,并没有经常随意性的、松散的聚会场所。

  琉璃厂的书庄就起了这样的作用。过去北京的宣武门南一带是文人聚居之地,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就是逛书店,因此踪迹也就常出现在海王村左近。这真是一种乐趣,不但可以时时在肆中发现新奇的书籍,还可以与朋友们聚谈,交换学术上的见解,称之为沙龙是恰当的。在解放后这种风气还一直沿续了好几年,从阿英的日记里就可以看到解放初期一些文化人徜徉于琉璃厂的记载。1949 年冬我到琉璃厂参观过,当时书市冷落,各家书店几乎都是门可罗雀,但主人殷勤好客的作风并没有改变,从凛冽的寒风中,掀开厚重的蓝色棉帘,里面就是温暖如春的小天地,洁净无尘的方桌,伙计们殷勤倒上茶水,一切都给人以静寂舒适的感觉。坐下来闲谈,很快就和“掌柜”成了朋友。从书市盛衰谈到古书的聚散,新发现了什么善本,一些著名学人的踪迹,海阔天空地谈了一气之后,就站起来看书。那真是满壁琳琅,不外是经史子集的四部书,但按照当时的标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使我吃惊的是,各种各样版本的《金瓶梅》就满满地占据了半壁书架。对此我并没有多大兴趣。当然更不会预想到今天它的影印本的身价竟高达六百几十元一部,从这里的确也可以看出一点文化界的小沧桑。稍稍别致的是店主人给我看的一小册《痴婆子传》,说是旧抄,不过是书店伙计的新抄本而已,只是巾箱大字,底本倒是清初的原刻。后来遇见钱默存,说起此事,给他大大嘲弄了一通,还写给我一副联语,那上联就是“遍求善本痴婆子”,今天想起,也确是有点可笑的。这家书店是来薰阁,在店堂之外,后面还有好几进藏书室,其中有一间是残本库,在尘封的书架上杂乱放着一叠叠的旧书。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到了不少稀见的本子。现在仍在手头的记得就有莫友芝旧藏的嘉靖刻本《宋文鉴》,大约有十来本,棉纸阔大,每册有会稽钮氏世学楼的印记,又有莫氏手题的书名。这是他在藏书题跋中提起过的,说是“得于皖口行营”,正是在和太平军作战的曾国藩的幕中,好像他当时所得的就是残书,于是就毫不踌躇地买下了。此外还有正统本的《诗林广记》,存下半一厚册,是关中刻本,比常见的嘉靖刻要少见得多。

  那薄似蝉翼而又坚实如绸帛的纸张,古拙而气势生动的刻工,都是令人心醉的。此外还有一本《平海图》,已经被老鼠啮去了五分之一光景,但却是崇祯壬午刻成的绝好的版画,是海战的纪实之作。除了绘刻精妙之外,更能得见晚明人物衣冠、兵器、战斗、官场仪节等实际状况,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买得之后偶于王重民先生的文章中得知,原书名《壬午平海记》,系木活字本,已经流入美国,此卷首图一册,却因鼠吻之余,为贾人抽下,而我又无意于残书库中看到,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了。

  记录这些过去买书的琐事,有什么意思呢?大概总是一点故旧之思在心头缭绕,时时想起,拂拭不去吧。琉璃厂在我的记忆中是一条温暖的街,在这里买到过一些书,也认识了一些书友,享受过不少随意谈笑的乐趣,也得到不少教益。这真是一种别致的沙龙,虽然并没有美酒与咖啡,总是令人怀念的。今天琉璃厂已经不再具有这样的特色了,也许它将以崭新的面目以另外的方式出现吧,我不知道,但文化界应该有他自己的沙龙则是必然的,迟早总会产生也是没有疑义的。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古籍泰斗傅增湘的旧书店
与书的相逢,是难以言说的快乐
书事丨长泽规矩也:三十年代北京旧书业及其它
韦力:不得不知的中国私人藏书史
【书楼】胡思敬问影楼:江西第一家图书馆的建立者(下)
新刊 | 赵刚:人已走,茶未凉 ——善本藏家之外的清代书籍和思想世界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