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的赵盾、郤缺死后,主政的荀林父威信不高,被楚国抓住机会。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以孙叔敖(令尹)率中军,以两个弟弟熊婴齐(子重)、熊侧(子反)分率左、右军,再次伐郑。
楚国揍郑国,自然是给晋国脸色。郑襄公只能向晋国求救。
【晋国犹豫不决】
救不救郑国,晋国内部分歧严重。
先縠(中军佐)主张出兵:楚军远道而来,既骄傲又疲惫,正好打他。
栾书(下军佐)反对出兵:楚国建国以来,一直教育百姓不要忘记历代先人架着柴车,穿着破衣,开辟山林,艰苦创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骄傲呢!
(敲黑板:“筚路蓝缕”,架柴车,穿破衣;形容创业艰辛。筚,荆竹柴条;路,同“辂”,车;筚路,简陋的柴车;蓝缕,破衣服,现用“褴褛”)
【郑国投降】
晋国犹豫不决,坑苦了郑国:不投降,马上挨揍;投降,万一晋国援军来了,还得挨揍!郑国只得硬扛待援。
扛了17天后,郑襄公扛不住了,想投降;只是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占卜!
看到占卜的结果,郑国人又哭了:投降,不吉!死扛,大吉!
郑襄公带着百姓在宗庙哭,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哭!楚庄王实在不忍心,下令撤围,给郑国人留出修城墙的时间,等城墙修好了再攻!
郑国又守了三个月,实在坚持不住,郑襄公只能光着膀子,牵着羊,向楚庄王投降。
(敲黑板:投降时的“牵羊礼”,最早见于微子启向周武王投降;牵羊,表示温顺、献财)
见了楚庄王,郑襄公可怜兮兮地表示:把自己罚做奴隶也好,发配南海不毛之地也好,只求不要断了郑氏的香火祭祀。
楚国大臣们非常兴奋,楚庄王却说:大小也是一国之君,如此谦卑,说明还是爱护百姓的,留着吧。
接着,楚庄王下令撤军30里,与郑国谈判结盟,保留郑国作为晋楚两国的缓冲;郑襄公则发誓亲楚,还把弟弟(公子去疾)送到楚国做人质。
【和战争论】
郑国苦战的同时,晋国的争论也有了眉目:荀林父带领三军、六百辆战车来了!
援军到了黄河北岸,听说郑国投降了,晋军内部又开始争论。
荀林父(中军将)参加过30多年前的城濮之战,现在年纪大了,不敢硬刚楚军,主张撤军:郑国已经投降楚国,救援没意义了,不如等楚军回国,再向郑国兴师问罪。
士会(上军将)也主张撤军,列举了很多理由:
1、用兵之道,贵在时机。郑国背叛与楚国的盟约,投靠我们;站在楚国的立场,打郑国没毛病,名正言顺。
2、楚国去年平了陈国的夏姬之乱,今年又出兵伐郑,说明百姓很支持,不可能厌战。
3、楚庄王、孙叔敖的政策很得民心,楚国目前国富民强,很难被打败。
4、楚军一贯训练有素。出征时,各军井然有序,各司其责:右军负责守卫;左军负责割草宿营;先头部队一旦发现敌情,就举茅草示警;中军负责指挥,后军也精锐异常。
(敲黑板:“名列前茅”,茅是楚国特产,前锋部队负责举茅草示警,因此被称“前茅”;后指名次排在前面,形容成绩优异)
5、楚国已经完全中原化了,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蛮夷了。
士会的结论是:何必惹强大的楚国,还有那么多的软柿子等着被捏呢!
荀林父、士会都是老人,看得很现实,却引来少壮派的激烈反对!
先縠(中军佐):我们不能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怎见得我们一定会败呢?这一仗不打,霸主地位就丢了啊!
赵括(中军大夫)和赵同(下军大夫)也都主战。这两位是赵盾的兄弟。
士会:我也知道战胜楚国的重要性,但打仗靠实力,不能逞英雄;更不能说主战才是英雄,主和就是怕死。能打则打,不能打知难而退才对。
(敲黑板:“知难而退”,原指作战时相机行事,遇到不利情况应及时退避。后指碰到困难就退缩,含贬义)
先縠坚持出战,理由也很充分:
1、不救郑国,晋国霸主威信何在?!
2、既然派我们来了,不打就是抗命!(“师不用命”)
3、如果晋国的霸主地位在我们手上丢了,还不如去死!(“由我而失霸,不如死”)
4、要回,你们回,我自己带本部出战。
说完,先縠竟率本部渡过黄河,留下荀林父一脸懵!
荀首(下军大夫)是荀林父的弟弟,对哥哥说:军队本该纪律严明,先縠违反军纪,必败无疑。
韩阙(司马)也担心:先縠败了,您做为主帅,指挥不了军队,岂不是罪加一等?!不如都过河吧,即使打败了,也是大家一起担责。
既然说大家可以一起担责,荀林父觉得也只好如此,于是下令全军渡过黄河,与楚军一决胜负。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充分暴露了晋军内部不和、思想不统一。
先縠是名将先轸的儿子,有老爸的勇猛,却无老爸的谋略;作为副手,竟指责主帅“抗命”,还擅自行动。
主帅荀林父本不想打,又怕担责任,只好全军出击。何况先轸还是自己的老长官,也不好让老长官的儿子有啥闪失!
就这样,年轻气盛的先縠,把全体晋军拖进了战场!
刚刚跟楚国“结盟”的郑国,也极力鼓动晋楚决战,好决定最终抱哪条大腿。
【楚军大胜】
晋军精锐尽出,全军南渡黄河,楚庄王和孙叔敖也打怵了,毕竟还未走出城濮之战的失败阴影。
孙叔敖(令尹)下令南撤,避免与晋军决战。
大夫伍参则认为:荀林父没啥威信;副手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晋军将帅不和,可以一战!
(敲黑板:“刚愎自用”,指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接受别人的意见,独断专行;含贬义)
孙叔敖将了伍参一军:我们去年伐陈,今年伐郑,军队一直没消停;这次要是打不赢,就吃了你,你的肉够吃不?
伍参也笑了:这场仗如果打赢了,就证明令尹您错了!如果打输了,我的肉早被晋军拿去了,也轮不上您吃了。
这个伍参,就是给楚庄王出谜语的伍举的父亲,也是伍子胥的曾祖父。
最终,楚庄王下决心迎战,孙叔敖也献了突袭之计。
由此可见,楚军虽然也有分歧,但却能很快统一思想,和晋军将帅不和、被迫行动,高下立判。
当时,楚军驻扎在管邑(河南郑州),晋军驻扎在邲邑(河南荥阳)。
楚庄王一边下令备战,一边两次派信使迷惑荀林父:您别误会,我们只是来揍郑国,不想与晋国对抗,只想与晋国结盟。
这样一来,晋军内部又产生分歧,主战派、主和派当着楚国信使的面,开始争论。
荀林父本来就不想打,见楚庄王如此客气,也就放下心来,安心等着谈判结盟!
楚国信使出门时,却遭到了先縠、赵同、赵括等人的羞辱,连楚庄王也一块儿被骂了!
楚庄王接到信使回报,信心大增,派许伯、乐伯、摄叔等驾单车突袭晋营,杀死1人,俘虏1人;此举主要是试探晋军的虚实,打乱晋军的节奏。
郤克(上军佐)认为,要准备大战;士会(上军将)表示赞同,命人提前设置伏兵,赵婴齐(上军大夫)则在河岸准备了船只,做好撤退准备。
先縠则认为晋国必胜;他的态度,导致中军、下军毫无准备。
到了这个时候,晋军内部还是各行其是。
魏锜(魏犨之子)、赵旃(赵穿之子)本来就对荀林父主和不满,主动要求出战,未被允许;二人假意称去谈判,被允许了。结果二人到了楚营,开始单挑,被击败!
晋军正研究要不要接应二人,孙叔敖的大军就发起了突袭。
仓乱之间,荀林父不是组织部队反击,反而下令撤到黄河以北:先渡河者有奖!
各军匆忙之间,争相抢船逃命。由于人太多,很多士兵被挤到河里淹死;没被淹死的,手把着船帮求生,导致三十几艘船被扒翻。
船上的士兵,则拔刀猛跺水中士兵的手指;船里留下的断指,多到可以用手捧(“舟中之指可掬“)。
混乱之中,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荀首(下军大夫)上船后,发现儿子荀罃被楚国的熊负羁抓走。荀首大怒,带人反击楚军,射死楚将连尹襄老(夏姬的老公),还抓了楚庄王的弟弟熊谷臣,准备日后换俘。
有意思的是,荀首的反击,客观上迟滞了楚军,掩护了大军撤退。
【止戈为武】
晋军兵败如山倒,大夫潘党建议楚庄王乘胜追击,将晋军一网打尽。
楚庄王却不以为然:城濮之战,我们败给他们;这次我们打赢了,已经雪耻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庄王的这种态度,也反映到战场上。
晋军败退时,由于战车上有很多旗子和装备,跑得不快。楚军追上以后,主动给晋军出主意:把车前的横木和旗子拔了,跑得能快点。
晋军怒赞:不愧是大国,逃跑都这么有经验!实际上讽刺楚国之前数次败给晋军。
还有的楚军,遇到晋军车子坏掉的,就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等晋军修好车子再追。
就这样,双方如同儿戏一样,追逐到衡雍(河南原阳),才停了下来。
楚军撤军前,潘党又劝楚庄王把晋国士兵的尸体堆起来,筑成“京观”,来纪念此次大胜,同时威慑诸侯。
(敲黑板:“京观”,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楚庄王还没同意,他谈了几点:
1、战争并不是为了炫耀武功,恰恰相反,是为了禁止暴力,给百姓带来安定的生活。你看'武’字,由'止’和'戈’两个字组成,'止戈’才是'武’!止息兵戈才是真正的武功。
(敲黑板:“止戈为武”,原指止息兵戈才是武功。后表示通过正义的战争平息战祸,求得和平;也指不用武力而使对方屈服,才是真正的武功)
2、武功应该具备七种德行:禁止强暴、消除战争、保持强大、巩固基业、安定百姓、团结民众、增加财富。现在晋、楚交兵,士兵伤亡,百姓不安。这七种德行,我还差得远,有什么可炫耀的。
(敲黑板:“武功七德”,源于周武王灭商建周后,曾排演《大武》乐典,认为所谓的“武功”,应有7种德行: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
3、我们和晋国开战,是两国国君的事情,晋国士兵又什么责任,怎么能用他们的遗体做所谓的“京观”呢?
最终,楚庄王只是在黄河边祭祀了河神,修了一座宫室祭祀祖先,就班师回国了。
【战后处理】
楚国大胜,晋国自然要追究战败责任。
晋国三军中,只有上军早有防范,士会且战且退,没有太大损失。
主帅荀林父主动承担了战败责任,要求判自己死刑。晋景公本想成全他,被士会劝住了:当年城濮大战,楚军主帅成得臣被逼自杀,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不过,很快晋景公就以士会取代荀林父,出任正卿&中军将。
极力主战,擅自过河的先縠,当时未受惩罚;不久,因为私通赤狄骚扰晋国,被灭族;至此,先轸一族和狐偃一族一样,在晋国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
【战后影响】
晋楚邲之战,距两国上一次的城濮之战,已经过去了36年。
虽然胜负双方互换,但胜负原因却很类似;分出胜负的,并不是军力差异,而是指挥问题。
晋军将帅不和,指挥不统一,一直到大战前夜,还在争论打不打。
本来,荀林父提出待楚军退后,再攻郑,不失为上策。但他身为主帅,并未坚持己见,反而被副手先縠牵着鼻子走了。
渡河后,荀林父依然举棋不定,未做任何备战。遭到楚军突袭后,又惊慌失措,未能阻止有效抵抗,仓皇败退。
楚军的胜利,则在于楚庄王亲自统军,令行禁止。战前还一再派人侦查晋军虚实,假装求和争取政治主动的同时,也麻痹了晋军。
邲之战,楚国雪耻成功。从楚庄王对待郑国、晋国的态度看,正如士会所说,此时的楚国确实已经全盘接受了中原的礼仪文化,不再是“南蛮”。
连几十年后的孔子都非常赞赏:贤哉楚王!轻千乘之国,重一言之信。
这种情况下,中原各国开始从情感上接受楚国成为新的霸主!
不过,晋国虽然战败,只是暂处下风,并未伤筋动骨。晋楚两国的争霸,还要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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