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城隍
河北藁城三韩闲人之三韩
话说明永乐二十年（公元1411年）五月十一日，正定府昔阳县（今晋州市十里铺）城隍庙落成开庙，连续庆祝三天。万头攒动，顶礼膜拜，香烟缭绕；锣鼓喧天，金狮舞动，生旦净末丑，一一登场，好不热闹。金碧庄严的大门上一块匾额，上书四个金色大字“我处无私”，门两边一副金字楹联“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大殿正中城隍爷金身，塑的是王家族长早夭的儿子王武德，下位塑的是阴阳司张家、速报司李家、纠察司赵家推荐的本族贤德的三司神像。不料第二日匾额上的四个字成了“我处舞私”，楹联成了“善恶到头钱定夺，是非结底权分明”。你道这是为何，请听下文分解。
过去有句民谣叫：唐修寺，宋修塔，明朝城隍庙开花。这后一句话说的是明朝时期都、府、州、县都建有城隍庙，城隍爷备受青睐，遍地开花，香火兴盛。你道这是为何，原来明朝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是在土地庙里出生的，因此当他做了皇帝(公元1368年)以后，对土地神的上司城隍神便格外敬重，在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下诏加封天下城隍，并严格规定了城隍的等级，共分为都、府、州、县四级。于是一下子全国各地的城隍庙便如雨后春笋般修了起来。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又下诏正祀典，诏去封号，称“某府或某县城隍之神”，又令各地城隍庙不得杂祀其他之神。太祖在位三十年驾崩（公元1398年）。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史称惠宗，年号建文。为巩固皇权，明惠宗与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等密谋削藩。燕王朱棣起兵，率军南下，占领京师，是为靖南之役，惠宗在宫城大火中下落不明。朱棣即位（公元1402年），即明成祖，次年（公元1403年）改元，年号永乐。成祖即位后，武功开疆扩土，文治休养生息，徙山西之民，充实河北，天下大治，史称永乐盛世，城隍庙更加兴盛。
却说昔阳县，从山西迁民到来之后，沐皇恩，浴皇泽，风调雨顺，百业兴旺，很快繁盛起来。知县权益谦便在城北建立城隍庙，城隍庙好建，可塑城隍爷的金身却成了难题，供奉谁好呢？权知县心想，按洪武旧制，县城隍由当地百姓自行选出，可昔阳县居住张王李赵四大姓。张家农耕，良田千顷，温饱支撑；王家官商，三江四海，财源在握；李家纺织，衣衫被褥，寒温掌控；赵家码头，东西南北，水运交通。可以说这四大姓，都与昔阳兴衰息息相关，都掐着昔阳的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建城隍庙这四大家都是出钱的主，哪家都得罪不得。思来想去，没有良策，就问计于师爷。师爷说道：“这四家中谁家最有钱哪？”权知县有些不满地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王家，老爷我难道连这都不懂吗？王家还是官宦之家呢！”师爷狡黠地一笑又说道：“老爷何不把四大家族长召集起来，看看谁家的名人最有威望，共同商议，公推一家名人供奉为城隍。此计不成，老爷还可以……”师爷附在权知县耳边如此这般一说，权知县不住地点头，愁云顿消，让师爷速速去办。
不多时，四大姓的族长来到了县衙二堂，家人上茶已毕，权知县说道：“建立城隍庙，各家都出力不小，现在即将竣工，可供奉谁为城隍爷呢？按洪武帝旧制，县城隍由地方自行选出。今天把各位召集来，就是商议城隍爷的人选，各位可要秉公而论，各抒已见，把最能造福昔阳百姓的人推选为城隍爷。”
四位族长异口同声说道：“还是太爷定夺的好。”
权知县说道：“推选城隍爷是谋全县百姓的福祉，应当大家公推。”
四位族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李姓族长站起身说道：“列位，既然如此，老朽就先开个头，抛砖引玉。要说城隍爷的人选，还是从我们李姓中推选最为合适。我们李姓不光是大姓，而且唐朝也是我们李姓建立的。我们太宗帝开创了贞观之治，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我们的祖先老子还是道教的鼻祖。城隍本是道教之神，由我们李家出任，理所当然。老朽说的当与不当，列位公论。”
赵家族长听罢，接口说道：“李家的确是贤能辈出。不过你们李家的江山还是让我们赵家得了吧，你们南唐的李后主还降了我们赵宋呢。”赵家族长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不学无术，一派胡言。南唐的皇帝本不姓李，姓徐好不好。南唐烈祖李昪本名徐知诰，得天下后才改姓名为李昇的。既便降了你家赵宋，归根结蒂也是徐家降了，与我李家有何干？”李家族长翘着银白的胡须，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你们赵家的皇帝多有本事呀，徽、钦二帝都到金国做皇帝了，都城也搬到了临安！你们赵家高宗宠信秦桧，听信谗言，十二道金牌调回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于风波亭。丢江山于胡夷，还卖弄，厚颜无耻！”李家族长反唇相讥。
张家族长嘿嘿一笑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拐杖说道：“两位莫争，听我说说吧。你们李家、赵家都坐过天下，都有名君，也都有亡国之君，这是不争的事实。社稷大事，这都是天数。天者，谁之天也，我们张家，别忘了玉皇大帝可是姓张的。哪家得天下，哪家失天下，都是天数，都是玉皇大帝说了算的。这城隍吗，我看你们李家、赵家就别争了，非我张家莫属。”张家族长一脸得意。
“什么？”王家族长挺着圆圆的肚子，接过话来，“话也不能这样说，我们王家也非等闲之流，诗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王不就说的是我们王家吗？李家、赵家也好，张家也罢，只要立在地上，活在世上，就是我王家的臣子吧？啊，啊？”王家族长环视李家、赵家、张家族长，见都无言以对，继续说道，“我们王家还有书圣，那《兰亭序》可是天下第一行书，就连李家的唐太宗都视为珍宝，千方百计求之。书圣七世孙智永禅师书写八百多本《千字文》分赠浙东各寺庙，多大的功德呀，我们王家怎么就不能出任城隍爷呢！啊，啊？我们王家出过不肖之人吗？啊，啊？理当推王家贤者做城隍爷。”王家族长越说越自豪，越咄咄逼人，也许忘了王家的瑕疵。
“王莽不姓王？”果不其然，王家族长话音未落，李家族长、赵家族长、张家族长一齐发问。
“这，这。”王家族长已觉失言，随即话锋一转，“我们王家可是当朝的官商，为当朝效力。我的儿子可是坐过当朝的正定知府的，这总没错吧？就凭这一点我们王家也不愧当当这县城隍吧。啊，啊？”
王家族长此话一出，引来一片不满，张家说为朝庭纳粮，李家说为朝庭贡丝帛，赵家说为朝庭提供交通。四家争来争去，互不相让，不能达成共识。权知县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说道：“四家都为朝庭效力，都有贤德之士可以推为本县城隍，可本县城隍只有一位。既然四位公议不决，不如就来个公投。本县提议全县有功名的人，在本月二十日共同推选本县城隍，四位觉得如何？”
四位族长喏喏连声。权知县起身送客，张王李赵四位族长依次揖别告退。当王家族长揖别时，权知县说道：“王族长又发福了，你看身体又胖了。”当说到“胖”字时还在王族长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王家族长忙说：“太爷留步，留步。”
且说王家族长回到家中，独自思量与权知县揖别的情景，好生纳闷不解。权知县与别的族长道别，只是说“慢走”，为何说自己发财发福，身体又胖了呢，还轻轻拍了一下肩头。正不得其解，管家来见，便问于管家。管家听罢，笑着说道：“员外，今天是什么日子呢？”王家族长说道：“四月十五呀。”管家又道：“十五不是月半吗？十五的午夜，不也是月半吗？月半不就是胖吗？依不才之见，县太爷是邀你晚上密谈。”王家族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连声道：“哎呀呀，哎呀呀……”。
三更时分，圆月渐渐地移到中天，王家族长悄悄来到县衙，见二堂内灯光明亮，便敲门通名：“太爷。老朽，王家族长求见。”
权知县道：“进来吧。”
王家族长进得门，见权知县正手把书卷，坐在书案前，进到近前，便呈上一个盒子。权知县打开盒子，见是一方黄绫包着一本书，随手拿出来，打开黄绫，见是一本自己梦寐以求的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连声笑着说道：“好，好……瞧这字，线条饱满，笔意飞动；运笔，结体，藏头护尾，深得书圣之肉；真不愧‘退笔冢’、‘铁门限’美誉。好，好……王族长真是耳聪目明，耳聪目明呀！”权知县不仅是在赞誉智永禅师的《真草千字文》，更是在夸奖王家族长的机灵，明了自己的意思。
王家族长趁机说道：“太爷，还有一点……”
“什么？”权知县问道。
“抬进来。”王家族长吩咐道。
管家应声，两个家人抬进一个箱子放下，退了出去。管家打开箱子，撩起红绸，白灿灿的银子露了出来。
“这是……”权知县看见那满箱白灿灿的银子，眼中更加光芒四射，却又故作惊讶，缓缓地问道。
“一点意思，不成孝敬，太爷笑纳。”王家族长说道。
“这，这……”权知县一边说着，一边又指指椅子示意王家族长坐下。
待王家族长坐定，管家说道：“太爷，我家员外有一嫡孙女，就是过世的王知府的女儿，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女红精通，才思聪敏，诗词歌赋，不让须眉。欲高攀贵公子，不知太爷……”
“啊呀呀，啊呀呀……正合吾意，正合吾意。”权知县搓着双手连声说道。
王家族长双手一拍说道：“一言为定，小儿武德早逝，老朽高攀了。”
权知县也笑着说道：“岂敢，岂敢。先王兄早逝，要不还是本县的上司呢。虽然，也还是本县高攀了。”
王家族长问道：“不知太爷召老朽有何训诫，请明示。”
权知县说道：“不要太爷、太爷的称呼，你我两家既已喜结秦晋，我还要尊您老一声伯父不是。今晚还不是为城隍爷的人选吗，我意由王家推选族内贤者出任，但张家、李家、赵家不服，所以就提议公投。先王兄的公子不是已科了举吗？”随后如此这般给王家族长一说，王家族长心领神会，连忙说道：“三十，十两。老朽懂得，老朽懂得……”。说罢，王家族长与管家，随即告辞权知县，回到家中。王家族长立即按权知县的吩咐，叮嘱管家密切关注张、李、赵三家的动向，做到水涨船高，要比三家多出十两，联络作为选民的秀才、举人，要达到三十人，管家答应声放心，按下不提。
第二天，权知县出告示，贴于昔阳街衢，晓喻百姓。百姓议论纷纷，都道县太爷为民造福，公正廉明。
却说二十日这天，县衙大门洞开，两个衙役持杖分立两边。昔阳县内取得了功名的秀才、举人已经齐集县衙，准备选举城隍爷。男女老幼众百姓也集于县衙门外来看选举结果。大堂上坐着知县权益谦，大堂口坐着张王李赵四大家族长，每位背后的桌上各放着一个碗。辰时整，吉时到，权知县站起身说道：“各位公门中人士，各位百姓，我们昔阳县，沐皇恩，浴皇泽，百业兴旺，繁荣昌盛。本县为昔阳百姓造福，兴建城隍庙，即将落成。依照太祖皇帝县城隍由地方百姓自行选出的遗制，今天我们从四大姓中公选本县城隍爷。各位秀才、举人，众位是昔阳百姓的骄子，要不负众望，要选出最能为昔阳百姓造福的先贤，出任城隍爷。现在吉时已到，本县宣布选举开始。”
权知县话音一落，师爷开始给参加选举的秀才、举人依次发黄豆，拿到黄豆的秀才、举人依次把黄豆投到自己意中的四位族长身后的碗内。当最后一位投完豆后，权知县让张王李赵四位族长回转身，师爷开始当众依次数各人碗内黄豆的数目。这时衙内衙外鸦雀无声，候选的、选举的、观望的都伸直了耳朵等着结果。
“张姓十一颗。”
“王姓三十颗。”
“李姓九颗。”
“赵姓十颗。”
师爷报完，顿时掌声响起。权知县摆摆双手，高声说道：“现在本县宣布，昔阳县城隍爷王家当选。王家当选既是民意，更是天意。所谓民意者，支持的最多，本县公门中人士共六十名，王家得三十票，超过半数。所谓天意者，大家看‘王’字，是一字把三字穿起来，什么意思呢？三字是乾卦的象征，乾就是天。故‘王’姓者，上达天意，下合地理，中通人性。这就是天意。本县城隍爷由王家出任再合适不过了。阴阳司由张家掌管、速报司由李家掌管、纠察司由赵家掌管。四家要精诚团结，造福昔阳百姓。本县祝贺王家当选昔阳县城隍，大家鼓掌再次祝贺。”张、李、赵三位族长，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得不向王家族长拱手祝贺。王家族长和投王家豆的三十位秀才、举人皆大欢喜。
接下来权知县又宣布：“五月十一日本县城隍庙开庙，要庆祝三天，为昔阳县百姓祈福，实乃昔阳盛会。界时，我们城隍庙再庆祝。”
修改完成于2014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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