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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拐案:“猪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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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06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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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拐案:“猪仔”

昔时出洋谋生,称“过番”。“番”者,番坪也,即指南洋一带。然闽人出洋谋生,择地岂止东南亚一隅。凡海水能到达处,皆有福建人。

1903年《鹭江报》消息,墨西哥国来厦招工:

墨西哥人名买雅士者,前日到厦招工。云其地天气和平,土地膏腴,土人亦和蔼可亲。因闻闽省工人勤于操作,守己安分,特禀请兴泉永道准其招募。听人自愿,并无拐买诸弊。现闻在地穷民已纷纷往报名处投报矣。[1]

尽管墨国人舌灿莲花,但招工并不顺畅:

美国墨西哥政府,现派某墨员至闽招工前往耕作,并照会地方官出示照谕。地方官鉴于去年马哒咖虐待华工之失,以中墨条约无此项成议为辞。墨员大肆咆哮,竟将条约扯碎。嗣墨员自知理屈,托驻闽英日领事转圜。地方官始允布告。想不日当有明文也。[2]

外界传言非虚,墨国招工就一大陷阱。有侨民来函爆料示警:

旧岁九月本处土人立一公司,系各官商富翁共集得股本银400万元,按存银行。托某国人三四名,同本处土人七八名,专往唐山福建厦门、汕头、福州、潮州等处,买几万唐人到来本处开垦割麻,操苦工,永远作奴仆者。旧岁五月,曾有福建人55名,被他拐买到来。登岸之时,带引僻处,然后转分卖去各远处麻园,或挖石,或斩树,或割蔴不等。若割蔴每千限价二毫五仙,伙食自行料理。每日限割蔴三千。即使割得三千,不过仅敷伙食而已。况割蔴一工,平日惯割之人,至快者亦不过割二三千之谱。如福建人又系初到,于此工不能熟悉,每天未明至日入之时,仅割得五六百合。如不敷割三千之数,管工者要该人朝暮跪地,督令下贱之人用力拷打,身中肉烂,皮肤生虫。若染大病不能行动,生死交关,仍然指为懒惰,不肯割蔴,要打几百。其人气绝,乃稍罢手。以上所知所见者,系旧岁福建人初到时三个礼拜之事。自此后,虐待事情并无消息传出,想刻责之事,必更甚于前时。此55名福建人或打死、饿死,脚软疾病已不乏人。该等人在此操工,不准他出园边一步。常有巡差及管工跟随看守。一若鸟困笼中。又不准与唐人相近,盖防其有通问接谈,教他逃走等弊。如此掣肘,虽有翼,亦都难飞。况福建人不通我广东言语,即有时邂逅相见,辞不达意。惟见痛哭流涕,洒泪如雨焉。观其困苦之形,较在唐山做大贼被官兵拿获严刑审讯之惨,殆有甚焉。[3]

来厦招工的并不止墨西哥,它国人士也联翩而至:

《字林报》云:厦门、汕头两处,近有德国领事及商人等,在此募工人前往萨摩挨岛充当杂役。已张贴示谕,劝人应募。略谓,此次招募工人,凡一切船费及食物等,皆有人供应。如有疾病,亦有人为之调护。至少可得工资六元,并无意外减少。如有信件来往,亦无须自出邮资。倘患重病,准其回国。且操业甚轻,如适乐土云云。[4]

洋人招工,欺诈满满。然饥民穷民,难敌诱惑。由厦出洋,成一时之盛:

《泰晤士报》云,厦门美国领事馆报告,华工从厦门至英属印度及南洋各租界者甚多。又云,厦门进出船舶近日较前更多,其原因实由商务兴旺之故。况该处华工出口往马兰群岛者亦甚不少。该处之工人是头等工人,其性质与西班牙及墨西哥人相同,惟脑筋不甚聪明,故不能造作灵巧之器具。其体力甚好,可作耐苦之工程。故每日出口至东印度等处者,有数千人。若在西10月至5月之间,每礼拜有4万5千人出口,在他时或有6万人出口。[5]

这类劳工,学名“契约劳工”,洋名“苦力”,土名“猪仔。贩卖“猪仔”,钱来得快又多:

查外洋呼被卖之华工曰“猪仔”,呼贩卖华工之经手人曰“卖猪仔”。业此者粤人最多,闽次之,各省又次之。其方法有两种:曰拐骗,曰自愿。先以利诱,继以威吓,一入牢笼,任所欲为,此拐骗也。或为贫迫,或为势驱,投身自卖,生死不顾,此自愿也。无论其为拐骗,为自愿,每人身价多不过百圆,少则数十,取赎既无限期,工值又不照给。一到外洋,即役以苦工,择极烟瘴之区,至危险之事,迫华工为前驱,手镣脚扣累累如狱囚,稍不如意,即施鞭挞,每日只给食两次,每次只得粗面包一小块或糙米饭少许,既难疗饥,又不遽死,鸠形鹄面,状至可怜。间有被迫不堪者设计私逃,往往仍被追回,重则凌迟,轻则枪毙。茫茫孤岛,渺渺孑身,予杀予夺,可为掩涕。[6]

贩卖“猪仔”之产业链,由此而成。坑蒙拐骗见长的“猪仔贩”(“猪仔头”),率先得利。1912年6月,报曰:

近有某国来厦招工,而一般嗜利之徒纷往各乡诱骗。乡愚成群结队,前往报名,愿往外洋工作。每日有四五十名招摇过市。据厦人云,每送一人,谢洋五元,故为虎作伥者甚伙。[7]

经查主其事者,为厦门某客栈栈东:

厦门某客栈主吴前轮,由厦诱贩猪仔130余名。甫至香港即为各猪仔查悉。内有一人,竟忿极蹈海而死。另有9人乘间脱逃回厦,泣诉于华侨会长庄银安先生,历述吴某诱卖情形。当由庄绅亲赴警局报告。即由王巡长带同警护多名,立往该客栈捕拿。讵该犯胆敢开枪拒捕。幸巡长奋力格斗,卒获首犯二名,送厅惩办。

另函云:此次被拐猪仔,由香港走脱李占魁等9人,已搭双美轮船回厦,由公和社招待餐饭,即由该社详细咨询。据云,系被拐匪骗取现尚有87人,在港暂留。其不愿前往,在香港洋面蹈海身毙者,已有4人。又云,此次由张炎押管诸人到港,若不脱逃,越宿即被配出洋。公和社乃函请商务总会,为之电香港挡配。而总会以无正式文告,不为转电。惟事在眉急,若不即电香港,设法扣留,仅俟厦商会正式办法,已恐缓不济事。乃于旧历四月十五日下午,发电香港德昌行转福建商会,又电香港福长荣号东许清交君,请其设法截留。一面函请华侨公会长庄银安先生在公和社磋商,先请巡警总局立派警兵拘获典宝街桐松号东叶炎、陈水则两拐棍。警兵竟被该棍拘捕,各有受伤。迨旧历四月十七日,又自香港第二次逃回被拐之华工11人,杨天等一搭丰盛轮船回厦。据公和社报告,是日午后方接厦商务总会函知,并抄香港福建商会电复云,华工被拐,遵电截留68人。俟搭大义丸回厦等语。此事非由香港福建商会及福长荣号东许清交君桑梓关情,极力设法配回,此百数十人性命休矣。[8]

常有客栈老板,遇有孤身旅客,便以推荐职位为名诱其入彀,而暗将其售与外洋,充当苦力。与“猪仔头”勾结的,也有公职人员:

近有中营守备萧正泰者,串通猪仔馆贩首刘岵第,假称招工往南洋开矿,贩卖同胞400余人,趁晚由小船驳运某国船上。经水巡警破获,遂将贩首拘送思明府惩办。有会审公堂委员曹友兰受贿,亲赴府署关说。陈知事偏听其说,遂将该贩首释放。次日,各社会知情大忿,联名公电省中各界。文云:贩卖猪仔,害民辱国,前陈水道等贩卖猪仔破案,地方官迁延不办,致被脱逃,贩风益炽。兹中营守备萧正泰串通贩首刘岵第贩卖华工数百,经地方警察破获,乃思明府竟将贩首释放。法律何在?舆论激昂。乞据法严惩,以全国体云云。[9]

萧刘二人,人虽释,心不死,呈文暨南局和兴泉永道,请将其之前“招工”人员放行。暨南局批斥不准。批词云:

呈悉,本国穷民出洋作工,每遭虐待,惨无人理,殊堪痛恨。近复有人招集多伙,贩到外洋。乡愚无知,多坠术中。年来破获此案,亦有数起。稍有人心者,自应引为烱戒。何得复蹈前辙。兹据呈称,愿甘同往者,计有114人,安知非为尔等甘言所诱。而刘永德等28人来呈亦云,开矿招工,同胞愿往。夫招工一节,取缔极严,岂得由尔等自行带往,且阅呈语有呈请厦道立案等语。是尔等既知招工必须立案,何不行之于先。到破案后,始请立案,则已晚矣。候厦门道查核办理,遽难照准。此批。[10]

时至1935年。其时闽省,匪祸频仍,水旱交侵,农村破产,难民颠沛。城市之中,也失业者遽增,即便公务人员也难逃此难。华工出洋打工之风,再度兴起。“据厦侨务局统计,每月出口不下数千人。其中因旅费无着,无法渡洋。于是遂如猪仔之被收买,卖身于工头,听其驱使。一生食宿,均不得自由”。[11]

星洲英政府侦得此情,甚为欣喜,特制“招工客证”,为来华招工者大开绿灯,不法侨民也因此伺机蠢动:

先是,英政府限制华工入口后,凡由厦往新加坡轮只,每艘载客均有定额。但在彼地如有树胶园,或其他工厂需用华工者,可向政府请求给予雇工凭照。如执有此项工照者,可将之寄厦,或自带厦雇工前往,或百名或数十名,皆可随时首途,不在限制之列。于是,一般久居彼地之华侨,遂多有向政府请求此项工照。来厦牟利者,例如向彼地政府领有百名工照者,可持照来厦,向各轮船公司购票百名,分售于各客栈欲前往新加坡各地之新客,彼则冒认为工头,带之前往。盖每客票可售价90至100元,而彼向轮公司购入只30元左右。每名有六七十元之利。在船公司方面,此为额外之所得,在旅客方面,则时有行不得之苦,均何乐而不为。而此之所谓华侨者,已腰缠累累,作富家翁矣。据船票旅栈业中人言,去年以来,持此工照来厦,招揽华工者,已不下数千名,获利之巨,可见一斑。[12]

厦门侨务局窥见此中黑幕,特地呈文国府及有司,请加阻拦。其文道:

查自英属马来亚限制华工进口,华民入口日减,近缘人口缺乏,而资本帝国主义之矿工、木工、园工各厂,又纷纷复业。当地华工,供不应求,不得不广为招徕。同时少数不肖侨民,遂得乘机迎合资本主义者之意旨,鼓动居留政府,颁发所谓招工客证,特许登岸,不加限制。其手续由接洽办理人(即工厂之工头)回华,向内陆招收工人出国。登岸后,承纳居留地政府每名35元(登岸费、船费一概在内。缘实力政府与轮船公司有所接洽,携有工客证者,其船费由轮船公司向实力政府核算,每名35元为准)。此项招工内容,分为自费、垫费二种。自费者由工人自备川资,由接洽人代办入口手续,到力后,虽比较自由,然行动亦难免操纵。垫费者则工人由厦到力(注:“力”即“叻”,新加坡旧称)费用,均归接洽人垫付,统归支配。并约定到力后,作工一年,不给工资。假如300名工人出国,工人以应缴力政府35元之计算,只须备缴10500元。但工人送交工厂后,有每名月资30元之规定,合300名计算,每年计108000元,除缴10500元之成本外,年可获利97500元以上。且查此项被招工人下船后,头圈携有纸板牌之标记一方,标明“工客证”三字,形似囚犯,厥状堪怜云。本局以兹事关重,除用劝导方法,暴露其黑幕于社会,妥为阻止外,唯此种不法之私招劳工出国,厚利敲剥,惨无人道,国体攸关,合亟将查实各情,具文呈报钧长察核,转咨外交部,即电令驻新加坡总领事,据理向马来亚政府交涉,停止发给变相私招劳工出国之“工客证”,以利侨务,而遏弊端云云。[13]

对此类以“招工”之名行贩“猪仔”之实的活动,闽省政府也有明令禁止,称“对于贩卖猪仔人犯,务须切实注意,依法究办,并劝导应募华工,以免受欺”[14]。但无奈求财欲念深入人心,稍以“过番”之名便能广得响应。

1937年。又有招工消息。但此回的南下“过番”,却实为北上“满洲”:

某国在华北一带,施其毒骗手段,招募大批华工。迨津沽之大量浮尸为人发现,即渐觉困难,应募者日少。于是改变其方向于华南,尤注意于年有大量华工出口赴南洋之闽南。据此间报载,最近已有壮丁数百,自厦门、漳州、石码等地,被招募出关。据查先后已有两批,于6月间分配某国轮赴港。首批300名,多漳码人。第二批百余名,厦门、石码人,多为苦力劳工。厦门负责招募者,为任小学教师之杨某、陈某二人。石码方面,则有一二保甲长被收买利用。其招募之手腕极诡秘,绐人谓星加坡某富商之胶园,需用大批华工,定约每月工资星币15元(国币29余元),工作期间3年,有专轮先自厦载至香港,然后专往星洲云云。智识浅薄之流,多上其当。及定约后,又施恫吓毋得外泄,否则严厉对付。故外间鲜有知者。临行各给安家费10元。实则前后两批均至香港,即转轮赴大连去矣。闽南人渴望出洋谋生者极众,某国人盖利用此般心理,结果鲜有不被诱惑入彀者。迨两批去后,在石码活动者因事机泄漏,为当局所获,且已解省。某国见事败,已暂停止招募云。[15]

在利益面前,罪恶是永远不会止步的。

[1]《招工垦地》,《鹭江报》1903年 第26期。
[2]《墨国招工》,《新闻报》1904年6月2日。
[3]《洋人贩奴之警报》,《鹭江报》1904年 第71期。
[4]《西报述德国在厦门汕头招工情形》,《时报》1906年8月1日。
[5]《厦门美领事报告华工出口之盛》,《时报》1907年8月27日。
[6]《福建暨南局为请禁贩卖华工详文》,《民国<厦门市志>余稿》卷17,鹭江出版社2021年版,第251页。
[7]《厦门近闻录·奸民贩卖猪仔》,《新闻报》1912年6月6日。
[8]《猪仔截回厦门之详情》,《申报》1912年6月9日。
[9]《厦门贩卖猪仔风潮》,《新闻报》1913年3月20日。
[10]《厦门贩卖猪仔案续志》,《新闻报》1913年4月3日。
[11]《闽人生活恐慌多出国谋生》,《民报》1935年3月31日。
[12]《执星州政府雇工照,来厦招华工已数千人》,《江声报》1935年3月23日。

[13]《新嘉坡颁发招工客证,为收买猪仔之新法,厦侨务局呈请阻止》,《新闻报》1935年3月14日。

[14]《省令到厦,严防猪仔贩》,《江声报》1935年6月11日。

[15]《闽南劳工被迫出关》,《大公报(上海)》 1937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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