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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让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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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4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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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文

        楚昭王失国(一),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 “强之。”屠羊说曰: “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 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二)。”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解 说

(一) “楚昭王失国”: 所指是伍子胥率吴师入楚都郢,楚昭王逃亡事。

(二)“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子綦”多以为有误。或以为“其”之误,或以为衍。理由是此乃楚昭王直接与司马子綦对话,不能直呼其名。这样修改也无不可,不过何以直接对话即不能直呼其名?大概无此限制,因而直呼其名也无不可。为了少加变动,还以不改为是。“三旌”,《释文》以为三公之位,但三公位极高,赏虽重亦不能至此程度。司马本作“三珪”,诸侯、三卿皆执珪,意即指为三卿。实际“三旌”亦可通。有说“三旌”就是“三命”。旌用以表彰,即是宣命。《荀子·大略》杨倞注:“一命,公侯之士;再命,大夫; 三命,卿也。” 即用以为卿。

       楚昭王失国〔55〕,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56〕。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57〕。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58〕。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59〕。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60〕,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61〕:“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62〕。”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63〕;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64〕?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55〕楚昭王:名轸,平王的儿子。 失国:指吴伐楚,楚昭王逃到随、郑而失去了国土。〔56〕屠羊说(yuè悦):名叫说的屠羊者。〔57〕反:恢复。〔58〕死寇:杀死敌寇。〔59〕故:有心。〔60〕约:与百姓共守法之约。或谓上下共守之条规。〔61〕司马:官名。 子綦:人名。〔62〕綦:当为“其”字之误。 延:延请。 三旌:三公。因三公之车服各有旌别,故称。〔63〕肆:市场。引申为在市场上从事的屠羊职业。〔64〕妄施:行赏不当。

语 译

       楚昭王 〔因避吴难〕 逃亡国外,一个名叫说 (悦) 的宰羊户跟随昭王逃了出来。昭王回国,就来赏赐跟随逃亡的人。轮到了宰羊户说,宰羊户说说:“大王离开了国家,我离开了宰羊; 大王回到楚国,我也恢复了宰羊,臣下的爵禄已经恢复了,还有什么可赏的?”〔昭〕王说:“强使他接受。”宰羊户说说: “大王逃离国外,并不是我的过错,所以不能承担这个罪责;大王回到楚国,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不能接受这种赏赐。”〔昭〕王说:“把他召来见我。” 宰羊户说说: “楚国的规矩,必有重的赏赐大的功劳才能被王召见,可我的智能不能保全国家,勇力不能摧折敌寇。吴国的军队攻进郢都,我是怕遭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意识地追随大王。如果大王要破坏规矩,不遵守规矩来召见我,这不是臣下所愿意让天下看到的做法。”〔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宰羊户说虽然地位卑贱,但摆出的道理却很高。子綦你替我把他安置在卿位上。”宰羊户说说: “卿位,我知道比宰羊的店铺高贵很多,万石的俸禄比宰羊的获利要大,但是怎么能因为贪图爵禄而让我们君王蒙受随便施舍的名声呢! 我实在担当不起,希望让我再回到宰羊的店铺去。”结果他也没有接受这个爵位。

原 文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一),上漏下湿,匡坐而弦(二)。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三),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四),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解 说

(一) “褐以为塞”: “褐”粗布衣。“塞” 隔障也。

(二)“匡坐而弦”:“匡”正也。“弦”注家多主张其下应补“歌”字,是。补字语气更顺。

(三)“原宪华冠縰履”:“华”或以为桦之假。“华冠”即桦皮之冠。用桦皮为冠,自然是贫困之相,但桦皮厚重,不宜为冠。非是。“华”实即花。花开多瓣,有破裂之相。俗语便以破裂为开花。“华冠”乃破帽子。“縰”没了后跟。

(四) “仁义之慝”: “慝”音特 (te),造假骗人,隐实饰非。

       原宪居鲁〔65〕,环堵之室〔66〕,茨以生草〔67〕;蓬户不完〔68〕,桑以为枢〔69〕;而瓮牖二室〔70〕,褐以为塞〔71〕;上漏下湿,匡坐而弦〔72〕。子贡乘大马〔73〕,中绀而表素〔74〕,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75〕,杖藜而应门〔76〕。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77〕。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78〕。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79〕,比周而友〔80〕,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81〕,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65〕原宪:字子思,亦称原思,孔子弟子。他清静守节,安贫乐道。〔66〕环堵之室:面积为一平方丈的居室。堵,一丈。〔67〕茨:谓以草盖屋。 生草:青草。〔68〕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 完:完整。〔69〕桑:桑条。 枢:门轴。〔70〕瓮牖:用破瓮做窗户。形容窗户简陋。〔71〕褐:粗布短衣。〔72〕匡坐:正坐。 “弦”字:后面当补一“歌”字,文意乃通。〔73〕大马:指高头大马所拉的车子。〔74〕绀(gàn赣):深青带红的颜色。 素:白色。〔75〕华冠:用华树皮做的帽子。縰(xǐ徙)履:没有后跟的鞋子。〔76〕杖:拄。 藜(lí离):指藜草茎所做的杖。 应门:谓亲自开门应接。〔77〕“学”字:后面当补一“道”字,文意乃通。〔78〕逡巡:却退的样子。〔79〕希:希望。〔80〕比周:谓周旋亲比。〔81〕慝(tè特):恶。

语 译

        孔子的弟子原宪在鲁国,住在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子里。房上用还没有晒干的青草苫盖着,蓬草结成的屋门残缺不整,用桑条做门轴,用瓦缸口装成窗子。一间屋分成二室,挂一件粗布褂子当作屏障把它隔开。上面漏雨,地下潮湿。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弹起琴来歌唱呢。子贡(孔子的另一弟子)骑着高头大马,内穿红青色的衣裳,外罩素白的袍子,高篷的大车拉不进巷子,他前来拜访原宪。原宪头顶破帽,足登断了后跟的鞋,拄着一根木棒子到门前迎接。子贡说: “哎呀! 先生怎么这么窘迫啊?” 原宪回答说:“我认为,手里没钱叫贫穷,学了理论而不能实践才叫窘迫。我是贫穷,并不是窘迫。”子贡张了张嘴没说话,脸上有点惭愧的神色。原宪笑着说:“那种看着当时的气候做事,拉意见相同的人在一起成帮结伙,学是为了给人看,教是为了表现自己,假仁假义,〔只如同〕 装饰得漂亮的车马,原宪是不肯这么做的。”

原 文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一),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二)。

解 说

(一)“缊袍无表”: “缊袍”麻絮之袍。“表”,《说文》“上衣也”。段注:“衣之在外者也。”或将句释为“绵袍无面”,非是。应为只是一件麻絮的袍子,外面没再套别的衣裳。

(二) “致道者忘心矣”: “心”心志,与“故养志者忘形”之“志”为一事,“忘心” 也就是忘志。

        曾子居卫〔82〕,缊袍无表〔83〕,颜色肿哙〔84〕,手足胼胝〔85〕。三日不举火〔86〕,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87〕,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82〕曾子:即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83〕缊(yùn运)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缊,乱麻。 无表:谓袍子的表层破烂不堪。〔84〕肿哙(kuài快):浮肿。〔85〕胼胝(pián zhī骈支):指因劳作而磨出的老茧。〔86〕举火:生火做饭。〔87〕曳纵:拖着破败的鞋子。曳,拖。 商颂:是《诗经》的部分诗篇,共五篇。

语 译

      孔子的弟子曾子住在卫国,身穿一件麻絮的袍子,外面不套什么衣服。面容虚膨肿胀,手脚磨出老茧。有时一连几天不点火,十年也不做件新衣。整整头上的帽子,系帽的带子就会弄断; 拉拉衣襟,胳膊肘便露了出来; 提提鞋子,后帮就要开裂。脚拖着地 (附注: “纵” 通“踪”) 他朗诵起《商颂》,声音充满了空间,像是出在金石的乐器之中。天子不能使他为臣下,诸侯不能拉他做师友。所以锻炼意志的人就顾不得身形,锻炼身形的人就无所谓利害,修道的人就连意志也不放在心上了。

原 文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 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一);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二)。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 丘闻之: '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 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 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 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解 说

(一) “足以给飦粥”: “飦”通饘,糜也。

(二) “足以自乐也”: “乐”指乐业。《论语·雍也》“回也不改其乐”即是。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88〕,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89〕;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90〕:“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91〕,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92〕。’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88〕居卑:谓处于卑微的地位。〔89〕给:供给。飦(zhān毡)粥:厚粥。〔90〕愀(qiǎo巧)然:容色变动的样子。〔91〕审:明辨。〔92〕怍:惭愧。

语 译

        孔子对弟子颜回说: “回呀,这边来! 你家道贫寒地位低下,为什么不找个官做呢?”颜回回答说: “我不想做官。城外有田地五十亩,足够喝粥的; 城里有田地十亩,足够穿衣的; 弹弹琴也可以自娱自乐; 我从老师那学到的道理也够我消化吸收的了,我不想做官。”孔子顿时改变了态度,说:“好极了,你这番心意!我听说过: '知足的人,不因为有点好处便累害自己;感觉心安理得的人,即便有所失也没什么可怕; 内心有修养的人,没有职位也不觉得见不得人。’ 我想过多时了,现在则在你身上得到实现,这是我的一大收获。”

原 文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 “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一),奈何?”瞻子曰: “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 “虽知之,未能自胜也。” 瞻子曰: “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二)!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解 说

(一) “心居乎魏阙之下”: “魏”高大之意。“阙”宫门。

(二)“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 “则从”意为任其自然。先辈有的以为其下当补“之从之”三字,句成“不能自胜则从之,从之,神无恶乎?”而“从之,神无恶乎?”作为公子牟的反问。但从文义看,“不能自胜则从” 至“无寿类矣”,一贯而下,都是瞻子的话,中间不能插入公子牟的反问。不过“神无恶乎”的“乎”,不是疑问词而是语气词。句意是,不能自胜就随它去,精神就不受损伤了。不应补字。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93〕:“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94〕,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95〕。”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96〕。”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97〕,神无恶乎〔98〕?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99〕。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93〕中山公子牟:即魏公子,名牟,因其封于中山,故又称中山公子牟。 瞻子:即瞻何,属于先秦道家学派。〔94〕魏阙:高大的观阙,代指朝廷。魏,高大。〔95〕利轻:当为“轻利”之误。〔96〕胜:克制。〔97〕从:顺从,放任。〔98〕神:精神。 恶:嫌恶。〔99〕重(chóng虫)伤:再次受伤。

语 译

       魏国的中山公子牟对瞻子说:“我身在江海之上,可心还在朝 廷之中,这怎么好?”瞻子说: “要注意性命,注意性命就会轻视利禄。” 中山公子牟说: “虽然我也知道,可就是自己不能克制。”瞻子说:“不能克制就随它去,这样,精神就损伤不了了啊! 不能克制还要硬顶着干,这就是损失上加损失。损失上加损失的人是不会长寿的。”魏公子牟,是个大诸侯国的公子,隐居在山野之中,比起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困难得多的,虽然还没有达到大道所要求的高度,也总算有点意思了!

原 文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一)。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二),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三)?”颜回无以应,人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四)。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五),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六),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七)。

解 说

(一)“颜回择菜”: 注家多以句下应补“于外”二字。从下文“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 来看,当补。

(二)“穷于商周”:“商”指宋,宋为殷商之后。“周”指卫,武王弟康叔封于卫。

(三)“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无耻”不当如常时的说法来理解,子路、子贡不能直斥其老师为不知耻。当解为没有耻辱之一说。

(四) “由与赐,细人也”: “由”子路名。“赐”子贡名。“细人”成疏“细碎之人”,因谓为小人,但也不能如常时的说法来理解,当解为粗心浅识之人。

(五)“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 “削” 为“悄” 的误字,业已有人指出。“悄然”不声不响地。“反琴”是与“推琴”相反的动作,就是把琴拉了回来。

(六) “道德于此”: “德”读得。

(七)“而共伯得乎共首”:“共首”或以为当作“丘首”。不做考证,只就原文译出。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100〕,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101〕,颜色甚惫〔102〕,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103〕,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104〕。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105〕!”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106〕,细人也〔107〕。召而来,吾语之〔108〕。”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109〕!故内省而不穷于道〔110〕,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111〕,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112〕。陈蔡之隘〔113〕,于丘其幸乎〔114〕!”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115〕,子路扢然执干而舞〔116〕。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117〕,而共伯得乎共首〔118〕。

       〔100〕穷于陈蔡:已见《天运》篇注。〔101〕藜:藜藿,嫩叶可食。 糁(sǎn散):米粒。〔102〕惫:疲乏。〔103〕择菜:到户外采摘藜菜。〔104〕藉:凌辱。 无禁:无人出来禁止。〔105〕无耻:谓不以穷厄为羞耻。〔106〕由:即子路,名由。 赐:即子贡,名赐。〔107〕细人:见识短浅的小人。〔108〕语:告诉。〔109〕为:通“谓”。〔110〕内省(xǐng醒):反省内心。〔111〕天:当为“大”字之误。〔112〕松柏之茂:比喻君子品德的高尚。〔113〕隘:通“厄”。〔114〕幸:谓困厄益显君子之德,故称。〔115〕削然:取琴的声音。 反琴:再取琴而弹。或谓复鼓琴。〔116〕扢(xì戏)然:奋舞的样子。 干:盾。〔117〕娱:安。 颍阳:地名,在今襄阳。〔118〕共伯:即共伯和,西周末年的贤人。周厉王被放逐,诸侯立他为天子,在位十四年,宣王立时他退回共首山(今河内共县西)。

语 译

       孔子在陈、蔡交界的地方遇到了阻难,七天没有举火做饭了,菜羹里连个米渣都没有,饿得脸色焦黄,还在屋里弹琴歌唱呢。颜回在屋外择菜,子路和子贡在交谈,说:“老师两次从鲁国跑了出来,在卫国不能继续住下去,在宋国有人要砍倒树把他砸死。在宋、卫两国就这么倒霉,现在又围困在这个陈、蔡交界的地方。企图杀害老师的不能加罪,难为老师的也没法制止,弹琴歌唱却从未停止。难道上等人就没有耻辱这一说吗?”颜回没有答言,走进屋来说给了孔子。孔子把琴推开,咳了一声说: “仲由和端木赐,是识见短浅的人呢。把他们叫了来,我跟他们说说。”子路、子贡走进屋来。子路说:“像这个样子,真是倒霉极了!”孔子说:“这叫什么话! 有身份的人能实现理想叫做通,实现不了理想算是倒霉。可我抱定仁义的理想,来对付这乱世的灾患,有什么倒霉之可言? 我时刻警惕着不能丧失理想,遇上灾难也不放弃德性。大冷天来临了,霜雪也降落下来,我这才知道松柏是依然挺立的。在陈、蔡的这种险厄,对于我正是幸运呢。”孔子不声不响地把琴拉了回来又弹了起来。子路兴奋地举起盾牌翩翩起舞。子贡说:“我真不知天是高的,地是低的啊!”先时那有理想的人,不得志的时候也愉快,得志的时候也是愉快的,感到愉快并不在得志不得志。有了理想抱负,得志不得志就像寒暑风雨的应时到景一样了。所以许由游乐于颍阳,共伯和得意于共首。

原 文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 “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一),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 因自投清泠之渊。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 曰: “吾不知也。” 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 汤曰: “孰可?” 曰: “吾不知也。” 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二),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 “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 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 “废上,非义也; 杀民,非仁也; 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 '非其义者,不受其禄; 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三)。”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

解 说

(一) “居于畎亩之中”: “畎”田间沟。

(二) “强力忍垢”: “强力”崇尚武力,有黩武之意。“垢”辱也。“忍垢”承受污辱。

(三)“吾不忍久见也”:与上“吾不忍数闻也”同义。都是说忍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119〕,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120〕,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121〕!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122〕。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123〕。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124〕,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125〕,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126〕,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剋之〔127〕,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128〕,必以我为贼也〔129〕;胜桀而让我,必我为贪也〔130〕。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131〕,吾不忍数闻也〔132〕。”乃自投稠水而死〔133〕。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134〕,武者遂之〔135〕,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136〕?”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137〕,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138〕!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139〕。

      〔119〕北人无择:北方之人,名叫无择。〔120〕后:君主,指舜。〔121〕畎(quǎn犬)亩:田地。〔122〕漫:沾污。〔123〕清泠之渊:渊名,在南阳西崿山下。〔124〕因:就。 卞随:姓卞,名随,怀道之人。〔125〕瞀(wù务)光:即务光,夏人。〔126〕强力:勉强努力。 忍垢:忍受世俗污辱之事。〔127〕剋:通“克”,战胜。〔128〕后:君主,指汤。〔129〕贼:残忍之人。〔130〕“必”字:后面当补一“以”字,文意乃全。〔131〕无道之人:指汤。 漫:污辱 按,此句后原有“以其辱行”四字,疑为衍文,今删去。〔132〕数:多次。〔133〕稠chóu水:水名,在颍川。〔134〕知:通“智”。〔135〕武者:勇武之人。 遂:完成。〔136〕吾子:相亲之辞,犹“您”。 立:谓即天子之位。〔137〕享:受。〔138〕尊我:谓尊崇我为天子。〔139〕庐水:在辽宁西界,一说在北平郡界。

语 译

舜把天下推让给他的友人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 “奇怪啊,君王这个人,本来是个在田地里干农活的,却跑进尧的门下。做到这个份儿还不算完,又想拿那不光彩的行为来污染我。我没脸看到这样的事。” 于是自己投身于清泠泠的水中。

汤准备伐桀,找到卞随进行谋划,卞随说:“这不是我要做的事。”汤说:“谁可以呢?”回答说:“我不清楚。”汤又找到瞀光进行谋划,瞀光说: “这不是我要做的事。”汤说: “谁可以呢?” 回答说:“我不清楚。”汤说:“伊尹怎么样?”回答说:“他重视武力,承受得住污辱,别的我就不清楚了。”汤于是找到伊尹和他谋划伐桀。把桀除掉后,又把天下推让卞随,卞随推辞说:“君王伐桀找我来谋划,一定认准我是个反叛; 伐桀取胜而来推让我,一定认准我有贪心。我生当乱世,居心不善的人一而再地用那肮脏的行为来污染我,我是没法接二连三听这种话的!”于是自投椆水而死。汤又夹推让瞀光,对他说:“智力高的人进行谋划,武力强的人促其实现,仁德的人享受成功,从来就是这样子,老兄为什么不来坐坐天下呢!”瞀光推辞说:“废掉天子是不义;杀害百姓是不仁;人家冒险犯难,我来坐享其成是不廉。我听人说: '不合正义的,就不收取它的效益;在那纷乱的世间,不进入那个地界。’ 更何况把我推上高位呢!我是没法长时间看到这种情况的!”于是抱了大石自沉于庐水之中。

原 文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 “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 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一),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二),阻兵而保威(三),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四),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五),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六),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解 说

(一)“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乐”乐其所从事,致力于之意。“与” 以也。两句的意思就是无为。

(二)“上谋而下行货”:先辈言,与下句“阻兵而保威”为排比句,当为“上谋而行货”,衍“下”。是,当从。

(三) “阻兵而保威”: “阻”恃也。“阻兵”靠了武力。

(四) “扬行以说众”: “扬”高举也。“扬行”如今言“高姿态”。

(五) “周德衰”: 或以周时方兴,不能言衰,因改“周”为“殷”。这是把“衰”解为衰落。实则应为毁败。从其上所举的情况看,其德是毁败的,不能改字。

(六)“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 注家有做这样处理的: 因为 “苟可得已”是就“其于富贵也”说的,觉得伯夷、叔齐不能贪图富贵,照直解释,便与他们的性格不符,因而改作新说。“苟”训诚,“则”用为“而”,“必”通毕,“赖”为取,且在此断,句便成“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意思是,对于富贵,实在是可以取得的,但毕竟没去攫取,而是高节戾行。这样的解法是有违语法的常规的。在语法上,“苟……则必……”是相连的结构,不能割断另行处理。而“则必不赖”的句法是不经见的,这样的处理,难以为训。所以这样,乃是对事实的看法上出了毛病。伯夷、叔齐并不同于摒弃富贵的隐士,到周这里来,还是要出仕的,他们不是说“遭治世不避其任”吗?是看到了“周德衰”,与他们的理想不合,才不肯出仕而逃于首阳山,出以 “高节戾行”。“得已” 不伤大体,说得过去。“戾” 违也,不同于人。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140〕,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141〕,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142〕,与盟曰:“加富二等〔143〕,就官一列〔144〕。”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145〕;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146〕,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147〕,上谋而行货〔148〕,阻兵而保威〔149〕,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150〕,杀伐以要利〔151〕,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152〕。今天下闇〔153〕,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154〕,不如避之以絜吾行〔155〕。”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156〕,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157〕,则必不赖〔158〕。高节戾行〔159〕,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140〕孤竹:诸侯国,在今河北卢龙南。〔141〕岐阳:岐山之阳。〔142〕叔旦:即周公,名旦,武王之弟,故称叔旦。〔143〕富:俸禄。〔144〕就:授。 一列:首列,即第一等。〔145〕喜:福。〔146〕坏:败落。〔147〕遽:急,速。〔148〕行货:谓用爵禄招诱天下之士。 按,此句“而”下原有“下”字,疑为衍文,今删去。〔149〕阻:依凭。〔150〕扬行:显扬自己的德行。 说:通“悦”。〔151〕要:求取。〔152〕苟存:苟且求生。〔153〕闇:通“暗”,谓政治黑暗。〔154〕其:岂。 涂:沾污。〔155〕絜:通“洁”。〔156〕首阳之山:在今山西永济市南。〔157〕苟:苟且。 已:通“矣”。〔158〕则:却。 赖:取。〔159〕戾:孤高。

语 译

当初周族兴起的时候,孤竹国里住着两个读书人,名叫伯夷、叔齐。两人商量说: “听说西方出了个人物,像个走正道的人,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于是来到岐山之南。武王听到他们到来,派了弟弟叔旦去会见,跟他们约定说:“财富增加二等,官位列在一级。”杀牲涂血埋在地下。两人对面看了看,笑了一笑说:“嗨,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正道啊。当年神农拥有天下的时候,按时祭祀极尽虔诚但并不祈求福祐:对于人,尽可能做到忠信,而无所希求。按照政事的面貌处理政事,依据治理的情况进行治理。不靠着别人的失败来自取成功,不靠着别人的低下来自我抬高,不因为遇到时机来从中取利。现在周乘了殷的混乱便立刻要取而代之,百般筹划而行使贿赂,陈列大兵显示威风,杀牲约盟作为信证,表现高姿态以讨好民众,大动干戈来谋取利益,这是除去混乱换来残暴啊。我们听说早年的读书明理之人,在世道好的时候并不辞卸责任,赶上混乱的世道也不苟且偷生。现在天下昏暗,周的德性毁败,与其和周合作玷污了我们的人格,就不如躲开去,让我们本身落个干净。”两个人北去进入首阳山,耻食周粟终至饿死。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对于富贵,如果不伤大体,一定不会去表现高尚的节操、与人不同的行为。我行我素,什么事都不肯做。这就是这两个读书人的为人。

〔鉴赏〕 

     《让王》篇中有许多“志士”,他们行为乖张,与世人大异,所言所行往往令常人百思不得其解。像颜阖、列子、原宪、曾子、颜回、孔子、伯夷、叔齐等,他们要么拒绝君主的馈赠,要么受困遭厄流离失所,总之宁愿穷困潦倒,也不改变志向。其中还有个奇人屠羊说,明明有机会位列三公,身处高位,却宁愿回去继续做宰羊的低贱工作;还有个王子搜,怎么也不愿意做国君,最后没办法被“押”了回去,还要仰天大呼说:“国君之位啊,国君之位啊,就是不能够放过我!”这类人一般还都是现实中确有的人物,而最奇的要数那些传说中的异人高士了,像子州支伯、善卷等,给他们天下都不愿接受,要找些理由来推辞,而且这理由居然还是“幽忧之病”这样的小毛病,实在让世人哭笑不得;更有甚者,不但不接受天下,还视天下之位如虎狼镣铐,索性投水而死,以彻底避开这麻烦。

       这些人,大部分被后人称为“隐士”。所谓“隐”,也就是能出仕而不仕,这种想法虽然不是老庄一派所独有的,但也的确是由老庄一派身体力行而得以发扬光大的。在“隐士”这个独特的群体之外,士人们所奉行的人生准则是“学而优则仕”,但在庄子眼中,士其实不必只有为官行宦一条单行道,在权势爵禄之外,理所当然地还有更具意义的人生。在他们眼中,生命与德行是最为重要的,因此在世间的种种矛盾冲突中,保全生命与德行就成了第一要义。人生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在老庄一派看来,利禄、土地等身外之物是不值得看重的,如若用宝贵的生命去追逐无用的外物,就好像用随侯之珠弹打高飞的麻雀,完全分不清轻重。他们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如同“藐姑射山”上的神人,能“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圆满自足,不假外求,与万物相通,与宇宙融为一体,那是远离尘寰的自在逍遥;他们所标举的理想人格,是能够“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摆脱了名利权势的束缚,超脱了时空限制的束缚。但这种神仙化的境界毕竟脱离现实生活太远,因此现实中的“隐士”们往往以“无为”为生活准则,以“江海之士,避世之人”为人生理想。

       庄子本人虽不是纯粹的隐士,但他也曾为了摆脱仕宦的束缚而终身不仕。《史记》中记载,楚威王听说庄周很贤能,便派使臣重金聘请,让他做国相,但庄周却笑着对使者说:“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可见,在庄子眼中,生命的价值是最高的,利禄不可取,王位可以让,所谓“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在君尊臣卑的官场法则下,出仕用世,对自身是大伤害,即便安于被系,也不见得有善终,历史上龙逢、比干、伍员等,忠心耿耿却未能见信于君王。于是有一些人“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还有一些人“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以隐逸保持个体生命的完整与发展;更有像许由、善卷、卞随、瞀光这样的人,甚至拒绝天子之位,来获得人格独立、自作主宰的身心自由。

       但是要做一个真正的隐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天下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听来容易,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所以魏牟才会有“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的忧虑。这样的隐士,或者身能隐而心不能隐,或者只是为了蓄养待时,乘时复出,像是伊尹辅佐成汤、吕尚辅佐武王,都是通过隐逸而敛翼待时,目的还是为了观风云而起。因此真正的隐士并不在于身隐,而在于“德隐”,如若能够“德隐”,即使是混迹于市井,也能够体道,而成为得道真人。

       但是《让王》篇作为庄子后学的著作,与《庄子》内篇的思想已有了一些出入。例如《让王》篇中对“随、光、夷、齐之伦宁死不辱”的“清风高节”大为赞许,但在《大宗师》中,务光等人却被视为残生伤性之徒,是庄子所着力鞭挞的对象。可见,庄子后学的“贵生”与庄子本人的“贵生”,在内涵上已有了些许差别。同时,《让王》篇中庄子后学对于“贵生”的发挥显然没有庄子本人纯粹,庄子的“贵生”以“出世”为手段,而《让王》中的“贵生”在“出世”上显然做了很大的让步。例如文中说“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可见国家不是不可为,天下不是不可治,只是“治身”更甚于这二者;再如越人三世弑君,因此王子搜坚决不临君位,但是他“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可见只要没有“为君之患”,“为君”也未尝不可,只是王子搜将生命看得比“为君”重要得多;而这种不将“为君”作为首要之事的人,能够贵生而顺应自然,因此能够治理好天下,所以文中说“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总之,《让王》篇虽然对庄子本人的思想做了一些调整与发展,但总的来说,它还是秉持了庄子“贵生”的主张。虽然这种理想主义色彩浓厚的主张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成为一种空想,但他奉劝人们轻视利禄、安贫乐道,努力凸显个体生命的价值,却是值得今人深思的。

 附:古人鉴赏选

         三代之季,父子兄弟争有天下,更相残害,所谓士者,危身轻生以干泽,此《让王》之篇所以作也。许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扬雄以为先哲尧禅舜之重,则不轻于由也。所谓重者,得不以其历试而后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尧之所以得舜者,不在于历试者,与人同而已,所谓暴之于人是也。使由无避尧之意,安知其试之不如舜乎?(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引吕惠卿语)

          外天下者,众害不能干。重其生者,他物不能惑。唯畅然虚怀,则可托身于四海之上也。天地大德曰生,至人之所宝贵,故不以天下易之。毳褐飦粥以自足,孰肯以物为事而丧其天真哉?是以狷介者,不肯屈于人;德厚者,乃能贵其下。劲节葆力,所以立大功;放浪不反,所以激贪鄙。(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引陈景元语)

           大王之避狄而不忍害民,王子搜逃民而恐其害己。恐害民则能爱己,恐害己则能爱民,此越人所以欲得为君,以其德著而不逃蚁慕也。若夫上德不德,民无能名,则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是又超出一等矣。南华虽不尽言,其意有在于此,详后章《经》旨可见云。(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帝王之功,非所以完身养生,乃庄子一生主意。发此一句,文势已完,乃复感叹世俗人,且援引圣人,为世俗人设一轻重失伦之喻,方说开去,又截然止住。所以之,与其所以为,若无分别,而有分别。所以之是心之所向,如上殉物;所以为是身有营干,以求得其所向,如上危身弃生之事。(明陈治安《南华真经本义》)

       子陵当仕而处以矫贪,伏波当休而出以矫猾,夫邀功避难者,视二人为何如?谈理性者,类摈其人为未学,彼豪杰士,顾又不能效颦拾渖。何为乎?请看庄子现屠羊说身而讲学。(方以智《药地炮庄》引董传策语)

       内篇以无为而天下归为至人,则以之治天下,亦行所无事而已。……孔子论仁,必先打破富贵贫贱关头,庄子论尊生,亦必先有不屑天下之志,故于舍生逃让者,犹有取焉。(清陆树芝《庄子雪》)

     庄子以世俗多骛荣利而忘其身,故历举不屑天下、不肯有国者而赞其能全生。至末却转出一意,云“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与起段“无以天下为者,何以托天下”,皆别有微旨,而轻轻点逗,有含蓄不尽之致。(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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