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曾早垒 等
人生的充实和贫乏与勇气之大小成正比。
———阿奈丝·宁
1
丽莎提前几分钟就放下手头的工作,溜走了,就为了能及时赶到机场接男朋友格雷格。她顺便去商店又买了几样东西,好准备一顿接风大餐,迎接格雷格出差归来。“太棒了,”几分钟后,格雷格坐进前座时对她说。“我应该有足够多的时间和你一起吃饭,吃完饭再和朋友们喝点酒。”丽莎低下头想,“这么久没见,他竟然打算回来的头天晚上就去见他的朋友? 天哪!”她心生不悦,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么,这次出差怎么样?”她问。
2
亚历克斯按下汽车音响上的检索键,想听点什么,发现一个电台正在播放圣诞颂歌。“我喜欢这首歌! 亲爱的,就听这首吧。”他的妻子说,不一会儿,《平安夜》的熟悉旋律就充满了整辆车。这时,亚历克斯觉得自己心头一紧。他的父母在他现在行驶的这条路上发生车祸,不幸身亡,已经快一年了。他的脑海里记忆翻涌,浮现出他和父母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泪水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妻子看到,他把头扭向了一边。他心想,“稳住! 我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要坚强起来。” 他握住方向盘,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3
凯特和她的朋友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计划如何度假,加了那么久的班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一行人早早地起了床, 踏上了她们期待已久的远足之旅。当朋友们到达第一个景点 时,她们停了一会儿,欣赏着山上的景色。初升的太阳在干旱的沙漠上投下柔和的橙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多么完美的一天啊!”凯特深吸一口气,心想。忽然,一股不 知道从何而来的焦虑感席卷全身。她转过身去,坐立不安,无法静下心来,她慢慢地向山上走去,把一脸茫然的朋友们抛在了身后。
虽然这三个人的情况看似不同,但其实非常相似。他们都害怕自己的情绪。
丽莎害怕自己的愤怒，她把对男友的愤怒憋在心里。她想把它忽略掉，但是尽管她很努力,这种愤怒感却在吞噬着她。
最后,她只能感到怨恨,怒火却丝毫没有减弱。亚历克斯害怕他的悲伤,害怕他的脆弱,害怕他对父母死亡之悲痛会表现出来。他害怕这一切会发生,他会失控,他的情绪会变得混乱, 他的妻子会因此认为他不堪一击。而凯特则害怕自己的幸福,害怕这些让自己放松享受的事情,甚至当下与朋友相处的时刻,都让她紧张。
多么可悲啊,期待了这么久的假期,却不能好好享受。说真的,他们三个人都很悲惨。如果丽莎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怒气, 能够让自己静下来并感受这种愤怒的情绪所带来的力量, 也许她会有勇气跟男朋友说出她的感受。
如果亚历克斯不害怕他的悲伤,也许他会感到释然,他可以更坦然地为父母难过。也许他可以和妻子分享他的感受,拉近彼此的距离,而不是独自一人承受痛苦。他甚至可能会发现,跟他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会让自己好受很多,虽然这听起来有点怪异。
如果凯特觉得和朋友们在一起很舒服,也许她会感到……但是等一下……难道通常情况下不应该感觉到舒服吗? 是的,应该是的,但对我们很多人来说,并不容易。
很多人会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一定程度的不适感,哪怕是愉快的感觉。我们开始感受自己的情绪，但是焦虑的浪潮将它们死死地拦住。然后,我们变得坐立不安,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情绪，于是开始不断地洗衣、叠衣或清理房子，做着这些家务琐事。
然后又开始做别的事情，工作、看电视或者吃东西，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当中。事实上，为了更好地控制自己,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简单地说,我们患有情感恐惧症。我们害怕自己的感情。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恐惧症是对某一特定对象或某一类对象 (蜘蛛、高度、与人靠近等)的一种夸张的、莫名的恐惧。但正如哈佛医学院心理学家利·麦卡洛博士所言，我们也可能害怕自己的感觉或情绪，她称之为“情绪恐惧症” 。
患这种病的人，其行为就像本章开头故事中提到的那三个人一样。当你开始接近自己的感受时,你会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呢? 你是否开始感到紧张或不安? 或者你会不会把它描述为感到焦虑或不安? 或者不如说是不舒服?
所有这些形容词都与恐惧有关，这让我们想要退缩，这就是我们对威胁的自然反应，对于那些令人害怕的东西，我们希望躲得越远越好。而情感恐惧症，会让我们想逃避自己的感觉。
说到我自己与情感恐惧症的斗争，不得不提到我博士毕业的那天。
我曾认为这一刻永远不会来到。但那一刻，我成功了，即将得到我的博士学位。这时候，除了停下来细细品味这份愉悦，什么都不用做。
当我站在那儿,等待着庆祝活动开始时，我开始想起我在过去几年中取得的所有成就，所有繁重的工作、所有的障碍，我都已经克服了。
我想停下脚步，让自己真正享受这一刻，沉浸在这一刻的荣耀中。
尽管我很努力，但我做不到。我既焦虑,又紧张。我的双脚使劲蹬着地板，强迫自己站稳，并试图腾出一些空间。一股小小的自豪感开始浮现出来。
我准备好了，我想。就在我即将与它接触的时候，一股焦虑将它冲散。
“该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到很沮丧。
“ 让我再试一试吧。” 我吸了一口气，试着唤起一些好的感觉，试着将它们变成现实。又深吸一口气，并开心地轻声低语。
但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它就消失了，被一种奇怪的罪恶感控制着，仿佛我不配拥有幸福。就好像,如果我真的感觉良好，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我又想，“这没道理啊。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时刻。我应该很兴奋才对!” 突然，一阵阵号角声响起。我的心跳加快了，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我走在长长的一段过道上，我看见了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坐着父母、亲戚和朋友，脸上带着骄傲，空气中充满了期待的嗡嗡声。
我扫视着观众席,希望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想找到我的家人，想应付自如。然后，我发现我的两个姐姐站在远处。她们也看见了我,眼睛里充满了认同。我们带着微笑兴奋地朝彼此挥手，我甚至可以看见她们在擦拭激动的泪水。
就在我坐下后，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开始哭了起来。我身下的地板仿佛裂开了，一股巨浪朝我袭来将我淹没。
我坐了下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来抵御这股强烈的情感洪流。我振作起来，尽量保持安静，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内心的颤抖。
“我想知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会流泪呢?”
我是被姐姐们眼中的爱所感动吗? 还是为我的成就而感动? 可能都有吧。但这也是痛苦的眼泪,是我不理解的眼泪,是没有意义的眼泪。于是，我不再想这些事情，把它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后来，默默地进行了仪式之后，我带着微笑,去找我的家人。但当我在人群中找到他们的时候,我母亲发现我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亲爱的?”她紧张地问我。
泪水再次充斥了我的眼眶，我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太累了，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回答道。
我试着微笑,但没有用。我又开始流泪,不久，就被这种深深的、混乱的悲伤所淹没。我的家人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姐姐翻了个白眼，姑姑看起来一脸迷茫，父亲把头转了过去。
我感到一阵尴尬，低头看了看，调整了一下情绪,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努力装出一副幸福的毕业生模样。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我没有感到轻松，没有感到满足，当然也没有感到高兴，几乎没有任何我所期待的喜悦。我麻木地望着窗外，建筑物飞快地经过，只留下模糊的景象，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这对我来说，本该是一个快乐的时刻，本该充满了自豪感和深深的满足感；我应该感谢姐姐们、家人们对我的爱；我应该高兴到了极点；我应该乐于和她们分享这些感受。
回想起来，我明白情感恐惧症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我的体验，让我窒息，让我和别人始终有一段距离。长年累月的负面情绪影响了我的状态，使我几乎不能表达，不能与人交流，也不能接受所有美好的事物。
而当压力变得如此大时,这些蓄积的情感就会爆发出来，让人不知所措，让人迷惑。我甚至无法区分这些情感。当时，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大多数人的情绪都受到了抑制，无法自如地体验和表达我们的情绪。但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们可能会注意到恐惧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感；我们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如何管理焦虑上,以至于无法看到其背后隐藏的东西。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切断了与自我的对话，以至于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非常难受。我们所有的痛苦都隐藏在我们的意识之外，潜伏在幕后，但控制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脱离了现实，善于回避我们的情绪，我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对在情绪产生之前就封闭自己这件事有多么娴熟。事实上，我们已经变得非常善于回避自己的情绪，甚至没有意识到内心情绪的存在!
因此,我提出的四步法中的第一步就是要注意到自己情绪，以及你逃避情绪的防御方法。
首先，我们必须要做一些唤醒意识与情绪关系的练习。你害怕你的情绪吗? 即使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任何情绪上的不适，也没有意识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稍加思考，你就能发现情感恐惧症的一些征兆。
现在停下来思考一下你对情感的反应。下面列出来的这些情感恐惧症的常见征兆并不是详尽无遗的，但它们可以帮助你开始好好了解自己。
对一般情感的恐惧
·避免出现可能会让人情绪化的情况(例如,探望处于悲痛中或生病的朋友;离职时与同事道别;成就得到他人的认可;处理和爱人的冲突或令人沮丧的事情)
·当你感到如悲伤、愤怒或恐惧时,却微笑或大笑
·发现很难静下心来活在当下
·反复思考想做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却无法采取行动
·不停地怨天尤人,但不采取任何行动去改变环境
·总是想要获得掌控感
·当面对一些情绪上的问题时,感到不知所措,无法确定自己的感受害怕在感情上与他人亲近或发展为亲密关系
·当你内心开始有任何情绪波动时,会远离他人,甚至可能是与你亲近的人
·与他人共处时,如果气氛很安静,会感到不舒服或紧张
·为自己的某种特别感受而感到尴尬或羞愧
·对长时间的眼神接触感到不适
·当别人表达自己的感情时,会感到焦虑
·无法承认或公开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对悲伤或烦恼的事情感到不适并企图逃避
·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强忍着泪水
·害怕会变得脆弱,也不想表现得很软弱,会装作好像不受影响一样
·担心自己哭得停不下来,担心自己会失去控制或发疯害怕生气或过度自信
·不允许自己生气
·对某件事情耿耿于怀，并总是感到气愤
·经常忽略自己的愤怒情绪，以致承受不住以乱发脾气的方式爆发出来
·以被动的方式表达愤怒(例如,迟到、不回电话、“ 忘记” 做某事),而不是直接表达
·难以为自己辩护或表达与他人不同的立场
·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一个好人或做好事,内心却感到不满,然后指责自己像个坏人害怕幸福或快乐
·无法长时间感受到真正的快乐或喜悦感
·忽视自己的成就或者对正面情绪后知后觉
·不能与他人分享自豪感或幸福感
·当受到别人的恭维和赞美时感到不自在
·难以自发地去做某些事情关于程度的问题
以上这些征兆中是否有你熟悉的? 也许你会对其中一些感到认同，或者只认同少数几个。
这是因为我们对情感的惧怕程度不尽相同。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接近情感时，自身的焦虑程度或恐惧程度。
有些人害怕有任何情感。他们的恐惧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完全抑制了内心所产生的活动，,抹杀了任何让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的可能。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人,你可能会感到惊讶。虽然他们可能看起来毫无感情，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非常焦虑的。
而在他们的焦虑之下，在他们的意识之外，是有情感的。他们只是不太适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情感。
与前者相对应的是那些高度情绪化的人，他们通常无法调节情绪, 也不能使情绪为我所用。他们所面临的困难不是敞开心扉直面自己的情感，而是找到方法来控制自己的情绪，管理自己的情绪体验。
虽然接下来我要分享的一些技巧可能会对那些高度情绪化的人有所帮助，但这本书主要是为那些需要感受自己情绪的人而写的,以便能够让他们更充分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情感。
我们大多数人似乎习惯于某些特定的感觉，而对其他感觉则不太适应。比如说，你可能是一个很容易让自己感到放松下来的人，很会享受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但却无法接受愤怒的情绪。
或者，你可能对愤怒这种情绪习以为常，但却无法接受一些更加平和一些的感觉，如悲伤、柔和或者是亲密。再或者,你可能觉得悲伤这种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花时间享受,让自己感到满足，或者获取自豪感这种事情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不过，事情并不总是像它们看起来那样。当我们难以接受一种特定的感觉时，我们去享受其他感觉的能力也会受到阻碍。当我们哪怕只是压抑一种感觉时,其他感觉也会受到影响,我们对愤怒的不适会影响我们对快乐的体验，我们对悲伤的恐惧会影响我们对爱的体验，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
生存还是毁灭
你的自我认同(你对自己的深刻认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你的感觉和回应所决定的。你喜欢什么和厌恶什么,什么让你开心,什么让你悲伤,什么让你兴奋,什么给你带来快乐,什么让你烦恼,什么让你沮丧,什么让你热血沸腾———所有这些都是你的身份标签。
在感受中,我们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如果我们回避或否认自己的感受,或是抑制它们,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就否认了我们自己,压制了我们的声音,牺牲了真正的潜能和力量。
你有没有听一首歌听了上百遍,然后出乎意料地,有一天它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回应你? 在我生命中的灰暗时期就曾发生过这样一 件事,那段时间我痛苦地挣扎着,想知道一段持续了五年的感情是否真 的适合我。
有一天早上,我正准备上班,像往常一样,我在音响里放了一张CD,希望能带来轻松愉快的氛围。当我刷牙的时候,一首由斯蒂芬·施华茨作词作曲的《草地鹨清脆叫声》开始播放了起来,这是音乐剧《面包师之妻》中的一首歌。
我以前听过很多次,一直很喜欢这首歌。然而这次,歌词引起了我的注意,突然产生了共鸣,让我沉浸其中。这位女歌手唱的是一只鸟的故事,一只草地鹨,它的声音非常美妙,犹如天使的声音,但是失明了。
有一天,草地鹨被一位老国王发现了,他把草地鹨带到了自己的城堡,给了它一大笔财富,并答应照顾它 一辈子,而草地鹨要做的就是为国王唱歌。草地鹨觉得这个交易还不错,于是同意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满足于此。
有一天,当草地鹨在河边唱歌的时候,太阳神偶然发现了它,听到了它的歌声,并被它美丽的歌声所吸引,于是赐予了它视力。当它睁开眼睛时,它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站在面前。
年轻人希望草地鹨可以和他一起飞到天涯海角,从而过上它一直憧憬的生活。它想和英俊的年轻人一走了之,虽然这样做不太体面,但可以过上它一直渴望而又拒绝的生活。但最终它无法让自己这么做。它害怕, 害怕伤害老国王,害怕展翅飞翔,害怕忠于自己的感情,它不忍心因自己的享受而让他人承受损失,所以它拒绝了。
太阳神失望地飞走了。那天,当国王来找草地鹨时,发现它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死了。听着听着歌,我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得到了释放,我被这种深刻的领悟所打动。
我流出了眼泪,很快又开始抽泣。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爆发出这种巨大的悲痛,冲破了大坝,一波一波地向前涌。与我毕业那天不同,这次我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
我就是那只草地鹨! 它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曾经变得非常害怕跟随我的心,害怕顺从、信任自己的感觉,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和自身的重要组成部分脱离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深情的内心, 它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渴望什么、什么对我来说是对的、什么是错 的——我最真实的自我。
它一直被困在我体内,被恐惧束缚着、迷失着,很久很久…… 但以后不会了。我现在能听到自己真实的声音了,我不能让自己像那只草地鹨一样死去。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我知道我必须结束现在的关系,向前看。这并不容易,事实上,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之一。
有时,感觉这很有挑战性,很可怕,但在我内心深处,它是正确的。我不能再牺牲自己了,我需要听从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让自己去感受并让自己的感受引导你度过每一天是需要勇气的。通过切断那些封锁自我的束缚,你就可以放飞自己的感情,充分感受到它。你同样也可以放飞自我,把你真正的潜能释放出来,而不是像那只丧失生命的草地鹨一样,禁锢你的感情,禁锢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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