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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鬼写妖第一名的他,人生不过一捧灰烬

应该,没有几个中国人没听过《聊斋》吧?

但是,这部小说里埋藏着的许多“小包袱”,我们有可能不甚了了。

比如,有的说相声的在节目里讲过,《聊斋志异》总计400余篇,第一篇的第一个字是“予”,最后一篇的最后一个字是“恨”(注:相声演员指的最后一篇应该是《绛妃》),加起来便是“予恨”。我恨,才是写作聊斋的真谛。

小说里类似的“梗”还有很多,这是作者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我们单纯以看故事的心态去看,肯定不解其中滋味,同理,对于小说的原作者,蒲松龄先生,便也就不怎么了解了。

诸位能想到吗?除了精通短篇小说,蒲松龄于诗词、文赋、俚曲方面,同样十分擅长。

他一生作诗千余首,生命中的绝笔,竟也是一首诗歌,而非小说。



1


蒲松龄对于诗歌的热爱,亦写进了《聊斋志异》里。在小说序言的开篇部分,他开宗明义地写道: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

句中的“三闾氏”指的是屈原,“长爪郎”则是李贺。——众所周知,这两位都是伟大的诗人。

从青年时代开始,蒲松龄就倾慕于二者飞花粲齿、戛玉敲金的文辞,但不同于唐朝,诗歌在清代属于“魔道”,而非仕途的敲门砖,蒲松龄至多把写诗当作爱好,他还有正事儿要做。

蒲松龄的正事儿就是参加科举考试、不遗余力地参加考试。

世人皆知,蒲松龄在科举上是极其失意的,但这不代表他打一开始就不顺遂。

实际上,少年时代的他,也曾意气风发过。蒲松龄十九岁参加考试,甫一出手就震惊了所有人:他一举囊括了全县第一,府考第一,全省第一!

科场归来的次年,他即与几位知心好友,欣然结成了“郢中诗社”。

几人常以“山左风流客”自居,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吟诗作赋。那段日子是几个年轻人生命里最洒脱的时光。

但蒲松龄他们为诗社起的名字,似乎有些许问题。他们本是山东人氏,但 “郢中”却是借指古之楚地,难道是几位喝大了酒,头晕脑胀搞错了地方?

蒲松龄在《郢中诗序》写道:

“(众友)约以燕集之余晷,作寄兴之生涯,聚固不以时限,诗亦不以格拘,成时共载一卷,遂以'郢中’名社。”

他说得很清楚,彼时众人写诗,要的就是随心所欲、“不以格拘”。试问,文笔纵恣、天马行空、辞藻瑰丽,岂不就是楚地的屈原的艺术风格么?蒲松龄众人以“郢中”为名,实则在表达心向往之的情感。

可惜的是,蒲松龄这个时期写下的诗歌,全部失传,没有一首流传下来。

“郢中诗社”的日子是快乐的,但也是短暂的。不久之后,他就搬进淄川青云寺,在那里用功苦读、准备考试。

但命运再也没有垂青他。蒲松龄科举的高光之路,基本止步于,十九岁那年全省第一名的秀才。

时间转到公元1672年,那一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蒲松龄,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三次乡试落榜的苦楚。

照理说,三十岁应该是大丈夫高歌猛进的年纪,但三十岁的蒲松龄,却像是打蔫的茄子,家庭的重压、科举道路上的挣扎,让他几乎疯魔。

在某个失意的夜晚,蒲松龄一下子又想到了屈原,他因此写下了一首诗:

帐外西风剪剪吹,屋梁落月不胜悲。

途穷只觉风波险,亲老惟忧富贵迟。

九月山城闻塞雁,五更魂梦绕江蓠。

怀人中夜悲天问,又复高歌续楚辞。

基于蒲松龄“闻则命笔”的习惯,以及《聊斋志异》“集腋为裘”的写作方式,究竟何时何地开始写作此书,基本无从考据。

写作“鬼狐史”也与科举“为圣贤立言”的要求相去甚远,蒲松龄之前只敢把这个小小的“雅好”,悄咪咪隐藏起来。

但从此诗开始,蒲松龄明确点明了自己写作《聊斋志异》,即是要“续楚辞”的伟大志向。


2


有一种说法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聊斋”二字的意象,取自屈原的《九歌》中的“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之句。

可见,屈原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简言之,他既是浪漫主义诗人的鼻祖,同时,又因为“爱国死节”的事迹,为儒家所推崇。

儒家圣人朱熹有言:

“(屈)原之为人,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为法,然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

相比之下,诗人更加在意的,则是屈原诗歌中的浪漫主义以及奇幻的气质。

唐代诗人李贺写诗曰: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

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

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李贺将《楚辞》挂于肘后,以屈原为师,继承其奇幻的风采;后来者蒲松龄兼以屈原、李贺为师。这是一种传承,而非巧合。

蒲松龄对李贺的学习,简直是全方位的、点对点的,他甚至直接在诗题里标明:我蒲松龄就是模仿的李长吉(李贺,字长吉)。

蒲松龄曾作《马嵬坡拟李长吉》:

雨潇潇,风浩浩。

露泣黄昏径。湿萤沾暗草。

磷火青,不能炤。寒蛩啼,如相吊。

雾为肌,冰为骨。松花黄,染罗袜。

环佩声,随烟没。四方高,悬秋月。

这是一首“鬼气森森”的诗歌。但诸位如果熟悉李贺,一定便会想到,蒲松龄致敬的,便是李贺那首著名的“墓地诗歌”:《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毫无疑问是极具才情的,但在封建时代,他的文章,因为有悖于儒家诗学温厚典雅的宗旨,所以常被批评为“非大道”,“病于雅道”。

很不幸的是,由于过度学习李贺,蒲松龄也受到过类似的批评。

清初著名文学家——同时也是朝廷高官的王士禛,曾为《聊斋志异》题词。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这是关于《聊斋志异》的,最为后人所称道的评价,但这则评价里,或许,带着些隐晦的批评意味。

“爱听秋坟鬼唱诗”之句,正是化用李贺《秋来》诗中的“秋坟鬼唱鲍家诗”一句。

他虽然在这里借鉴了李贺,但作为一个正统文人,王士禛又十分鄙视李贺,他曾撰写文章曰:

“李贺之流……吾直以为牛鬼蛇神耳,其病于雅道诚甚矣。”

在王士禛心目中,蒲松龄约等于李贺,所以,王才愿意为其化用李贺的诗。他鄙视李贺——同理,他也在以类似的态度看待蒲松龄。


3


金庸笔下的绝世大侠独孤求败,二十岁之前用青钢利剑,三十岁之前用紫薇软剑,四十岁之前用玄铁重剑……

和大侠类似,因为人生阅历的变化,蒲松龄的诗道,也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蒲松龄三十岁之前的诗作不存,三十几岁时集中学习李贺。李贺二十七岁就不幸亡故了,这对一个失意的天才来说,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是幸运:李贺能把自己的所有能量,尽早尽快地爆发出来。

而蒲松龄活了七十六岁。换言之,他还有太长的时间,去慢慢体会不第的失落和生活的艰辛。

四十岁之后,蒲松龄的诗风,逐渐转向到“奉儒守官”的杜甫。

杜甫,出身于“奉儒守官”的家庭、有着“济世利民”的远大抱负,但同时又怀才不遇。所以,他的诗作,虽然也不乏清新明快的风格、狂傲不羁的字眼,但总体而言,还是以沉郁顿挫、慷慨悲凉为主。最直观地表现便是,“老、病、穷、愁”等字的广泛使用。

在人生的不惑之年,蒲松龄曾作《四十》一诗。

忽然四十岁,人间半世人。

贫因荒益累,愁与病相循。

坐爱青山好,忽看白发新。

不堪复对镜,顾影欲沾巾。

“老、病、穷、愁”几大元素,在蒲松龄的这首诗中,可以说是占全了。

蒲松龄现存诗千余首,“愁”字出现了不下一百次,他本人在诗中云:“少陵常是在愁中”,其实,蒲松龄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蒲松龄愁年华已去功名未成,愁衣食无着生活窘迫,愁官府盘剥民不聊生。他愁了一辈子,七十六岁的那个新年,蒲松龄写了一首《除夕》诗,欢天喜地的时候,他依旧在愁。

三百余辰又一周,团圞笑语绕炉头。

朝来不解缘何事,对酒无欢只欲愁。

写完这首诗二十余天后,蒲松龄与世长辞,《除夕》是为他的绝命诗。

但关于他诗歌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蒲松龄的诗歌旧作,全部藏在家中一小楼内。“后阴雨楼屺,遂多损壤”,更可怕的是,同治年间,农民运动爆发,先生的手迹,“焚毁无余。”——若不是蒲松龄的朋友们传抄了先生的作品,我们今天极有可能连一首蒲松龄的诗歌都读不到。

蒲松龄的诗作,一如他的人生,不过一捧白茫茫的灰烬而已。

参考资料:

1,马瑞芳:《幻由人生:蒲松龄传》

2,刘卫华:《聊斋诗对唐代诗歌的接受研究》

3,李臻良:《蒲松龄<聊斋志异>对屈原的接受研究》

4,张月霞:《浅论杜甫对蒲松龄诗歌创作的影响》

-作者-

老谈,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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