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语言特色的探讨
林馥娜
诗歌语言基本可以分为三维：一是语言本身的特色；二是语言的表意；三是语言所形成的意象。下面稍为解释一下三维中的每一层意思：
一、语言本身的特色
它包含节奏、音调、时态。
这里先说一下诗歌的时态。我个人较喜欢用进行时的语言来表达，这样诗歌更有在场感、当下感，就算是写久远的事情，进行时的方式会让人更容易代入其中。史春波翻译乔治（George
二、语言的表意
也即语言的表面字义。比如月亮这个词，我们一看到它就知道是天上的那个月。
三、语言所形成的意象
也即语象。语象区别于意象，意象是一种通过长期沉淀已然成为“约定俗成式”的文化符号，比如中秋月——中秋的月亮已因为附着了人的情意而形成了一个意识中的形象——团圆。而语象是每一个人所附予的、不同于他人的意识形象。比如王小妮的月——“月亮在深夜里照出了一切的骨头。/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月光来到地板上/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地白了。”她让人、让全世界都笼罩在那一片青白、亘古的静寂中。
一首诗有可能兼有两个到三个维度，达到三维兼容并济则诗便具有了张力之美，读之更容易使人动容。在第二届珠江（广州）国际诗歌节上，美国诗人乔治曾问过一个怎样运用优雅或通俗语言写出一首好诗的问题，但当时大家都在讨论该不该写地震诗而没有讨论这个问题。当时我想私底下先和春波说一说我的看法，但又觉得没有举实例很难说得清。现在可在此同时谈一下这个问题。如果要说通俗诗歌的典型代表，当首推郑板桥的《咏雪诗》：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这一片二片三四片，是再通俗不过的语言了，但是它照样可以成就一首让人喜闻乐见、流传久远的佳作，这是因为这首诗具备了以上所说的语言的三维。第一点读了就可知，它的节奏鲜明、音调跌宕起伏，具有韵律美，并且以现在进行时的语态往前推进；第二点是表面字义，虽然说是字就有表义，但是不同的字表义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一片二片虽然不具备词语本身的美感，但如果换成朵、块、团则不贴切，所以选择合适的语言才有更形象的表义；第三，通过前三句的这些“片”，我们头脑里已形成了一个纷纷扬扬的场境，最后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就像风婆婆的口袋忽然一收，一切风吹草动霍然而止，形成了一个鼓胀的张力场，让人回味无穷。
优雅语言的诗歌则可以李商隐的《锦瑟》为代表：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单从字面上看就很优美，锦指彩锦，瑟指弦乐器，也可作颤动（比如半江瑟瑟半江红中的瑟）；而组成锦瑟这个词，则可指人，也可代乐器；诗中饱含了很多浓缩的情节与典句，如蓝田玉烟、庄生晓梦等，使诗达到了丰富朦胧的多向性，每一句都具有艺术美感。而这所有的铺陈都收括于最后的尾联，所有的美丽语句都是为了表达这“当时已惘然”的情。如果没有尾联的收结，这些美丽的语句，都是断线的珍珠。
当然也有很多兼有了语言的三个维度，却并不觉得美的诗，这是因为各个维度没能达成和谐统一，就像一个人，如果是要去会见喜欢的人，他会整个身心都是愉悦的；如果会见的是一个他不愿见却不得不见的人，就会身虽至而心不悦，有一股别扭劲。所以语言并不是决定一首诗优劣的最主要因素。将感觉和思想揉合起来表达，贯穿于诗中的气要比词语本身的美感更摄人。
2008-9 广州
《储蓄白日》
作者：乔治（George
译者：史春波
又一次，我穿梭于各个房间
拎起这个钟，还有那个，
拧动它们精致的转轮，
一半思考着日光
在一端被挽救，
在另一端丢失。
我可以继续轻松地谈论
缓刑与不公正，
得到的与退却的，
可那又将把我们带往何处？
我宁可去想母亲家里的
壁钟，它悬挂的年头，
在她父母脊背湾的门厅里已经陈旧，
它那木头般的发条走动的滴答
模糊地沾染着大衣和雪茄的味道。
昨夜，独自一人在床前，
她把黑色的指针
拨过十二，
听见棘轮轻快地谈吐，
没收的时辰当当地敲响。
在它的脸上我第一次
看到数字，看到罗马
和有力的击打。很久以后
我想象古罗马军团
强行穿越一个干燥的省份，
刺眼的阳光，
全世界的灰尘在他们的凉鞋上。
《月光白得很》
王小妮
月亮在深夜里照出了一切的骨头。
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
人间的琐碎皮毛
变成下坠的萤火虫。
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
没有哪个生命
配得上这样的夜色。
打开窗帘
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
月光使人忘记我是一个人。
生命的最后一幕
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
月光来到地板上
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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