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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英老师谈说与写(下)

要找到一种好的说法

只谈一个话题:怎样才能写准确。

语言的准确,一是表现在说法上,二是表现在用词上。以往人们讲“准确”时,一般只讲到了用词,没提到说法,这就丢了一半。实际上,能不能把意思表达准确,首先是看你能不能找到恰当的说法,其次是看用词是否恰当。比如我们常听到有人这样说:“该怎么说呢?”这就是想说一个什么意思而找不到好的说法。我们写作文时,也常有这种情况:心里已把意思想好了,笔却停着动不了,这也是因为找不到好的说法。

所谓好的说法,就是准确的说法。如鲁迅的散文《秋夜》开头一段话: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作者不说“墙外有两株枣树”,而说“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就很准确地写出了一种感觉。你看了这段话也许会说,鲁迅是大作家,写得不好人们也要往好处分析,要是我们写出这样的句子,老师上去就给批俩字——啰唆。你要是这样认为,就说明你对“准确”缺乏认识。你读一下《秋夜》全文,再仔细想想这句话,就会明白,作者写这段话的目的,不在于告诉读者墙外有两株枣树,而是写对这两棵树的感觉,以表达当时那种单调乏味的气氛和寂寞无聊的心情。如果写成“墙外有两株枣树”,那就成了介绍环境,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了,那就不准确了。

咱们打一个与此相似的比方,你对这一点会更明白:比如你妈妈出差走了一天,你爸爸给你吃了三顿馒头,吃得你很腻味。第二天你妈妈回来了,问你昨天吃得怎么样,你说:“别提了!早上馒头、中午馒头、晚上还是馒头!”你这样说,就准确地表达了你的意思。你妈妈一听,就知道你吃得很腻味,会怪怨你爸爸:“怎么不懂得给孩子变个样子呢?”假如你的回答是:“吃了三顿馒头,把冰箱里的馒头全吃完了。”你妈妈还以为你吃得不满足呢,也许会说:“你要是想吃,妈妈今天还给你吃馒头。”

现在你是不是彻底 明白鲁迅先生为什么要那样写了?

你写出来的话,完全符合你要表达的意思,完全符合你的感觉,就是准确。

知道了什么是准确,如何写准确就不是太难的事了。

下面把我的做法介绍给你,做个参考。

一、更换说法。一句话写出来,觉得不是我要说的那个意思,就更换一种说法。比如我写散文《民办教师》时,提到民办教师和公办教师干着同样的工作,工资却不足公办教师的三分之一,“按劳取酬”对他们来说是一句空话。他们人人感到不公平,却又无能为力。我写他们的心理感受时,最初写了这样几句话:

他们谁都感到不公平,可是他们没办法,政策不由他们定,也不由他们修改,他们只能有气憋在心里。

写出来,觉得这不是他们的感受,而是一种现象,于是就换了一种说法,写成了这样:

他们就有一个愿望——畅畅快快地出一口气。他们的胸口里都有个无形的东西,就是那个东西使得他们出气老也不畅。

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效果了。文章的最后,是写他们转正为公办教师时的心情,也换了一次说法。最初写的是:

他们一旦转为公办教师,胸口那个东西就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喜悦和激动,他们走路也会偷偷地笑。

写完这几句觉得不好,不准确。因为他们在转为公办教师的那一刻,不只是喜悦和激动,多年的委屈和压抑怎能不在此时也涌上心头?笑和哭,这时候都可能有。于是又全部更换了说法:

他们在转正的那一刻,胸口里的那个东西便化作一股神奇的泉水在或笑或哭或连哭带笑中流淌出来,把一张枯叶般的脸浇灌成一朵盛开的玫瑰。于是,浑身轻松,出气通畅,天也高了,地也阔了。在这个时候,他(她)满足了。不满足,便是以后的事了。

这样一改,我就感到很准确了。这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后,有位民办教师对我说:“你把我们写得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的办法供你参考,你还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但有一点,咱们应该一样:要写到自己认为很准确为止,不能有“差不多就行了”的态度,不然你就练不出“写准确”的基本功。

二、打比方。就是用甲事来说明乙事、用具体事例说明抽象的道理。有些话,尤其是讲道理的话,要说准确很难;另外,自己觉得说准确了,又考虑别人理解起来可能有难度,就用打比方的办法来写。比如前面我为了让你明白鲁迅为什么要那样写那两株枣树,就用“吃馒头”打了个比方。这就少说了好多话,效果也比反复讲道理强得多。我的小说《卧牛坡》中有一段是写三头骡子拉一辆重车上坡的,当时怎么描写都觉得不像,就用了个比喻:“三头骡子绷成了三把弓……”这一下就像了,完全是我见过的骡子拉着重车奋力上坡的样子。

这里需要注意两点:

第一点是,打比方用的事例和喻体,都必须是人人都知道的,不能用只有一部分人或只有自己知道的东西来比。有位同学写波浪,把波浪比成正弦曲线,尽管比得不错,但没学过正弦曲线的人就看不懂。反过来比倒是可以,说正弦曲线如同波浪,使没学过正弦曲线的人大体知道正弦曲线是什么样子的。

第二点是,能直接写清楚的,就不要去打比方,也不要用比喻。比如说小狗长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就足够了,谁都能想到那个样子,没必要再写像什么,再写不光多余,而且也不准确了。有的同学写作文,能比的都要比一下,这就成毛病了,要克服。有位同学写《我的同桌》,用了好多比喻:她的眼睛像什么,眉毛像什么,鼻子像什么,嘴巴像什么,走路像什么……写了满篇“像”,最终把同桌写成了四不像。

三、多思考。一般地讲,思考得越透彻,写得越准确。我的一本书里,有一段是讲语言的精彩的,其中有这样几句:

写得生动形象是精彩,写得准确简练也是精彩;写得华丽是精彩,写得朴实无华也是精彩;写得清清楚楚是精彩,写得朦朦胧胧也是精彩;写得文气十足是精彩,写得油腔滑调同样是精彩;写得激流般畅快是精彩,写得砸石般铿锵还是精彩……

这段话就是我根据自己平时的阅读思考出来的。如果不经过一番思考,按照一般的看法,只说写得生动形象是精彩,那就不准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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