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是山东济宁人,热爱自己的家乡。因此在完成了研究生的学业之后放弃了很多大城市的发展机会,毅然回到自己的家乡创业。
从笔者小时候起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家乡济宁的名称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翻开任何一部辞书,都写到济宁一名是“济水安宁”之意,因此地地势较高,可免水灾,能保安宁,故名济宁。对于“保安宁”这一点,笔者是有深切的体会,在家乡居住二十多年,遇到的强降水不计其数,可是其他许多城市常见的内涝济宁却很少有。历史上黄河、淮河多次泛滥成灾,济宁处在这两条河流的流域之内,却极少受波及。就拿二十世纪的一次来说,1938年国民政府为抵御日寇兵锋、防止日军沿平汉线南下进攻武汉,不惜掘开花园口黄河大堤制造黄泛区,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多省人民深受其害,可济宁却因地势较高而避免了这场水灾的波及。
济宁的“安宁”较为容易理解,可是它前半部分的“济水”可就不一样了。读小学和中学时,笔者试图从各种比例尺的中国地图、山东地图和济宁地图上找到这么一条济水,可是搜寻的结果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从现在出版的任何一份地图上,都没有绘出这样一条河流。查《现代汉语词典》,对于济水给出的解释为:“济水,古水名,发源于今河南,流经山东入渤海。现在黄河下游的河道就是原来的济水的河道。今河南济源,山东济南、济宁、济阳,都从济水得名。”词典上的这一解释不仅没有解决笔者的疑团,反而给我造成了更多、更大的疑问:如此多的地名都从济水得来,那么它一定是一条相当著名的河流,可是为什么它又会消失,以至于在今天的地图上了无踪迹?济水的河道还有保留到今天的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它现在又是哪条河流,现在的样子又是如何的呢?济水与黄河是什么关系?历史上两者之间相互又有什么影响呢?
历史遗留下来的很多谜团并不算远,它也许就在我们身边——关于济水的这些谜团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解决历史的谜团也不见得非要掘地三尺、皓首穷经,“世事洞明皆学问”。笔者自从2009年发表第一篇学术论文起,研究历史已经有了十年的时间。由于种种原因,之前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中世纪东欧的历史,翻译了拜占庭帝国历史名著安娜·科穆宁娜的《阿莱克修斯传》,综合俄罗斯、亚美尼亚、伊朗、格鲁吉亚、阿塞拜疆等国的史料,编写了《北高加索古代历史研究》,但是很遗憾的是并未为自己家乡的历史学研究事业做出过什么贡献。深入思考了有关济水的问题之后,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而要将关于济水历史的研究进行下去,有两项因素是必不可少的——阅读分析史料以及实地考察。只有通过阅读史料,才能知道济水曾今有过的辉煌的过去;而只有通过实地考察,方才能够将这些史料落实,并且可以知道济水遗留河道的现状。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在史料方面,最为重要的莫过于北魏郦道元所作的《水经注》。这部著作共40卷,30多万字,是南北朝时一部空前的地理学巨著。郦道元名义上是注释《水经》,实际上是在《水经》基础上的再创作。全书记叙了1252条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比原著增加了近千条,文字增加了二十多倍,内容比《水经》原著要丰富得多。《水经注》包括了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两个方面。在自然地理方面,除记叙大小河流外,还记载了植物品种达140余种,动物种类超过100种,记载的水灾共30多次,地震有近20次;在人文地理方面,除记载行政建制和古都遗址外,在交通地理、经济地理方面也保存了大量丰富的资料。
《水经注》的第七卷和第八卷都是关于济水的。《水经注》的《河水》篇中称“江、河、淮、济为四渎”。济水在《水经注》里颇受郦道元的重视,两卷中对北魏时期的济水发源和经行地点都有着极为详尽的记载。它对于我们了解认识济水的演变具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
现代对于济水的研究,最为重要的有两部著作:史念海先生的《论济水与鸿沟》与张新斌等著的《济水与河济文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现代地理历史学家史念海在查阅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对黄河以南的济水故道进行了详细的实地考察,写成了近五万言的《论济水与鸿沟》专著,对济水的走向和变迁进行了详尽的考证。史念海先生认为,从济源王屋山至温县入黄河这一段济水是黄河的一条支流,而黄河以南的济水则是黄河的支津。他认为济水变迁的主要原因是黄河改道和泥沙淤积。这篇论文对于今日的济水研究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张新斌等著的《济水与河济文明》是二十一世纪研究济水问题的最新力作。在这部著作中,作者指出:“济水曾经是一条独流入海的河流,是河济地区的本土水系,对于河济平原的形成以及生态环境的培育有过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济水曾经是黄河的重要支流,对于黄河下游水系的发展,有过平衡、分流等正面作用,对于这个地区的文明发展也有过重要的影响。”“河济文明是立足于河济地区所构建的富有地域特色的文明,这一地区有着发达与完整的史前文化,其文化的继承性在与周边地区的比较中具有明显的优势,是河济文明形成的基础。”这部著作也是笔者对济水进行实地考察的指南,指导着笔者从上游至下游对济水的经行地点一一进行探查,从而搜索到了许多济水的故道。
2018年笔者在济源济渎庙进行考察
在查阅资料的同时,笔者还积极进行了对于济水的实地考察工作。这项工作早在2011年笔者第一次前往济南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了。自从笔者有了对济水进行研究的想法之后,这项工作开始系统地进行开来。2017年,笔者首先从济水中段的菏泽与濮阳开始下手,对这两地的济水遗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究。当年济水的中段是河道状况最为复杂的,为此笔者曾经去菏泽探查了三四次,才大致摸清楚济水故道如今的遗存状况。笔者在这一年里还与友人一同前往了济水曾经重要的一条支流——汶水,并参观了汶水之上留存至今的重要水利枢纽工程堽城坝,见证了数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人与水进行的斗争。2018年,笔者先是前往了济水的源头——济源市,在这里参观了规模宏大的济渎庙,为它的宏伟气魄所震撼,同时也为到了曾经的济水之源而欣喜不已。随后还前往开封,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深入地思考济水在这里究竟与黄河如何相会,济水又是如何“截河而南”的,以及河南东部各水系历史上的分布状况。之后不久在前往济南考察的过程中,笔者与趵突泉、黑虎泉、金钱泉、散水泉、混沙泉、滴水泉、染池泉、金沙泉、白龙泉等泉水亲密接触的同时,探究了它们与济水之间的关联,对于古籍中记载济水“溢而为泉”的说法分析的原因。在济南这座因济水而得名的城市中,我还特地去看了济水在这里遗留下来的一段河道,而这段河道至今仍在造福着山东人民。在2019年里,笔者先前往了东平湖,参观了古时巨野泽与梁山泊遗留下来的湖泊残迹,并且思考了汶水与济水相交汇的方式。在家乡济宁周边的亢父县故城、桓公沟、延就亭等,笔者也一一考证了这些济水曾经经行过的主要地点。
每一次的外出实地考察都让笔者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正是这些实地的探访,笔者感受到了济水并不仅仅是一条消逝了的河流,它的很多河段至今仍在哺育着当地的民众。而它在上古时期给中华民族的形成所造成的影响,其意义更为不可估量。本书中对于这些也将会做详尽的描述,展现在五千多年的岁月中,这片土地上水与人的关系。
明代哲学家王阳明曾经在道德意识和道德践履的关系中提出过“知行合一”的思想。这种思想运用于学术研究中也是极为必要的。“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尤其是在历史地理的研究上,“知”与“行”的合一便显得更为有必要。在这一点上,汉代的司马迁、北魏的郦道元、明代的徐霞客、清代的顾祖禹是本人值得学习的光辉榜样。他们的考察多为徒步,中间还有不少鞍马劳顿之苦以及道路艰险之危,相比之下,今日笔者乘火车与汽车所进行的考察可以说是难得的享受了。
本书中这些关于济水的文章,有些是偏重于学术上的考证的,也有一些记录的是笔者在历次考察之中所见所闻的风土人情。笔者希望各位读者在读过这本书之后,增加对济水的兴趣。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