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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新生代的进城故事(组图)

三个新生代的进城故事(组图)

2013-04-19 14:59:54 来源: 北京晚报(北京) 0人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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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上的年轻工人
《出梁庄记》
梁鸿 著
花城出版社


  书评

  他们的卑微 我们的羞耻

  李峥嵘

  2.5亿,这是一个庞大的人群。他们是中国特色农民,长期远离土地,长期寄居城市,他们对故乡已经陌生,对城市未曾熟悉。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梁鸿历时2年,走访十余个省市,340余人,以近200万字的图文资料整理撰写的非虚构作品《出梁庄记》近日出版单行本。我毫不怀疑这本书将和2010年的《中国在梁庄》一样获得无数的赞誉。因为这本书用大量的细节勾画出被城市人视而不见的人生,以及隐藏在每个现代人心中的孤独与疏离感。

  《出梁庄记》主要人物有51位,平均外出打工时间为16.7年。我最感兴趣的是新生代的故事。如果说老一辈农民工的命运和他们自身文化素质有一定关系,那受过高等教育的“打工者”命运又如何呢?

  厦门一家电子公司的人事主任曾经给梁鸿找了十来位工人聊天。其中几位工人都是大专毕业,有学新闻的、电子的、计算机的、行政管理的,毕业之后,没有一个从事所谓的专业,都进了工厂。另外几个则多是初中毕业或高中毕业,毕业后直接来到南方,在不同的工厂之间流转。这些打工者收入低,买不起房,交不到朋友,也找不到可以立足的位置。

  那些重点大学毕业、得到了一份体面工作的年轻人一样没有过上体面的生活

  在北京著名装饰公司工作的正林,他的职业是给别人设计奢华的、高雅的住宅,他自己却住在粗糙、狭小、混乱的出租房。他为了妻子的摊位,拿着刀在地下商场的叫骂,和他的那展现城市活力与想象力的职业,刚好就是现代都市生活两个相反方向的端点。他每天就在这两个反差巨大的端点里频繁转换,这使他的生活显得特别错位。梁鸿在很多年轻人那里都看到这种错位,还有因这错位而带来的卑微感和深深的苦恼。

  梁鸿感叹,这是一个孤独与疏离的时代。这一批城市流浪者无法战胜疏离、劳累和孤独所带来的摧残性忧郁,无法战胜无用感、无根感和自卑感。

  《出梁庄记》写了一群无法回到土地又无法融入城市的人群。在《后记》中,作者追问:“难道农民搬到楼上,或被迫进入城市,一切就都改变了吗?农民就获得了权利,他就有了居住的地方,就有了很好的工作,就没有恶势力的压迫,就老有所依,就可以保护自己的孩子了吗?社会就更加文明、更加安全和更加公平了吗?”

  《出梁庄记》并不止于悲伤与愤怒,作者梁鸿在后记中谈到自己的写作感受时,突出了“羞耻”二字。“对于我这样一个并不坚定的调查者而言,每每离开他们的打工场地和出租屋,我都夹杂着一种略带卑劣的如释重负感,无法掩饰的轻松。任务终于完成了,然后,既无限羞愧又心安理得地开始城市的生活。这种多重的矛盾是我必须面对的问题,必须解决的心理障碍。还有羞耻,你无法不感到羞耻。一个特别清晰的事实是,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一羞耻的塑造者和承受者。它不只是制度、政治的问题,它是每个人心灵黑洞的赤裸裸呈现,它是同一场景的阴暗面。”

  梁鸿沉痛地说:“责备制度、批判他人是我们最普遍的反应,但却唯独忘记,我们还应该责备自己。我们也是这样的风景和这样的羞耻的塑造者。我们应该负担起这样一个共有的责任,以重建我们的伦理。路边倒下的那个老人,超市里的问题牛奶,马路上突然下陷的大坑,村庄里被拆掉的房屋,都不是与‘我’无关的事物。它们需要我们共同承担起来,否则,我们的‘自我’将彻底地失落。

  如果不能对‘自我’提出要求,那么,这样的生活还将继续。我们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情感和深沉的哀痛。”

  书摘

  “新生代农民工”有什么不同

  “新生代农民工”这一称谓是2010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首次被使用的,主要是指20世纪80年代、90年代出生的,在城市务工的农民。他们目前已占农民工总数的70%。据统计,仅在河南,新生代农民工就有1500万之多。

  这些“新生代农民工”已经成为城市非常典型而庞大的一个群体。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梁鸿教授举办了一次工友座谈会。在交流中,发现年轻打工者和中老年打工者的心态有很大不同。在《出梁庄记》中她写道:

  中年夫妇有强烈的愿望和清晰的目标,他们就是要给儿女挣钱,让儿女上学,回家盖房,等儿女长大结婚,回家抱孙子外孙。对城市,他们有一种外来者心理和暂居心理,并不过多考虑其他事情。

  年轻工人却对自己的未来相当迷茫。在问到一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将来在哪里安家时,他颇为踌躇,边思考边说:“绝对不会在村里,也不想在县城,肯定也不会在北京。极有的可能是,将来结婚,把孩子留给家里的父母,两个人继续在不同的城市打工。”在这样说的时候,这位年轻人并没有愁容满面,也没有极其心痛,甚至,只是一种描述而已。他们还正处于盛开的年龄,还不甘于命运,活力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他们会坦率地谈到工资问题,其中一个在食堂当厨师的年轻人,抱怨他们没有三险,一月三千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工作时间也很长。但当问他们是否会去维权时,他们不以为然地笑了:“维啥维,到处都一样。”

  这些年轻人喜欢上网、聊天、打游戏,喜欢穿着帅酷的劣质衣服,染着黄头发,穿着牛仔裤,挣一点钱就去买手机,在城市的大排档和同伴大声地聊天、喝酒。他们宁肯在城市闲逛,也不会回农村定居。但是,他们的命运也在悄悄发生裂变。懦弱胆小的人,被枯燥、压抑和无望所控制;一些极端脆弱的人选择了死亡;性格活泼、有决断力的选择了逃跑;大部分年轻人继续留在那里,熬着时间;还有一些年轻人,则因为各种原因走向崩溃。

  一条腿插进城

  姓名:正林

  工作地点:北京

  教育程度:2003年毕业于师范学院美术专业,大专,2004年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培训,一年学完两年课程。

  自述:2005年在亚运村那儿找到了第一份工作,一个小型室内装饰公司,试用期800元。过了试用期,一个月1200元。那时我住在东五环外,每天上班要花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倒三趟车,房租一间房500元,俩人合住。在那儿干有十个月,2006年底跳槽到东四环一个室内装饰公司,有七八个人,一个月2400元,在这儿干了一年多。2007年底结婚,先在万寿寺住,离单位近,房租一个月1100元,感觉太贵了。换了好几个地方,后来,就搬到唐家岭。从家到单位一个多小时,每天挤车像打仗一样。唐家岭现在已经拆了。又搬到通州。

  2008年跳到一家公司,是我们这一行里北京最大、最出名的装饰公司,工资3700元。干快四年了,工资涨到5300元,这还是税前的,感觉很没意思。坚持不下去了,过完年就跳槽。要生孩子,才搬到通州这里。这可远多了。上班时间单趟需要两个小时,一天在路上走的时间得四个多小时。早上六点十五起床,九点左右到单位,晚上八点半左右到家。亏得儿子睡觉晚,还能见上一面,要是睡觉早,我一星期都见不到儿子醒的时候。说“披星戴月”一点也不为过。

  怎么说呢?用一句话来总结: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却过不上一个体面的生活。出去坐飞机飞来飞去,住的是高档酒店,接触的也是国际奢侈品牌,咱给人家设计装修,都是怎么奢华、怎么高雅怎么来,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材料都讲究得很。出去见客户,德国、奥地利、意大利、瑞士,中国的香港、台湾,全世界各地都有,好多客户,还有翻译跟着,气派得很。我的直接领导也是德国人,出去吃饭一桌一万多,喝的是高档红酒,酒是专门从瑞士带过来的,吃的是西餐,偶尔还说两句英文。

  下班回来却是蜗居在城中村的小破房里。没有咖啡,没有红酒,没有地毯,落差太大,所以总是自信心不够,下班不想回家。我在唐家岭的那个小破房你也去过,不是有个老婆,真不知道日子咋过来的。

  感觉压力越来越大,还没有挣一千多块钱的时候生活得舒服,那时候每个星期还能够出去吃个饭,二三十块钱都够了,现在两个人得一百多。感觉可累,没有意思。

  我的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我也喜欢这一行,觉得有激情、有想象力。我的职业规划就是自己将来单干,还是干专业。

  户口:因为是农村户口,住房公积金都交得少。城市户口是工资的百分之十二,农村户口是百分之六,少一半,养老金也少将近一半,我的工资条都有。医疗标准都降低,是最低医保。我在那个公司还是比较正规的,到那些小公司,你要是农村户口,什么都没有,啥都不给你交。

  前段时间我刚回咱老家给儿子办个农村户口,还是找人办的,请人家吃饭。生孩子时没有回去上户口,一直拖着。现在农村户口不好办,有各种补贴,有地,你可以不种,但得有。最关键的是,万一儿子以后混不下去了,还能回家,还有一亩三分地可以守住。倒不是稀罕这一亩三分地,主要还是有危机感。

  刚上班那两年挺高兴的。现在,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就好像是一条腿插进城市,另外一条腿一直举着,不知道往哪儿放。

  凤凰男的房子梦

  姓名:梁东

  工作地点:郑州

  教育程度:学的是室内设计装修与管理。专升本,上五年,还多交学费。

  自述:因为没房,不能结婚。老爹辛苦挣钱供我上学不说,自己上班了,还得老爹拉三轮车给挣买房钱。

  俺俩是大学同学,在学校第二年就谈恋爱,这都七八年了。她家是县城里的,就她一个孩子。大学毕业后,我第一次去她家,人家明确表示不愿意。我也理解,要我是家长,我也不愿意。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工作又好,又在大专院校教书,又有郑州户口。我啥也没有,没户口、没钱、没房,家还是农村的。指望啥让人家同意?

  我这是典型的农村出来的凤凰男与城市女孩的关系。在以前,人们说,山里飞出来一个金凤凰,多宝贵,姑娘家长争着把姑娘说给他,现实可不是这样。现在的凤凰男可是作难死了。看那啥电视剧,《双面胶》、《新结婚时代》,把凤凰男糟蹋成啥?谁家姑娘还敢嫁给农村出来的小伙子?我是看着看着,就想把电视砸了。农村人都恁不堪?完全是丑化,制造对立。

  我心里也难受,好赖也是大学生,家里供出来了,有工作了,不但帮不上忙,还得让家里再替我操心,真是没志气。家里没钱,就我爹一个人挣钱,拉三轮,出死气力。我爹身体不好,经常胃出血,都是累的。他好喝酒,一累就想喝点,身体都垮了。按说,我的工资也够生活、吃饭了,也应该能给家里一点。可是,房子压在人头上,喘不过气儿。

  我现在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钱吧,没有三险。私人企业,很少有交三险的。现在都是私企,老板说了算。有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你还在那儿挑三拣四,肯定不行。所以,虽说工作也算稳定,但焦虑很大。没有长期的保证,内心不安全。

  正在准备考“注册监理工程师”,非常难考,但是一旦考过,工资就会提高很多,自由度也非常大。

  户口:城市户口没有,农村户口也没有。 你看我的身份证上的户籍写的是“吴镇派出所2号”,不明白吧?我2004年参加高考,考上之后,户口不是转到郑州的集体户口上,而是转到吴镇派出所,这样,在算农村户口时,就没有算上我们这一批学生的户口,算是帮助实现政府的“农转非”目标。我现在不是梁庄的户口,在梁庄没有地,但与农村相关的政策补助也还有。我想把户口转回村里,派出所还不同意。

  不愿意再像父辈那样活

  姓名:梁磊

  工作地点:深圳

  教育程度:2006年重点大学毕业,机械制造专业。当时已经扩招,所以是“先毕业,后失业”。

  自述:毕业之后换了不少单位。2010年过完年来深圳,有同学在这儿,到一个认证公司上班。这业务在珠三角还挺吃香。刚开始看不懂英语简介,都比较专业。

  接着去深圳一个外资企业,也是一个华人从中国出去,再回来,变外资了。工厂对工人“很扯”,公司全部由女人管理,亲戚老婆情人,各分管一块。制度也非常不健全、不人性,加班三个小时以上才给加班费,一个小时才十几块钱。有人要走,不让人家走,去要工资也不给,还把人家手机收了,最后打110才解决。管得也非常严,划分得很细,各种各样限制工人行动的制度,恨不得把工人绑到椅子上,一天一动不动为她们干活。整个工厂气氛很压抑。在工厂工作一天,心情沮丧到极点,每次回家都想着第二天不来了,就是精神折磨。我就想走。我的想法是拿的钱也不多,环境又这么累,我没必要承受这样的压力。

  我爹他们那一代人手里没有资源,没有知识,没有技术,他们受过苦,觉得再苦也不是苦,只要能挣到钱就行。我们这个年龄不可能像我爹他们那样:你怎么欺负我,我都行,只要你给我钱就行。我们没有受过这些苦,也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愿意别人欺负。观念不一样,活着为什么?不是只为了挣钱,还得活得像个人样。

  90后可能会更冲动,忍耐力更差,但总体来说,工厂、公司还是制度不健全,欺负工人和职员。大的政策都挺好的,有《劳动法》什么的,但是,你一个打工者是个弱势群体,你能和公司抗衡吗?你抗衡,你就会被开除。另外有些歧视是隐形的,真要拎出来说,也模棱两可的。大点的公司有些自己的企业文化,算是比较人道。小公司的文化都是“为了企业,可以牺牲工人”。

  我现在也是在一家认证公司,是国际机构,算是大公司了。公司案子多,每天都能加班。全靠加班多挣点钱。


  我们这批人比较尴尬。网上不是说吗?让你活不好,但也死不了。我们一个班三十几个人,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我这种状况;那百分之二十比我们强,不是自己强,主要是拼爹妈的背景。干农民的活,你干不了;往高的,你也干不了。我们这种人,是吊在半空上的,上不去,机会很少;下不来,不愿放下身段。

  户口:还在梁庄家里。我们这边可以办深圳户口,有啥用啊?我不可能作为深圳市民在这儿生活,我所知道的同学,没有可以在这儿生活下去的。房子是个首要问题,孩子上学肯定也不行,上个幼儿园还得去找人。所以,还得回家,你的社会关系都在家里,最起码不受罪。

  本报节选自《出梁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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