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查理五世像，意大利画家提香所绘
作者 高关中（德国汉堡）2018/4/9
记得刚到德国不久，与德国朋友聊历史。他说，中世纪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有个皇帝，疆域从欧洲跨过大西洋到新大陆，地盘之广，可比成吉思汗，这个皇帝就是查理五世。去年，在纪念马丁路德宗教改革500周年时，读到材料，当时皇帝下诏路德到沃尔姆斯受审，这个皇帝也正是查理五世。前几年在马德里见过他安息的修道院。最近写比利时游记，又了解到查理五世出生于比利时。这位皇帝在中国知道的人并不多，历史课本也没提过。但在西方赫赫有名，这里就把查理五世的一生和历史影响，说来与大家分享。
因祖辈联姻而得世界帝国
成吉思汗的江山是戎马一生，驰骋疆场打下来的。而查理五世的江山是靠爹妈、乃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婚姻挣下的。
这不是天方夜谭。说到这里，就要解释一下中国古代与欧洲的异同。从继承法来看，中国古代非常明确，只有男性后裔才有继承权，女儿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从来没有听说哪位公主继承王位帝位。而欧洲王族的一般规则是，男孩有优先继承权，如果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位，担任女王。更有甚者，女儿嫁人，甚至可以把继承权和国土带过去，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明白了这一点，才能看懂欧洲历史。查理五世的上辈就是这样。
先从查理大帝的爷爷马克西米连一世说起。马克西米连一世生于1459年，出身于欧洲有名的皇族哈布斯堡家族，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及奥地利大公腓特烈三世的长子。
哈布斯堡家族本是瑞士阿尔高（Aargau，苏黎世和巴塞尔之间的一个州）地方领主，因修筑过哈布斯城堡（意为鹰堡）而得名。这个家族是欧洲历史上统治时间最长，统治地域最广的王室之一。1278年开始了哈布斯堡家族对奥地利的统治，经历了20个君主，长达600余年。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皇退位，才告终结。哈布斯堡家族起源于瑞士，壮大于奥地利，甚至长期担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活跃在德国乃至欧洲历史舞台上。
哈布斯堡家族尤其善于以联姻来扩大地盘和影响，马克西米连就得到一个绝好的机会。当时在今法国东部和尼德兰（荷比卢）一带，有个勃艮第大公国。1477年勃艮第最后一任公爵勇敢查理在战争中殒命。他的独生女玛丽继承爵位。玛丽看上了年轻英俊又有骑士风度的奥地利太子马克西米连，两人在布鲁日（今属比利时）喜结连理。不久得子费利佩。1482年25岁的玛丽，骑马坠地而亡。儿子费利佩（1478-1506）继承妈妈的爵位。结果与奥地利相隔千里的尼德兰地区落入哈布斯堡王朝手中。
不久，马克西米连一世继位成为奥地利大公，并当选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他为儿子费利佩找了一门“好”亲事，让他娶西班牙公主胡安娜为妻。胡安娜（1479-1555）的母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卡斯蒂利亚伊莎贝尔女王（1451-1504），父亲是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1452-1516）。两人并称“天主教双王”，共同完成了西班牙（以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为基础）的光复大业，消灭了最后一个伊斯兰王国（格拉纳达），资助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为西班牙开创了征服拉丁美洲的事业。但胡安娜婚后并不幸福，丈夫费利佩绰号“美男子”，用情不专，引起胡安娜的强烈嫉妒，最终罹患精神病，因而她被称做“疯女胡安娜”。而查理五世正是他们的大儿子，1500年2月24日出生于根特（今属比利时）。
因母亲患病，查理五世6岁就到梅赫伦（今属比利时），由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Margarete）照料。在此度过了他的童年时光。
运气来了。疯女胡安娜因哥哥夭亡，1504年意外继承了西班牙王位。但她因病一直受到监护，1516年把王位传给了大儿子查理五世。
这样就清楚了。查理五世出生在比利时，因父亲早亡，年仅6岁就成为尼德兰的君主。他的母语是法语（也会荷兰语），却因母亲是西班牙王族的关系，继承了西班牙王位，被称为卡洛斯一世。西语卡洛斯即法语查理，在西班牙，他是第一个以卡洛斯为名的君王，所以称为卡洛斯一世。
也是因为父亲早亡，1519年他直接继承祖父马克西米连一世，当上奥地利的君主。同年又被选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520年在亚琛加冕。德语称为卡尔五世（KarlV），德语卡尔与西语卡洛斯和法语查理都是同一个名字，含有心胸開闊且友善的意思。查理大帝第一个使用此名，即查理一世。而年轻的查理是帝国第5位用此名的皇帝，所以称查理五世。
就这样，年仅19岁的查理五世就登上了欧洲权利的顶峰，成为查理大帝和拿破仑之间统治欧洲版图最广的帝王。他承继的一顶又一顶的王冠，意味着无法计数的权力、财富和领土。这个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帝王，统治的范围不仅包括尼德兰、西班牙、奥地利、半个意大利（当时属西班牙）、名义上的整个德意志，而且还包括美洲殖民地（庞大无比，而且还不断地被发现、被征服）。后来他的势力还伸展到北非的突尼斯乃至亚洲的菲律宾，统治一个地跨欧亚非美四大洲的“日不落帝国”。这个称号比维多利亚的大英帝国早了300多年。
穷兵黩武，收获有限
尽管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帝国，查理五世一生仍然不间断的征战，扩大他的霸业，还要把全世界统一在天主教的十字架下。在查理五世统治期间，西班牙大力向美洲扩张，把广大的中南美（巴西除外）纳入版图，成为殖民强国，给印第安人带来无穷灾难。两个臭名昭著的征服者，科尔特斯（1485-1547）和皮萨罗（1475-1541），都是印第安人的灾星。他们各灭掉一个庞大的帝国，将大片崭新的土地记入西班牙国王的名下。先是科尔特斯1521年征服阿兹特克帝国（今墨西哥），被朝廷任命为新西班牙（即墨西哥）的都统。而皮萨罗受查理五世的支持更为充分。在经历了两次在南美洲的冒险之后，1529年，皮萨罗获得了觐见国君的机会。他向查理五世请求远征秘鲁，查理五世表示同意，任命他为“远征军司令”，给了他一笔经费。皮萨罗用这笔钱招募了一支不足200人的探险队，最后奇迹般地征服了有600万人口的印加帝国。查理五世成功地将这些殖民地纳入王室的掌控之中。1524年他成立了西印度事务院，主管美洲殖民地。他准许殖民者们强迫印第安人劳动并榨取贡物。大量黄金白银源源不断运回西班牙。遗憾的是查理五世缺乏经济头脑，他并没有用这些金银发展经济科技，而是把绝大部分作为军费用来打仗。
像他的外祖母伊莎贝尔女王资助哥伦布远航一样，查理五世资助了麦哲伦（1480-1521）的环球航行。1517年，刚刚登上西班牙王位的查理五世接见了这位野心勃勃的葡萄牙跛脚航海家，在祖国不能一展抱负的麦哲伦，在邻国找到了知音。麦哲伦很快与查理五世达成了协议:国王提供航海的一切费用，探险过程中新发现的任何土地都归国王所有，但其中5%的收入归麦哲伦，他将被任命为这些新领地的总督。远航途中，麦哲伦死于菲律宾，但船队于1522年完成了人类第一次环球航行。1542年，查理五世派出西班牙船队再次航行今菲律宾群岛，并以王储，查理五世的儿子菲利佩（即后来的费利佩二世）命名为“菲律宾”。此后菲律宾被西班牙占领了300多年。
但在欧洲大陆，查理五世似乎没有那么幸运和成功。为了他的欧洲霸业，也为了他对天主教的狂热，马不停蹄，到处征战。他是一位典型的“骑士”式帝王，以法国国王弗朗斯瓦一世（1494-1547，1515年登基）为主要对手，因为后者是当时西欧唯一有实力跟查理五世对抗的君主。从1521到1544年，两位枭雄共过招4次，对意大利北部的争夺是重点。查理五世总体上占上风，曾于1525年活捉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假意服软，被释放后，拒绝履行当囚徒时许下的条约，于是战火再起。查理五世提议两人进行一次“骑士式”的决斗做了断，但这一盛事因被后者拒绝而化为泡影。直到1544年，查理五世攻入法国，逼近巴黎，弗朗索瓦不得不求和，断断续续打了20多年的争霸之战才算暂告一段落。但法国始终没有完全屈服，始终威胁着查理及其帝国。
由于罗马教皇一度支持法国国王以牵制查理五世，1527年查理派兵攻入教皇国，并使罗马城遭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洗劫”，但此事并没有降低查理在天主教世界的声誉，还使教皇从此对查理五世言听计从。
当时英王亨利八世，因王后无子，向教皇申请离婚。其妻是查理五世的姨妈，教皇摄于查理五世的威势，不敢批准。亨利八世一怒之下，与教廷决裂，在1529-1934年间，颁布一系列宗教改革法令，建立了独立的英国国教会，在天主教世界打开了一个大缺口。
亨利八世的行动，受到了德国宗教改革之风的影响。出于对教廷腐败的痛恨，1517年神学家马丁路德将“95条论纲”贴到维滕贝格教堂的大门上，揭开了风起云涌的欧洲宗教改革的序幕。这件事发生在查理五世“天主教帝国”的土地上，是对查理的巨大挑战和考验。查理决心还击。1521年他在莱茵河畔的沃尔姆斯主教行宫召集宗教会议，下诏路德到场。路德对教会的犀利抨击，震动了全场。查理母语非德语，听起来都很吃力。但最后他还是宣布路德及其追随者违法。然而路德在同情新教的萨克森选帝侯的庇护之下安然无恙。不久，改宗新教的德意志诸侯们组成了施马尔卡登联盟（SchmalkaldischerBund，施马尔卡登是爱森纳赫以南30公里的城镇），与查理对抗。忍无可忍的查理1545年对新教诸侯宣战，却先胜后败，在1552年因斯布鲁克之战中差点成为阶下囚。对天主教无比虔诚的查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教之火在他的地盘上越烧越旺。1555年，查理的弟弟斐迪南替他签订了《奥格斯堡和约》。和约提出“教随国立”的原则，即由诸侯来决定臣民的宗教信仰，在法律上正式允许路德新教和天主教共存于德意志。本来，查理在德国威信就不高，他是靠向奥格斯堡富格尔家族（金融世家）借款，贿赂选帝侯们才当上皇帝的。富格尔曾给查理五世写信说话：“像白日一样的明白，如果没有我的帮助，陛下就不能得到帝国的皇冠。”查理五世的实力基础在西班牙、尼德兰和奥地利，几年难得来德国一次。直到他死，德意志仍然是四分五裂，神圣罗马帝国始终停留在名义上。
要说查理五世在欧洲的成就，抵抗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可以算一条。他与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1494-1566，1520年登基）同时代。雄才大略的苏莱曼率军所向披靡，1529和1532年两次打到维也纳城下，整个欧洲为之震动。查理五世曾率兵与苏莱曼对阵。帝国集基督教世界之力，才勉强逼退了土耳其人，遏制了伊斯兰西进的势头，保住了基督教的欧洲。1533年查理五世返回西班牙，把奥地利交给弟弟斐迪南统治。由于匈牙利国王在抵抗中战死，斐迪南获得匈牙利的统治权，从此奥匈两国聚集在哈布斯堡家族的旗帜下，这就是奥匈帝国的来源，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大彻大悟，退隐修行
查理五世戎马一生，无数次御驾亲征，在疲于奔命的同时又不得不去压制宗教改革这个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1552年经历了因斯布鲁克之败后，查理五世终于大彻大悟，心灰意冷。
1555年，他回到了家乡，在布鲁塞尔的宫殿里，召集会议。他回顾一生，曾9次出巡德意志、6次出巡西班牙，7次出巡意大利，4次出巡法兰西，2次出巡英格兰和2次出巡非洲，在海上航行过11次。“今天与诸君分别，没有什么相赠，但我却非常希望和平与安宁”。查理五世彻底对战争厌倦了，他宣布退位，把奥地利和德意志交给弟弟斐迪南；把西班牙和尼德兰17省的统治权转让给儿子菲利佩二世（1527-1598）。
就在菲利佩二世任西班牙国王时期，尼德兰北部7省经过长期斗争获得独立，这就是荷兰。而尼德兰南部10省，即后来的比利时，仍受哈布斯堡王室统治，一直到19世纪独立。这是后话，不提。
查理五世从他17岁登基就把家安在西班牙，皇后为葡萄牙公主，儿子菲利佩二世在西班牙出生长大。但查理五世毕生在西班牙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那些数不胜数的领地随时召唤他启程。而他自己的霸主野心也不允许他享受宁静或家庭生活。他除了马不停蹄地在欧洲各地巡视、召开帝国会议，镇压反抗、打仗、安排或改组各属下王国的政府外，还抽空关心他的海外领地:北非和美洲。这一切使他心力交瘁，宣布退位后，他于1556年乘船回到了西班牙，住进偏远的尤斯特修道院（Yuste，在卡塞雷斯省），开始了退隐生活。痛风、疟疾等各种疾病折磨着他，1558年9月21日，查理五世驾崩，终年58岁。
马德里郊区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是查理五世安息的地方。修院大教堂地下，建有皇家陵墓(Pantéon de Losreyes)，共可存放26具棺材。查理五世的遗体就装在这样的棺椁之中，只占一角空间，局促逼仄。他活着的时候，拼命地开疆拓土，江山何止万里，而死后只得到这长不过2米，宽高不到1米的角落，这就是查理五世的归宿。
纵观查理五世一生，生在比利时，死于西班牙。从爷爷手中继承奥地利，从奶奶处继承尼德兰（今荷比卢），从外公外婆手中得到西班牙和新大陆。会多种语言，“对上帝说西班牙语，对女人说意大利语，对男人说法语，对马说德语”。他年方弱冠，就当上了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可谓春风得意。即位后在欧洲大陆进行了多次战争，花费巨大，赢多输少，但基本上是劳而无功。他未能统一德国，未能阻挡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也未能打垮对手法兰西。自己继承下来的帝国最后又被自己亲手分成了两半。唯独他投入精力不多的海外事业，则“意外”获得了破天荒的发展。直到今天，尽管拉美殖民地都独立了，但除巴西以外仍然是西班牙语的世界，仍然与西班牙有着千丝万缕的文化经济联系。
0540查理五世和王后的石雕像
0543统治世界帝国的查理五世
0544查理五世的王后
0546油画查理五世，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