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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春秋】元好问:金末元初当过“县长”的大诗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动人心魄的发问,至今令多少人困惑难解。写下这优美诗句的,就是金元时期的大诗人——元好问。不过与历代文人“风流才子多春思”不同,至情如斯的元好问却没有一件缠绵悱恻的风流韵事传世,他一生恋爱的对象就是诗词、史学,这使他虽然生在金末元初朝代更替的乱世,却深怀强烈的使命感,为后世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成为“诗文史学萃于一身”的“一代宗匠”。

一、名动汴京的“元才子”

  元好问(1190—1257年),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他是北魏鲜卑族拓跋氏后裔,魏孝文帝南迁洛阳时,改姓元。元好问的先祖中,最有名的就是唐代诗人元结。他的父亲元德明同样诗才过人,可惜屡试不中,于是心灰意冷,便放浪山水间,以诗酒自娱。元好问在七个月大时,就被过继给了叔父元格。这或许成了不幸中的万幸,元格曾在掖县、冀州、陵川、略阳等地做官,家庭条件优越,他对元好问的教育极为重视,显然这比整天醉着的生父元德明更适合做监护人。
  元好问天资聪颖,4岁开始读书,“始龀能诗”,7岁时就能写诗了。太原名家王汤臣见过他之后,惊呼为神童,后来又在《题裕之乐府后》诗中称赞说:“常恨小山无后身,元郎乐府更清新。红裙婢子那能晓,送与凌烟阁上人。”14岁时,元好问拜陵川大儒郝天挺为师,经过6年的学习,他便“贯通百家”。15岁时,元好问曾随元格在陵川西溪参加一个宴会,即席赋五言诗,引起轰动,有人描述说“当时膝上王文度,五字诗成众口传”,将他与东晋名士王坦之相比。他的哥哥元好古对弟弟在五言诗方面的造诣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曾写诗道:“莺藏深树只闻声,不著诗家画不成。惭愧阿兄无好语,五言城下把降旌。”
  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年),16岁的元好问赴并州(今山西太原)参加科举考试,途中,他遇到一个捕雁者。捕雁者说今天遇到一件奇事,他设网捕得一只大雁,杀死了它,另一只脱网而逃,不料脱网的大雁并不飞走,而是在上空盘旋悲鸣不已,后来竟然投地而死。元好问为之感动,便花钱买下这两只大雁,把它们葬在汾河岸边,垒上石头作为记号,称为“雁丘”,并写下了他一生最有名的一首词,《摸鱼儿·雁丘词》(又作《迈陂塘·雁丘词》),其中写道:“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元好问的才情没的说,但却无法迈过科考的门槛,第一次应试,他铩羽而归。他的老师郝天挺安慰他说:“吾正不欲渠为举子尔,区区一第,不足道也。”这位老先生素来主张“读书不为艺文,选官不为利养”,说白了就是教育不以科举为目标,所以元好问的落第并不奇怪。20岁时,元好问写下了《箕山》、《琴台》等诗,当时的文坛盟主、时任礼部尚书的赵秉文看到后极为欣赏,夸赞说“少陵(杜甫,字少陵)以来无此作”,于是“以书招之”,元好问由此名震汴京(今河南开封),被称为“元才子”。
  “元才子”应该是名符其实的,他的诗在民间流传非常广泛,跟现在的流行歌曲差不多,“家累其什,人嚼其句,洋溢于里巷,吟讽于道途”。只是直到35岁时,这位大名鼎鼎的“元才子”才在赵秉文的举荐下,考中博学宏词科,得以以进士的身份进入仕途。

二、良吏、恩师、好男人

  元好问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心地善良,为人忠厚,无论对百姓,还是对朋友、家人,都极尽爱心。
  正大三年(1226年),元好问被任命为河南镇平县令,一年后转任内乡县令。他清正廉明,体察民情,十分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在《偶记内乡》一诗中,他描述说:“桑条沾润麦沟青,轧轧耕牛闹晓晴,老眼不随花柳转,一犁春事最关情。”在他的倡导和组织下,原来由于天灾兵祸而田园凋敝的内乡,逐渐呈现出田园葱绿、农事繁荣的景象。他在内乡由于母亲去世而去职丁忧时,百姓“攀辕卧辙”,挽留不舍。后来他又出任南阳县令,时值大旱,他极力上疏,争得了减免3年赋税的政策,使当地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被评价为“善政尤著”,《南阳县志》记载:“南阳大县,兵民十余万,(元好问)帅府令镇抚,甚存威惠”。
  金亡之后,元好问立志不仕,但他的社会威望很高,所到之处“士子从之若市”。他是一个好老师,“春风和气,诲而不倦”,培养出了不少优秀人才,元代著名学者王恽、雷膺、郝经、张孔孙等,都出自他的门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被誉为“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更是得益于他的养育与教诲。
  白朴是河曲县人,父亲白华进士出身,与元好问是结拜兄弟,两个人志趣相投,经常诗酒唱和。天兴元年(1232年),蒙古人攻入汴京城,年仅7岁的白朴与父母失散,危难之时,元好问收养了白朴姐弟。无奈元好问也是亡国奔命之臣,被押赴山东,生活至为艰辛,但他视白朴姊弟犹如亲生,不离不弃。北上的路上,白朴不幸感染伤寒,昏迷不醒,元好问不惧传染的危险,昼夜将他抱在怀中,百般呵护,或许是上天都为之感动,第6天时,小白朴竟然在元好问的臂弯中出汗而愈。元好问惊喜不已,每天教他读书,悉心培养。白朴12岁时,元好问才将他们姊弟送归到白华身边,白华感激不已,写诗谢曰:“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此后,元好问每至其家,都要指导白朴治学门径,还写诗勉励他说:“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可以说,白朴的艺术成就中,埋藏着元好问的巨大心血。
  元好问虽以才子著称,喜欢饮酒赋诗,但却从不光顾秦楼楚馆,没有留下任何让人八卦的风流故事,相反,他的家庭观念很强,对两位夫人情义深重。
  他的发妻张氏是曾任户部尚书的张翰的女儿,元好问18岁与她成婚,两人夫唱妇随,既经历了安逸时的甜蜜,也度过了动荡时的艰辛。张氏不幸在元好问南阳令任上去世,元好问十分悲痛,曾写下一篇情真意切的《三奠子》,悼念亡妻:“怅韶华流转,无计留连。行乐地,一凄然。笙歌寒食后,桃李恶风前。连环玉,回文锦,两缠绵。芳尘未远,幽意谁传。千古恨,再生缘。闲衾香易冷,孤枕梦难圆。西窗雨,南楼月,夜如年”。
  后来元好问又续娶了小他二十多岁的毛氏为妻,不久汴京被元军陷落,元好问以俘虏的身份被押赴山东聊城羁管幽禁,毛氏跟随他辗转颠沛,不离不弃。元好问重获自由后举家回到故乡忻州,但他致力于收集野史资料,需要时常外出,养家的重任都落在了毛氏身上,她很理解元好问的志向,总是无怨无悔。元好问很受感动,在《自题》诗中他写道:“共笑诗人太瘦生,谁从惨淡得经营。千秋万古回文锦,只许苏娘读得成。”有情有义的元好问,成为历史上难得的另类风流才子。

三、奉忽必烈为“儒教大宗师”

  元好问生活的时期,金朝日渐衰落,开始蒙受蒙古铁骑的践踏。在这样历史转折之时,人的选择是分外艰难和痛苦的,元好问因此曾惹来不少非议。
  第一件事是“崔立碑事件”。天兴二年(1233年),蒙古大军包围金都汴京,金哀宗以“亲征”之名逃出京城,安平都尉、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发动政变,开城纳降,并自封郑王。事后崔立自认为此举避免了蒙古军屠城,拯救了全城百姓,便命左司员外郎元好问执笔,为他立“功德碑”。元好问深知涉及名节大事,便推脱给了太学高材生刘祁。刘祁无奈起草了初稿,然后交给元好问推敲、修改,文成后,磨掉宋徽宗所立“甘露碑”字迹,刻上碑文。
  在儒家文化里,文人最讲究气节,元好问为叛贼立碑,引起了世人对其名节的非议。当然,也有学者为他辩驳,说他撰写碑文是迫不得已,而且是否构成气节问题,关键是看他在碑文中是否为崔立颂功。元好问在这个问题上确实没有太多可指责的地方,他只是“直叙其事,敷衍成文”,即客观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没有为其大唱赞歌。他的学生郝经为此曾做《辨甘露碑》一诗,其中写道:“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以此向世人疾呼,元好问是清白无辜的。
  第二个争议事件,是汴京城破后,元好问曾写信给蒙古中书令耶律楚材,开列了王若虚、王鹗、杨奂、张德辉、高鸣等54名金朝儒士,请他酌加任用,“使脱指使之辱,息奔走之役……饘粥足以糊口,布絮足以蔽体。”后来,这些儒士大多被元朝起用。这一举动的确惊世骇俗,由此给他带来了种种责难,但在元好问看来,虽然受教者众,但能有所成就者仅“三四十人而止矣”,人才难得,因此要格外珍惜、保护。应该说,他是高瞻远瞩、富于远见的,他所举荐的这54名知识分子中,有15人在《元史》中都留下了记载,他们在传承和保存中原文化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
  第三件饱受争议的事件,是在元宪宗二年(1252年),已经63岁高龄的元好问北上觐见忽必烈,给他奉上了“儒教大宗师”的尊号。忽必烈很意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元好问乘机提出免除儒户的兵赋等,忽必烈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了。
  有人说这是元好问在拍忽必烈的马屁,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自金灭亡之后,元好问并未出任过元朝任何官职,而以他的名望,混个官当易如反掌,一介布衣何谈趋炎附势呢?元好问此举的动机无外有两个:一是蒙古人不尊重儒家,推行“八娼、九儒、十丐”,儒生的地位连娼妓都不如。元好问给元世祖戴上“儒教大宗师”的帽子,可以提高儒生的政治地位,并以此引导游牧民族的统帅能“以儒治国”,“以汉法治汉地”。第二,则是源于他对蒙古统治认识的转变。曾经,在亡国后,元好问的内心是十分痛苦的,“十年旧隐抛何处?一片伤心画不成”,然而在入元二三十年间,他看到忽必烈能够大兴学校,实行较利于发展经济文化的政策,安定百姓生活;同时他对忽必烈消灭云南地方势力,恢复汉唐旧疆的赫赫功业特别钦佩。他在《刘时举节制云南》诗中说:“云南山高去天尺,汉家弦声雷破壁。九州之外更九州,海色澄清映南极”,把蒙古称为“汉家”,这表明他内心里的对立情绪消失了,对蒙古政权已经逐渐认同。
  元好问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在蒙古大军围城时,他曾竭力谋求救国救民之策,“死不难,诚能安社稷、救生灵,死而可也”。以此为标准,新兴的元朝是要好过腐败而没落的金朝的,从这一点说,元好问虽以儒家自居,但丝毫没有一家一姓愚忠的腐儒之见,他看到了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并欣然顺应了这个潮流。

四、“野史亭”上写春秋

  金朝的覆亡已不可阻挡,元好问最关心的事,就是“国可亡,而史不可灭”,他要为后世留存一部金朝的历史。他在《学东坡移居》诗中说:“国史经丧乱,天幸有所归。但恨后十年,时事无人知。废兴属之天,事岂尽乖违。”然而,在活着都是未知数的动乱之际,这是何其艰难啊!
  汴京被围时,时任东曹都司的元好问就向丞相建议“请小字书国史一本,随车驾所在以一马负之”,就是用小字抄录一遍国史,一匹马就可以带走。然而“相虽以为然,而不及行也”,主意虽然不错,可城外的战马嘶鸣,哪有功夫干这事啊。
  天兴二年(1233年),元好问被蒙古军羁管于聊城(今山东聊城)时,便开始着手记录金史的工作,他一方面“记忆前辈及交游诸人之诗,随即录之”,另一方面则为人撰写碑铭,通过记述人物的事迹来叙述历史,写出当时社会的变化。两年后,元好问移居冠氏(今山东冠县),“尤以著作自任”。当时金国实录在顺天(今北京)张柔家,于是他向张柔表达了想撰写《金史》的意愿,但这件事却被别人阻止了。元好问并不气馁,他说:“不可令一代之迹泯而不传”,更加坚定了保存历史的决心。
  元太宗十一年(1239年),年已半百的元好问获得了自由,回到老家忻州,居住在读书山,那种欣喜的心情溢于言表,“乞得田园自在身,不成还更入红尘?只愁六月河堤上,高柳清风睡煞人!”当然,回家并不都是睡觉,他还有更伟大的使命,“乃构亭于家,著述其上,因名曰‘野史’”。这就是流传至今的“野史亭”,是元好问储存资料、撰写历史的地方。从此,他常年奔波于燕京、真定、顺天、镇平、东平、汴京、洛阳、太原、忻州等地搜集材料,凡是金代君臣们留下来的言论、事迹,他都认真进行采集,“虽甚醉,不忘”。他把听到的一点一滴都用小的纸条、小的字体记录下来,多达一百多万字,以致“捆束委积,塞屋数楹”。
  经历二十余年的不懈努力,元好问穷经皓首,终于完成了《中州集》《壬辰杂编》等数部宏篇巨著。《中州集》是一部金代诗歌总集,收录了诗词2116首,意在“以诗存史”,开创了我国历史上断代诗史的新体例。后来元朝丞相脱脱主持修撰《金史》,元好问的这些史学著作成为主要的资料来源,《四库全书总目》称“多本其所著”。《金史》被公认为良史,元好问功不可没。
  虽然在史学上贡献巨大,但元好问最引为自豪的,还是他的诗词造诣,甚至在临终之时,他嘱咐后人在墓碑上只题七个字:“诗人元好问之墓”。元好问的诗词理论功底相当深厚,28岁时他就写下了一部不朽的评论集《诗论三十首》,提出了自己独到的“以诚为本”的诗歌理论。在诗歌创作上,元好问以“丧乱诗”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对此,他曾自信地说:“诗狂他日笑遗山,饭颗不妨嘲杜甫”,敢于将自己与杜甫相提并论。这些诗都写于金朝灭亡前后,山河破碎,流离的痛苦、内心的忧患浸透于他的诗歌之中,具有史诗般的意味。例如在《岐阳三首》中写道:“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在《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中,他描绘说:“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这些文字,笔笔浸血,字字含悲,堪称杜甫之后现实主义诗风的又一高潮。
  元宪宗七年(1257年),元好问卒于获鹿(今河北鹿泉市)寓舍,享年68岁。一代文宗溘然而逝,历史的天空中星光为之黯然。
  清代学者赵翼有一首《题遗山诗》,概括了元好问的一生:“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幸的时代,却成就了元好问的伟大,这无关天赋,而在于他自觉的责任与高远的志向。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总第2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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