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喜欢冬泳？
丁启阵
《论语·先进篇》记载，有一天，孔子让正好呆在自己身边的弟子子路（仲由）、曾皙（蒧）、冉有（求）、公西华（赤）四个人谈谈各自的理想。结果，曾皙的理想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后，慨然表示，自己的理想跟曾皙一样。
曾皙的这几句话，看起来并不深奥。目前国内两种比较容易见到的《论语》读本，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和金良年的《论语译注》，都说是：暮春三月，穿上春装，带着若干成年人的和未成年人，到沂水河里洗洗澡（沐浴），到雩台上吹风乘凉，最后一路唱着歌回家。
但实际上，要想正确理解这一番话，从而正确了解孔子的理想，不见得是如此容易。因为，对于这一番话尤其是“浴乎沂”三个字，历来有多种不同的理解，莫衷一是。清代著名学者赵翼在其《陔馀丛考》卷四“浴乎沂风乎舞雩”条提到了其前代人如下四种说法：
一、汉代学者王充认为是“涉沂水”。走过沂水，唱着歌，去参加为龙抬头而设的祭祀，祈求阴阳调和。说见《论衡·明雩篇》。
二、除灾求福的一种仪式。南朝梁沈约引汉蔡邕《月令章句》，认为即是当时三月上巳日“祓于水滨”之俗的源头。唐代学者贾公彦在注疏《周礼》时有此说，赵翼也赞成这一说法。
三、沿着沂水行走。唐代文学家韩愈在给《论语》作注解时，把“浴乎沂”改作“沿乎沂”。
四、洗温泉。据说朱熹开始的时候曾想把“浴”字注释为“盥濯祓除”的，但是忽然又说“有温泉焉”，认为是洗澡。
昨天跟几个朋友爬山时说起此事，牛大瘦兄又提出一种观点：孔子喜欢冬泳。
那么，究竟哪一种说法更可信呢？
我认为，杨伯峻、金良年的注释是较为可信的。像王充所说的“涉沂水”，且不说当年的沂水河是否可以“涉”（赤足走过）得过去，对六七个未成年的童子是否有生命危险，就是这涉水的行为，也不足以跟“风乎舞雩”、“咏而归”并列为惬意之事。另外，语言上也有问题，上古汉语中，“浴乎”似乎并无表示“涉过”的用法。韩愈、朱熹的篡改经典、添字解经，徒增纷繁，均不可取。王充、赵翼等人之所以不取“在沂水河中沐浴”的解释，主要理由是：周历三月乃至夏历的正月（王充为了“龙见而雩祭”而把它说成二月），天气还很寒冷，不适宜在河中沐浴。其实，细玩文中意思，“莫（暮）春”，重在季节，并非月份，是指春天即将结束、夏天即将来临之际，那时候天气已经比较温暖了。再者，倘若真的等到夏天天气燠热时节，人人皆可跳进沂水河里痛快地洗澡、游泳，也就不足为奇，不值得曾皙、孔子特别作为一种理想提出来了。圣贤之为圣贤，得有一点与众不同、领导潮流的想法和行为。更为重要的是，前边子路的理想是用几年时间把一个处于困境中的“千乘之国”变成一个人人勇敢、个个懂大道理的国家；冉求的理想是经过几年时间，使一个纵横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国家实现全面小康，人人过着富足的生活；公西华的理想是学习祭祀或外事接待工作，成为一个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司仪。就是说，这三个人的理想都是做官方面的，都属于积极上进的政治理想。如果曾皙还是祭祀这一套，跟他们尤其是公西华就没有什么区别。只有把曾皙的话理解为是闲散飘逸的生活理想，这才可以反映出曾皙的“异乎三子者之撰”（不同于三位同学所讲的），才可以跟曾皙开始时一直在鼓瑟、对孔子要他们谈谈各自理想的提议不太感兴趣，前后呼应。
既然暮春之际到沂水河里洗澡或游泳水还有点凉，那么，孔子喜欢冬泳的笑谈，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201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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