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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六叔的女儿
1967年,我出生了,在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家庭,父亲是个火车司机,母亲是个小学老师。

 

在我出生后不到一年,正赶上母亲怀上了大妹,下岗当了一个普通工人。爸妈大概是真的养不起我了,就把我送回了老家,那个我一生都忘不掉的地方——黄县。此后的第二年和第五年,我有了两个妹妹,而我仍然独自生长在那里。
 
老家里有我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六叔。我回到老家时还不满一岁,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谁在哪里,更不清楚那个叫做青岛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黄县当成我唯一的家,一个原原本本属于我的天地吧。
 
六叔对我很好,像对亲生孩子那样好。那时六叔才20岁出头吧,因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长大后左腿是跛的,出去打工人家嫌他是个瘸子,一直不肯要他。其实他们兄弟几个也因为这看不起他,当然,在这瞧不起他的兄弟里,也包括我的父亲。
 
因为找不到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六叔靠捡破烂为生。六叔有一辆自行车,很破旧的自行车,他在车后面做了一个小篮子,然后把我抱进里面,整天带着我。他在前面捡,我就坐在后面看,在村里面走街串巷。记忆里的六叔力气好像很大,常常把我抱起举高再放下,这种举高高的游戏总会让我乐此不疲,那种感觉,就像父亲一样。
 
后来再渐渐长大一点,我就会屁颠屁颠的跟在六叔身后,想要点钱去买对街的桃酥吃。六叔不富裕,而他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可是他能力真的有限,我并不是可以经常吃到。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次我怎么也不肯听话,哭着闹着要钱去买桃酥。
 
“小叔,给我钱给我钱,我要吃桃酥。”
 
“听话啊娟儿,别闹,找奶奶玩去。”六叔一边捶着那条跛腿一边跟我说。
 
“给我嘛,我就要…六叔…我要吃嘛…”我仍是不死心。
 
“你看你看,没有钱了呀。”六叔站下翻出口袋给我看,“看吧,没有钱吧,听话啊。”
 
“不行!小叔…”正说着我咧开小嘴就开始哭。
 
“好好好,过来过来,我给你画一张钱。”说着他把我领到桌子前面,随便找了张纸画了张1毛的钱给我,“拿去吧,去买吧。”
 
那时的我真的很小很天真,高高兴兴地拿那“一毛钱”跑到小卖部买桃酥吃,人家店里的大娘告诉我这不是钱的时候我还跟人家理论来着,最后也只能低头耷拉角走回家去,当然了,回家后肯定找六叔大哭了一通,但被六叔刮了几下鼻子也就过去了。
 
而后的几十年来我常常想起那桃酥的味道,好像那时的桃酥香得不像话,而我却在这些年来再也没有尝到过那种美好的味道。
 
村里的姑娘因为六叔是个瘸子都不愿意跟他,而我的六婶家境非常困难,她小了六叔七八岁,但人还算朴实勤快,这么多年来跟着六叔虽说没享什么福,但总归一家人还是心满意足的过来了。
 
六叔结婚那年我才刚上小学没多久,我记得有一天早上上学快迟到了,但我还是为了漂亮跑到六叔的新房里去拿六婶漂亮的梳子来梳头,小姑娘都爱美,我也不例外。都怪我疏忽大意,出门的时候一下子摔在了门槛上,农村的那种门槛都很高,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腕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在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六叔冲进来就把我抱了起来,接着用他那条瘸了的腿骑着自行车带我到处打听哪里有接骨的大夫。我记得没过多久六叔就买了好多好多我爱吃的零食,记忆里六叔好像从来没有过一下子买过这么多的东西,几乎是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他带着我骑了好远的车,从天还不亮骑到了下午,日落前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接骨的大夫。六叔在这边用那些零食逗着我以便分散我的注意力,那一边只听见咔嚓一声,我的骨头接上了。这个时候我真正地感觉到了疼,疼得我哇哇大哭,六叔还是用他那又沙又哑的声音哄着我:“娟儿,你看这是什么?话梅糖啊,你不是最爱吃的吗?不哭啊,听话,一会儿就不疼了……”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停止了哭声,但我永远记得六叔的眼神,那双眸子里装载的是满满的心疼。我突然觉得一切疼痛并不是那么可怕,不为别的,只因为六叔在身边,我就不怕了。
 
后来六叔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六叔对我的爱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反而我愈加深刻的体会到那种浓浓的爱意。六叔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乡下人,除了种地和苦力似乎不会些什么了,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有时六叔会帮人家挖井,却不知道这原来是一件如此危险的工作。那时候偶尔会听说谁家的年轻人因为挖井出了事,几十米深的井,一旦塌了,人就真的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可是年幼的我好像不懂得什么是危险,总觉得六叔就是六叔,天塌下来也压不倒的六叔,就是那样,像我的天一样。
 
记得离开老家那年我上四年级,也许是太小了吧,我没心没肺的竟对离别没有什么感觉,直到父亲把我接到城里,我看着一路来乡下没有的一排排路灯,心里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好像猛地一下突然间坍塌了。我看着父亲的脸,陌生。
 
到了城里我一直哭着闹着想回老家,我想我的奶奶,我的爷爷,还有我的六叔。父母没有同意,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我在说什么,仅此而已。母亲特别偏爱小妹妹,父亲则喜欢大妹,11年来我第一次回到我自己的家,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冷。看着母亲招呼两个妹妹吃水果吃零食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去争,更不会去抢,我只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然后我渐渐明白,那些属于我的东西总会是我的;但,那些不属于我的,永远都不是我的,永远。
 
城里的生活条件要比老家好得多,但我却仍然日日盼夜夜盼着寒暑假的到来,那样我就可以回到老家去住一阵子。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每当我回老家的时候,无论是炎夏还是寒冬,六叔天不亮就会蹬三四个小时的自行车去长途车站等着我,也许会等到中午,也许等到傍晚。但不管多晚,等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都会第一眼就看到六叔,然后那样的安心,无法表达的安心。我会在老家陪着爷爷奶奶,然后帮六婶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也会像小时候那样,跟着六叔到处走街串巷。我总是会觉得假期里的时间过得飞快,离开时六叔仍然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把我送到车站,我还是会掉下滴眼泪哭着不想走,六叔依然用他那黝黑粗大的手指刮我的鼻子,然后用他又沙又哑的声音说:“丢死人了啊,娟儿……”我背着我的小书包走上汽车,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六叔还在那里,用最温暖的眼神看着我。哦,原来,他从未曾离开。
 
回到城里的我常常会给六叔写信,在信里向他诉说爸妈永远也不会听我说的点点滴滴。我会说说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会说这里的天气这里的花草;我会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他宁可去收废品也不要再挖井了,那太危险,我担心;我会叫他好好对待我的爷爷奶奶,尽管他已经做得很好;我会诚心诚意的承诺,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他……
 
父亲母亲仍然顾着自己的工作,顾着大妹和小妹,我生气又伤心于父母对我的吝啬与不顾。我写信向六叔抱怨,抱怨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出乎我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六叔就给我寄来了一笔钱,30块。那时30块是母亲一个月的工资,而六叔只是靠捡废品为生,我难以想象这30块钱需要六叔走多远的路,捡多少废品,省了多少顿饭,攒了几个月才能攒齐的。那晚我窝在被窝里,狠狠地哭了一晚,狠狠地想起了六叔,狠狠地坚定着那颗爱着像父亲一样的六叔的心。
 
直到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不求他们有像我一样对待六叔的心,毕竟参与那段感情的人是我,不是他们。但我依然会好好孝顺我的六叔,定期回老家看看他,常给他打电话唠唠嗑,给他买没见过的雪茄,买好看的衣服,和足够他们生活的生活费,尽管我并不富裕。我会好好地对待我的六叔。那种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发誓。
 
现在,上了些年纪的我,这么多年来越来越宁愿相信,父亲母亲不是不爱我,只是他们用错了方式。而我,却像是六叔的女儿,完成那些爱与被爱的故事。噢不,不是像,我就是。我就是六叔的女儿。
 
嗯,我是六叔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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